他敏锐地察觉世子待那位云姑娘不同寻常,此前世子哪有过和女子同桌用膳,又赠与衣衫这种亲密之事,别说他亲眼看到,以世子平日里这种拒人八百里开外的模样,他连想都不敢想。
提到云姑娘几个字,常俞明显发现世子眼中神情变了一些,那些少年老成的凌厉淡了几分,似乎世子收起了棱角,就像着天都城中其他门阀世家公子一样,也有了那么几分清澈柔和。
“不了,她不喜欢苑中护卫太多。”
“我会另有安排。”
常总管的提议刚刚出口便被世子坚定地否了,似乎他对云姑娘十分了解的情景。
沈星煜手肘撑在红木桌面上,右手捏着微痛的额头,朝常俞轻轻挥了挥手,常总管俯身行礼缓缓退出厢房,从外面合上了木门。
烛光落在他没有任何纹样的玄衣上,他坐在空旷安静的厢房中,静静听着偶尔一下烛芯爆开的噼啪声。
他听见自己心中在问:
——沈星煜,你不害怕吗?
——沈星煜,你怕不怕她恢复记忆?
——沈星煜,别装了,你在吃她小师弟的醋。
搭在交椅扶手上的左手无力地垂下来,微醺的光线把手指染成玉石的颜色,良久,似乎交椅内的人沉睡了,然而短暂沉寂后,那只好看的手掌,突然狠狠握紧!
……
两日后,刚刚过了午膳的时辰,老侯爷不出意料的咯血了。
整个候府慌成一团,丫鬟小厮忙上忙下地端盆端水,一直时间人心惶惶,紫陌在东苑角落中哭了好多眼泪。
老侯爷咯血的厉害,一块块的黑血从口中呕出,为了防止老侯爷被血块堵住口鼻,难以换气,二公子一直守在榻边,伸手为老侯爷抠出口中淤堵。
常俞从后苑备了马车将韩御医接了过来,韩珉虽然此前已经知晓这一步,但是当他踏进琼华阁,老态的身子还是被震惊了。
镇北候脸上毫无血色,没有一丝生机,整个人犹如一株风中枯草。
而那位云医师此刻正跪在榻前,手中捧着一方棉巾,那棉巾中间有一块乌色的东西,女子手指间捏着一根银针,缓缓刺入。
韩珉定睛一看,只是一眼,他便认出那块东西是从肺腑之中咯出的血,血块滩在棉巾中间,衬得颜色愈发诡异。
这种颜色,只有一种情况……
他心中正在推测,突然听到那名女子的声音,冷静又沉稳:“老侯爷,果然是中毒!”
韩珉视线中,她手指间捏着的那根银针,站在厢房中间。
那根银针,已经乌黑了一半。
第26章 下毒之人
“呕……”
榻上干枯的人影再次呕出一股黑血, 镇北候气息越来越微弱了,一些混浊的汤药夹杂在黑血中涌吐到二公子衣衫上。
沈星烨一手托着镇北候歪歪斜斜地身子,一手将他口中尚未来得及吐出的血块扣出来, 手掌已经被完全染成暗沉的红色。
韩珉额上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他此前也曾怀疑过镇北候中毒, 可是, 在此之前他曾用银针验过侯爷所服汤药, 更验过侯爷口鼻之中渗出的流涎,银针上并无任何中毒显象啊!
若要查验肺腑之内毒象,此种咯血之法倒是剑走偏锋, 然而, 后果太危险了。
倘若一个不小心, 镇北候的性命再也难以挽回,他身为御医,宫中侍奉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纰漏, 他不敢走此险棋。
更何况, 太后召他进宫的暗意很明确,虽然要尽全力保下镇北候, 万一真的是因为他旧疾严重, 御医无力回天,倒也是……
韩珉想到有一日虞太后在后花园戏亭召见他, 虞太后轻摇双面刺绣小扇, 精明锐利的眼睛看着戏台上伶人咿咿呀呀,口中缓缓道出令他背寒意的话:“你只需尽力就好, 毕竟, 镇北候也到了年岁……”
今日竟然被这位南疆来的医女解开困境,看来此事已经有了转机, 他必须要助这位医女一臂之力,将镇北候救回来。
不知听了那么多戏的太后,可否喜欢今日这场。
“二公子,一定要将老侯爷口中黑血完全清除!”
