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干脆沉稳,几乎是在自己说完,立刻应允。
云景怡一时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双漆黑深远的双眸。
他竟然没有丝毫犹豫?
“第三呢?”沈星煜淡淡地问到。
“第三……暂时还无法与将军言说。”
“无妨,我先应下来,等云医师思虑清楚再告诉在下也不迟。”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清润,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气息。
自己还没有说,他居然先答应了?
他就不怕自己说出什么令人惊讶的东西?
“多谢将军。”云景怡俯了俯身子。
玄色身影稍稍向前走近了一些,她轻抬起视线,恰巧看到他玄色衣领。
领口如寻常衣物一般简约,微微松开一些,露出凸起的喉结。
那颗凸起滑动了几下,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云医师,是在害怕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此时有些低沉,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并非害怕,只是不愿功半垂成,牵连旁人。”
“哈。”沈星煜笑了笑,一双星眸中泛起一丝氤氲。
“只要是在大靖朝,无论南疆北域,或是东境……”
他顿了顿,声音暗哑:“有我在,无人敢动云医师分毫。”
云景怡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人,剑眉星目,薄唇轻抿,脸颊略微清瘦,一身玄衣更显得无比凌厉。
他的相貌倒是不错,可是,却不敢令人轻易接近。
“在下与云医师达成三个约定,”沈星煜嗓音缓缓,“不知云医师能否答允在下一个请求。”
“将军请讲。”云景怡看向他,他依旧安静沉稳,离得愈发近了些,她嗅到一些浅浅的皂角香。
沈星煜微敛双眼,她近在眼前,身上的茉莉清香幽然而起,被苍梧山间的晨风吹散,萦绕在他鼻端。
“在下的请求很简单。”
他一双星辰般的双眸尽显灼灼之光,眼角处浮上一层暗红——
“请云医师答允,无论是何境地,都不会远离在下身侧。”
他声音低沉,落在风中,在云景怡耳边回响着。
云景怡定定地站在原地,石桥下,九疑河缓缓流过,岸边的桫椤树已经过了时节,此时树冠上开着疏疏落落的花儿。
山风从北方吹来,零星的落花被河水裹挟着,向远处的南方水域流去。
他为何会想要与自己达成这个约定?
想必是因为他答允了师傅,要保护自己与青鸾的安危,才会让自己不会远离他身侧吧。
“好,一言为定。”
她看着身前的玄衣人,良久,终于开口。
“一言为定。”
沈星煜负在身后的双手轻轻握了握,转瞬间狠狠握紧。
风起苍梧,晚夏而至,如羽一般的桫椤花随风而下。
………………
山门外的马鸣声次第错落,马蹄在地上踏来踏去,发出噗噗的沉重声响。
平日里守着山门的柏爷爷不知去做什么了,两扇高大的山门半开半合。
云景怡走过青石桥,看到青鸾站在一扇门后,探着头看向外面。
她刚想伸手推开另一扇半掩着的山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门边,手腕上的玄色袖边收紧的恰到好处。
他轻轻用力,那扇门便被推开了。
门外并排站着几匹高大的骏马,清一色黑色鬃毛,配着坚实的马具,时不时地扫动一下尾巴。
数了数,竟然有七匹之多。
看到沈星煜,站在马边的人齐刷刷走过来,他们穿着统一的石青色衣裳,没有繁琐的装饰,只在腰侧挂着一把佩刀。
“将军,是否即刻返程?”一个身型略微粗矿的人走近,低声询问。
沈星煜扫视了一眼众人,沉沉开口:“过来见一下。”
他说着,转身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云景怡,那一瞬间,云景怡感觉他收起了方才在山上的温沉,一股凛然气息袭上全身。
此刻的他,似乎变成了一柄刀,一把剑。
“这位是云灵谷四门主,另一位,是林青鸾姑娘。”
石青色衣裳的几个人整齐地走上前,纷纷抱拳,声音宽阔有力:“见过四门主,林青鸾姑娘。”
云景怡愣了片刻,清晨时她在山上确实听到了些许马鸣声,但是没想到山下会有这么多人。
沈星煜看出她的心思,示意他们收回见礼,从左到右挨个念起名字:“江拓海、李风、马哲、宁陆、江小齐。”
他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便有一个人再度抱拳朝云景怡俯身行礼。
云景怡看着他们的面庞,肌肤犹如阳光下的大漠,眉目中尽显风砂之色,这是长久戍边留下的痕迹,也是他们身为军人的烙印。
“是我身边的五鹰卫,也是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沈星煜淡然开口,似乎在向她引见,“年龄最小的是江小齐,今年年末才满十七周岁。”
云景怡看向方才最后一个念到名字的少年,果然脸上还略带有一丝稚嫩,但是眼睛里却迸发出坚韧的目光。
江小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挠了挠头发:“这个姐姐……真……真好看……”
“周麟羽呢?”沈星煜环视一周,开口问。
他话音刚刚落下,一个身影从众人身后走出。
高高瘦瘦得,束着简单的马尾,有着北域人典型的沙砾色皮肤。
双眼狭长却不失光彩,上下两张薄唇微抿,身型挺拔修长,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衫。
云景怡发现,他的衣衫与之前五人的样式有些不同,材质轻薄,更加收身,腰身处扎着一条略宽的束腰,将他本人的腰线衬托的愈发修长。
他走到沈星煜面前,出乎云景怡的意料,他并没有称呼将军。
沈星煜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二人:“云医师与青鸾姑娘,是否会骑马?”