“桂婆婆,命人准备一壶温水!再拿一个白玉碗来!”
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厢房内响起,云景怡用簪子挽起乌发,把手中染了黑血的棉巾叠好,收进衣衫怀中,她神情肃然凝重有条不紊地安排着。
“青鸾,把轮……”
她刚想开口说出轮回丹三个字,转瞬间又停了下来,不行,还没有到用轮回丹的境况!
沈星煜今日一早被陛下召去了宫中,师傅将轮回丹交给自己的时候,沈星煜并不知情它的后症,若真的给镇北候用下此药,老侯爷余生都将瘫在床榻之间,再也没有军中风姿。
对于戎马一生的人来说,无异于折断白鹰羽翼,斩去猛虎利爪,余生只能苟延残喘。
这太残忍了,云景怡于心不忍。
“青鸾,把千毒清拿过来,用温水化开两粒!”云景怡俯身跪坐在镇北候榻前,左手食指和中指扣住镇北候手腕,右手探去鼻尖。
还好,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只要还有一丝生息,自己都有把握将侯爷救回来。
很快,一位丫鬟手捧托盘走了进来,林青鸾打开一个白玉色盒子,盒子中是几颗浅青色药丸,云景怡从盒子中倒出两粒落入托盘上的白玉碗中,用汤匙平稳地搅动。
整间厢房里没人敢说话,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云景怡身上,白玉碗中的温水逐渐变成浅青色,她一手托住镇北候脖颈,仔细看了他口中没有黑血涌堵,用勺子缓缓将汤药送入喉中。
镇北候几近失去意识,药下的很慢,沈星烨用手沿着父亲脖颈缓缓向下顺,良久终于把碗中汤药完全喂了下去。
“此药可解千种毒症,每六个时辰需服用一次。”
老侯爷的气息回来了一些,沈星烨扶着他缓缓躺在榻上,云景怡一边用丫鬟递过来的湿布巾净手,一边看向站在榻前的夫人,轻声叮嘱:“夫人不必惊慌,晚间我会再为侯爷诊断,只要撑过今晚,侯爷的病情便会有所转机。”
“老臣未曾料想,侯爷竟然中了毒。”
韩珉向夫人躬身行礼,言语中皆是惭愧:“老臣虽从未侍奉过侯爷,但此次没有及时诊断出侯爷病情有异,实则是老臣失职。”
他说着,老态龙钟的身子便要跪下,朝夫人请罪。
夫人见状匆忙命常俞扶住韩御医,二公子手上满是黑血,本来他正在铜盆中净手,见到此景也赶快走过来搀住韩珉。
“韩御医不必自责,这段时日你为侯爷问诊,劳心劳力,候府上下无不感激。”夫人稳住神情,安抚道。
毕竟韩御医常年随侍太后,又不曾涉及任何流派,候府还是要多方顾及。
韩珉从黑色药箱中拿出几个大大小小红木盒子,递到云景怡面前,嗓音沙哑:“这些草药皆是老朽府内珍藏,虽没有司药局的药材名贵,若医师需要改方,也可稍作一试。”
云景怡伸手接过其中一个打开,盒子中是尚好的天南星,她又打开一个,里面是桑白皮。依次看了一番,全部都是镇咳平喘的草药,她示意青鸾收好。
“这些草药只有简单的镇咳缓释功效,还需要医师亲自配伍,”韩珉朝她俯身,哀叹道,“若小医师有需要老朽地方,老朽定一定相助!”