“我跟随师傅下山游医时,曾骑过几次马。”
云景怡的视线在那几匹马身上来回扫了几遍:“不过,南疆的马与这些马相比……”
她回想起几次骑马的经历,一次是镇上来了一个马匹贩子,师傅看她好奇,让自己试着骑了几步。
还有一次是崴了脚,镇上一个大户人家听说受伤的是云灵谷的医师,立马慷慨相助,借给师傅一匹马驮着自己回山。
最后一次倒是顺利,跟着师傅下山卖药材,回山的路上捡到一匹小白马。
师徒二人在原地等了半天不见失主,于是把箩筐架到小白马背上,在地上留了一张字条,用石块压着:借白马一用,落款云灵谷。
师傅牵着小白马,自己坐在马背上听着银铃声响,天边落日,晚霞余晖,炊烟四起。
“我……从未骑过马……”青鸾低声说,左手抓紧云景怡右边的袖子,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那些高大健壮的黑马。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五鹰卫互相之间看了几眼,江小齐依旧挠着头发,战场上打仗倒是拿手,可是教小姑娘骑马,这可从来没有过啊。
而且,这可是军中带来的战马,一旦跑起来,一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控制的了。
“周麟羽,你的马最稳,青鸾姑娘就由你照顾,”沈星煜思对最后走出的那人叮嘱到:“一定要小心。”
他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受令后要回禀,狭长的眼尾淡淡地瞥了一眼她。
视线中的黄衣少女紧张地站在那里,一只手搓着衣角,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皮肤白如嫩藕,圆蓬蓬的发髻上扎着一支金鱼样式的绒花,杏仁一般的眼睛刚看过来,又赶快撇到一边,
“好。”周麟羽看了她一言,又把视线挪了回来,她还真像一条养在荷花池中的鱼儿,单纯地吐着泡泡。
“返程吧。”一匹马牵到他身前,沈星煜紧了紧袖口,左手拉住嚼子上的缰绳。
随行的五鹰卫纷纷上马,黑马踩着尘土,发出此起彼伏的嘶鸣声。
“来。”
云景怡听到一个低沉清朗的声音,一只手臂伸到她的面前,那只手修长有力,每根手指骨节分明,仔细看,虎口和指腹上有着些许粗粝的痕迹。
她抬眸,正好对上沈星煜的视线,他的眼睛牢牢锁着自己,轻声说:“放心,有我在。”
那只手就在自己眼前,干净有力,云景怡缓缓把左手抬起,快要握住他的指尖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那声音从山上遥遥传来,她收回手,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沈星煜的目光紧了一下,眉宇间浮上一层肃然。
“二师姐!等等我!”
听声音,应该是景竹。
第7章 往昔之事
云景怡看向山门里面,一条小黑狗从青石桥上飞快地跑过来,它的身后跟着一个青衣少年。
景竹手里拿着一包小小的东西,跑得气喘吁吁。
“黑豆乖!”云景怡蹲下身,黑豆扑进她怀里,毛绒绒的脑袋蹭来蹭去。
景竹从山上一口气跑下来,顾不得换气,一下子拉起云景怡的手,把东西塞进她手中:“师姐……师傅说……说你要下山……去京城。”
“嗯,师傅的一位故人病症有些棘手,我奉命下山。”
景怡掂了掂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用红色绳子扎得四四方方的油纸包。
他跑得太急,额头上泛起一层细密的汗水,他指了指景怡手中的油纸包,清澈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含羞:“二师姐……你要照顾好自己,你喜爱甜食,这里面……是你最爱吃的芙蓉酥。”
他又想起来什么,慌忙说:“噢……还有其他几味点心,是给青鸾姑娘的。”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景怡把点心放进包袱中,冷不丁轻轻地敲了一下景竹的脑门:“我记得,师傅说今天要查你背书来着。”
“唔……《伤寒杂论》我早就可以通本全背了。”景竹小声嘀咕。
“再偷懒的话,小心师姐从京城回来罚你。”
“那倘若我好好听话,二师姐会有奖励吗?”景竹眨着一双干净明澈的双眼,看着眼前的师姐。
“当然!等师姐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景竹白净的脸颊上露出开心的笑容,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二师姐,你对蜂蜜过敏,切记询问饭食中是否添有蜂蜜。”
“好的,我记住啦!”