他说完,又朝夫人和沈星烨挨个俯身行礼,退出琼华阁,常俞已经提前备好了马车,韩御医上车后,马车沿着宽阔干净的石板路缓缓离开。
这份差事,终于要结束了。
韩珉坐在宽敞的马车中,撩起帘子一角,看了一眼逐渐后退的镇北候府玄色大门,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
瀚星阁中,云景怡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将药方递向常俞:“好了,按这个方子去抓药吧,你亲自去,速去速回。”
常俞接过方子揣进衣衫贴身处,向云景怡俯身行礼,便躬着身向外走去,刚刚踏出瀚星阁,听见身后云医师的声音在喊他。
“云医师有何吩咐老奴?”他匆忙返回,问道。
“把方子拿来。”
常俞从怀中拿出方子,又递回给云景怡,不知她什么含义。
云景怡用笔在其中几味药材上圈了几下,抬眸看着常俞,问:“我记得桂婆婆曾说过,侯爷的方子都是一味药换一个医馆来抓,对吗?”
“是。”
“这几位药,一定要差人去候府没去过的药铺来抓,切记!”云景怡的手指在方子上某处着重点了点。
常俞虽然不解,但是世子曾经有令,一切依云医师所言来做,他再次把方子揣进怀中飞快地朝外走去。
云景怡看着常俞身影渐渐走远,眼神落在坐在另一侧的人身上,他此时正吃着一味点心,侧脸鼓鼓囊囊。
“仙女姐姐,这是南疆的芙蓉酥吗?”二公子手指间掂着半块芙蓉酥,一脸的温润柔和。
云景怡看着他,突然产生一股好奇,她歪着头看着沈星烨,浅声问:“二公子,为何令尊病症如此严重,公子却一副轻缓模样?”
终于感觉哪里不对劲了,老侯爷如此病重,府内上上下下都万分紧张,唯独这位二公子一副云淡风轻,
沈星烨抿了一口茶,轻柔的桃花眼看着她,他突然贴了过来,将声音压得极低:“云医师……想知道吗?”
“既然不小心被云医师发现了,那本公子不得不……”
林青鸾看到他的举动,又听到他方才说的话,惊呼一声:“二公子,你想干什么?”
沈星烨灼灼眼神看着云景怡,片刻后,他哈哈笑了一声坐回原位,又从油纸包中掂了一块芙蓉酥,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哥去南疆之前曾对我说,父亲肯定会无恙的,因为南疆那里有一个……”
“发生了什么事?”
殿外传来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声音,殿内众人视线看向门口,一个宽肩窄腰身型很高,穿着石青色紧身衣衫的人走了进来,他狭长的双眼扫了一圈殿内,浅褐色的眸子盯紧了二公子。
沈星烨手中还捏着半块芙蓉酥,嘴角处挂着几粒残渣,原本正在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缓缓将啃了一半的芙蓉酥递到他面前,轻声问:“麟羽哥……你要不要……尝一口?”
周麟羽是听到林青鸾的声音才走进来的,两日前,沈星煜在讲武堂找到他,交给他一个听起来非常……匪夷所思的任务——
要他晚上隐在瀚星阁,做一个暗卫。
甚至为了他胡乱猜测,特意叮嘱是暗中保护林青鸾。
彼时周麟羽手中正握着一卷薄书,他看着沈星煜逐渐走远的背影,狭长的双眼重新落在书卷上,上面的字他一个都未看懂,心中却明了万分——
保护林青鸾?是为了那个云灵谷的四门主吧。
两日前听说府内瀚星阁的方位进了野物,至今尚未找到,天亮后沈星煜就过来如此安排,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到他为何如此举动。
于是,当晚周麟羽便趁着夜色隐在瀚星阁内,他甚至为了找一个隐蔽之处,最后选择藏在南墙旁边那棵茂密的桃树之上。
唉,人一旦动情,便会方寸大乱。
人一旦方寸大乱,便会指使旁人。
刚才听到林青鸾的声音在殿内惊起,为了尽职,他还是走了进来,照例询问发生了何事。
“啊……那个……”林青鸾见到他,不知为何变得紧张起来,她的声音磕磕巴巴,“没事的,方才同二公子开了个玩笑。”
周麟羽淡淡睨了她一眼,她今日穿了一件黛色的衣衫,白皙的脸颊上有两团粉嘟嘟的腮红,圆圆的眼睛中闪着清亮的光。
有点像……清漪湖中那尾好看的……锦鲤。
周麟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二公子,殿内气氛一时较为尴尬。
“沈将军不是今日一早便去面见陛下了吗?”
云景怡打破这种微妙的气息,轻声问:“为何现在还未回府?”
“面见陛下?”
“面见陛下?”
声音是两个人的,沈星烨与周麟羽同时反问,那一瞬间,云景怡从他们眼神中察觉到些许异样。
“陛下这两日神智愈发混沌,一直在贵妃娘娘宫中昏睡,怎么可能召见哥呢?”沈星烨一脸疑惑,柔和的脸庞上换成肃杀。
“难道,宫中有人假借陛下口谕,召我哥入宫?”
沈星烨越想越惊心,他顾不得向云景怡告退,扔下手中半块芙蓉酥,飞速朝外走去。
然而下一个瞬间,他便被周麟羽一手揽住,整个身子原地转了一圈,噗通一声被他按着坐了回去。
“二公子,不必担忧。”周麟羽狭长的眼眸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沉默。
沈星烨一口白牙咬的紧紧得,红润的双唇抿起,心中暗自狂喊:“这镇北候府,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
天都城城郊二十七里,一处僻静的村子。
“吁——到了!”
“将军,就是这里,是一户姓何的人家。”
江拓海拉紧缰绳,□□的黑马稳稳停下脚步,江小齐也随之停了下来,看向身侧一身玄色便装,骑在马上的人。
沈星煜眯起双眼看向不远处的村庄,刚刚过了午间,尚有几家烟囱飘出缕缕白烟,彰显着安静微茫的生机。
“确定府内下毒之人与何姓人家有亲属关系?”沈星煜看着那一缕炊烟,神色难以分辨。
江拓海点了点头:“府内后苑有一名叫月微的丫鬟,原名叫何月,前几日出府采买时,故意将一个荷包扔进东市一处荒草丛中。”
“属下特意盯了一天,果然夜间有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捡走了,属下跟了那人一路,见他最后飞身入了皇宫。”
“常总管暗中查了何月的身契,她是被何姓大伯卖进府中,遂找到何姓人家。”
江小齐紧接着说:“于是我便假扮成进京谋生的外乡人,路过这个村子,听见何姓大伯说他们家姑娘在帮宫中做事,很快就能发大财了!”
沈星煜默默听完,宫中?
他冷冷一笑,夹了一下马肚子,朝小村子而去。
第27章 强强联手
小村子并不大, 几条黄土小路从村子中间蜿蜒而过,沿路零零散散着二十多户人家。
几条黄白相间的小花狗追逐打闹,看到村口缓行而来的黑马, 吓得汪汪惊叫夹着尾巴跑到一边,叫声引得村中犬吠此起彼伏。
听到警觉的犬吠, 些许村民从屋中走出, 有男有女, 男子光着上身,露出黝黑的肌肤,妇人手中还抓着一口碗, 看起来像刚刚用过午膳, 正用布巾转圈擦拭着水渍。
他们看着从村口骑马而入的人, 口中停下寒暄,眼神中透露着警惕,这三个人一眼看过去就不像普通人家。
尤其是中间骑马的那人, 穿着黑色衣衫, 相貌清隽身型挺拔,虽然看起来有点淡漠疏冷, 但是一身气度非凡, 此人绝对有点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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