“还有,少喝酒,上次师姐喝了酒……”
“知道啦知道啦,我绝对不会再喝酒了!”
骑在马上的五鹰卫神情各异,默不作声地看着山门前絮絮叨叨的少年,面面相觑。
南疆人……这么啰嗦吗?
“多谢你的叮嘱,”一个清冷肃然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景怡感觉到一阵凛冽的气息靠近。
沈星煜走近了几步,冷冷地看了一眼景竹:“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云医师。”
他说完,再次向她伸出右手,棱角分明的下颌紧咬着:“走吧。”
“好,”她又转身对景竹道,“快回去吧!”
伸手握住他的手指,炽热的暖意包裹住自己的指尖,景怡感觉对方瞬间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似乎是怕自己抽离出去,他的拇指扣住她的手背,竟然轻微颤抖着。
他,在紧张?
云景怡心中闪过一丝疑惑,她看向沈星煜,他的神情依旧沉静,一边伸手扶她踩上马镫子,一边托着自己,那只手扣住她的腰侧,只是稍稍用力,便被他托坐到马鞍上。
果然是军中用的马具,马鞍用得最好的皮革,四周油边顺滑坐起来很舒适,她伸手轻轻地捋了捋鬃毛,又好奇地抚了几下缰绳,缠绕紧实的绳子摩擦手心,带来砂磨一般的触感。
她转过头,正好看到身后一幕。
林青鸾站在另一匹黑马侧边,手足无措,这匹马太高了,马镫子在她抬脚也够不着的地方,她悄悄伸手摸了一下马具,没有找到可以爬上去的地方。
那个人在干嘛?
她怯怯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未曾料想,竟然碰上了他的视线。
他的眼睛不似中原人,眼尾略微狭长,瞳孔是褐色的,此刻他的眸子中神情莫变,似乎带着一分淡漠,又似乎带着一丝奇怪。
突然间,他双手箍住自己腰畔两侧,还未等反应过来,只看到身侧的黑马变矮了许多。
再一瞬间,她一屁股坐在一个座子上。
“别动,我只抱你一次。”
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温热吹过耳畔,落在颈间——
“下次自己学。”
云景怡尚未来得及看清,只感觉马鞍一沉,一个玄色的身影落在她身后,她的脊背贴上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
两侧手臂环了过来,贴着她的肩膀,把她紧紧地围在中间,面前伸过来一双手,轻车熟路地拉起缰绳,他的手背上筋脉迸发,手掌翻转,缰绳便在手上绕了几圈,压住那些快要迸出的青筋。
“返程回京!”
沈星煜在她头顶上说,声音低沉肃然,他“嘁”了一声,双手拉紧缰绳,黑马跃然而起。
随着他的号令,众人沿着苍梧山间的小路,朝遥远的京城而去。
在那一瞬间,云景怡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山门。
那里竹林环绕,桫椤树的枝桠葱茏繁盛,晨光从树影中渗下来,洒在地上变成闪烁的光斑。
黑豆吐着舌头蹲坐在地上,景竹安静地站在原地,看向他们离去的方向。
马蹄疾驰,呼啸的山风迎面吹来,云景怡忽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心绪涌了上来。
似乎,自己已经卷入了一个漩涡,再也无法轻易回到师门了。
………………
“谷主,山下的人已经走了。”
千金堂内,一个穿着灰衣的老叟低声说,他左边的袖管在肩膀处打了一个结,已经没了左手臂,自然也不需要多余东西。
一张红木桌对坐着两人,一人穿着靛青色衣衫,鹤发尽生,双目清明。
另一人发丝中夹杂着些许白霜,浅绿色麻衣上绣着各种花式,圆滚滚的肚皮顶着桌子。
啪,云谷主轻轻落下一颗白字,棋盘上,黑子已毫无生机。
“不玩了!”圆肚皮生气地把手中棋子扔到期盼上,跟这个老家伙下了十几年棋,从来都没赢过!
“你的医术是跟石寒水那个家伙学的,就连你的棋艺也跟他学的八九不离十,”他拍了拍肚子站起身:“你那宝贝徒儿下山了,我这就跟上。”
活动了几下胳膊,又俯身压了压腿:“哎,谁让当初你用轮回丹救了青儿的命,虽然青儿瘫了,但是,是你让我们最终有个栖息之地。”
他松泛着筋骨,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话说你那书房里到底有什么?连我都不让进,你却让那个毛头小子在里面待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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