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边的老仆人为她拉拢了锦被一角,低低地叹一口气:
“唉,这一切都是神的命。”
……
暗夜寂静,慈云宫内殿之中还燃着一盏昏黄的烛火,袅袅檀香从凰鸟香炉之中升腾而起,又逐渐消失在暗影中。
一个年约五十的妇人靠在榻上,膝上盖着墨狐皮子,右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听着身边的婆婆低声回禀着什么。
“武场的人回禀,的确是三皇子殿下与人切磋时意外负伤,三皇子似乎是武艺精进了不少,又吩咐对方不要手下留情,二人你来我往一时之间没有收住手,这才伤到了右侧臂膀。”
“武场离紫微宫不远,公主心中担忧三哥才贸然将三皇子带到紫微宫,想必这其中没有什么差池。”
“老奴方才已经亲自去紫微宫向云医师询问,只是一些血肉之伤,并未伤到筋骨,在府内好生疗养便可。”
虞太后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听婆婆尽数回禀后唇角才动了动:
“武场里的人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卒,他们手下都有分寸,怎么可能会意外伤到三皇子。”
立在一旁的婆婆略有所思:
“太后是在怀疑,三皇子负伤一事其中有蹊跷?”
虞太后不紧不慢地转着指间的佛珠,昏黄的灯光无法遮挡她锐利的眼神,她瞟了一眼跟在身侧的老奴,口中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你老了,眼神不行了,有些事物已经看不透了。”
婆婆俯身答:
“老奴自幼跟在太后身侧,如今的年岁是老了,自然眼神不太好使。”
正当内殿中主仆二人悄声细语之时,一个侍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声音极低:
“婆婆,于侍长在外求见太后。”
婆婆并未立刻答话,立刻用眼神向虞太后请示,虞太后沉思了片刻向她点了点头,婆婆遂朝着门外吩咐于侍长进殿。
殿外的人一身铁甲,铁甲上似乎沾着一些水渍,开门的瞬间闪过一丝明亮的光。
于侍长径直走进内殿之中,朝榻上的半倚半靠着的太后跪下行礼,口中低声回禀:
“回太后的话,尸体已经从湖中捞出来了,的确是前段时日派去紫微宫的暗线,咽喉处被利刃割断,手法很稳,应当是下了杀招。”
转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整个内殿之中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于侍长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见到是谁动的手吗?”
虞太后的指尖使劲掐住了一颗珠子,暗线是自己提前派去紫微宫的,一直潜伏在屋顶上,这里都在自己宫禁范围之内,是谁能察觉到那个隐藏许久暗线,又轻易将他割喉,尸体扔在碧云湖中。
今日去过紫微宫的人,只有三皇子李宗启,难道是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暗中保护一个山间民医?
眼下宫中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算是长大成人,然而李宗启那孩子的母妃与陛下常年不合,连宫中节庆例常的皇宴都不愿出现。
至于四皇子李宗朔的母妃……那更是一个提不上台面的,一个出身风月之地的舞女又怎能成为下一任帝王的母亲!
除非,去母留子!
虞太后掐着佛珠的手指越来越用力,指尖已经泛起一层苍白色,李宗启这孩子究竟在密谋些什么?
倘若真的是他在暗中保护云医师的安危,以云医师与沈星煜非比寻常的关系,难道,他已经暗中与镇北侯府扯上什么关联?
镇北侯府向来不涉及党争,若真如自己所料,镇北侯府或许也已经暗涉其中!
于侍长听到虞太后的问话,略微回想了一下便沉声应答:
“臣赶过去时只见到一个白色人影,轻飘飘地掠过碧云湖上空,转瞬便消失在深夜中。”
一个白色人影?又带着兵器,能掠过碧云湖宽阔的湖面想必功力不凡。
如此推断,只有李宗启身边那个名唤叶清的女子了。
当年自己这个皇孙与陛下一番激烈的争执后,决然离宫游历,当他再度回宫时身边却多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一身白衣,清冷如雪,只有寥寥数人见过她出手,然而只是短暂地显露一下身手便知功力不凡!
有这样一个人在李宗启身边,还真是令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良久,手中的佛珠重新开始转动,虞太后吩咐于侍长退了下去,过了片刻,整个内殿之中重归一片安宁。
“太后,已经子时,老奴扶您安歇吧,侧殿里那两位小主子早已睡熟了。”
婆婆走上前为作势要扶太后起身,然而虞太后仿佛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并未从榻上起身。
佛珠再度被人掐住,虞太后的神情在昏黄的烛光下尽显杀机:
“待云医师为陛下看诊后,一旦她南下,便立刻派人将她除去!”
第76章 危在旦夕
晨光熹微, 东方天际之处的青色逐渐褪去,深秋的阳光跃过云层笼罩着天穹下的宫宇。
这里是一片雄壮巍峨的宫殿,建造的错落有致, 殿宇之间的树木已经凋零殆尽,光秃秃的枝干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阳光穿过枝桠之间, 霜气逐渐消散, 最后融入到冰冷的空气中。
一棵早已凋零的紫薇树矗立在院子中央, 离树木不远的厅廊下并排放着三张案几和一张宽大的交椅,案几上摞着一叠叠案卷,椅子上铺着柔和的暖垫, 此时正坐着一个身穿月白色棉衣的女子。
她在手上轻轻呵了一口气, 翻过一页纸张, 认真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距上一次为陛下施针后已经过去了六日,这天都城的深秋时节愈发寒冷,云景怡的视线突然停在脉案上的某一处, 双目放空, 思绪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都说北域比中原腹地更快进入秋冬,不知现在他是什么境况。
战事吃紧, 他能否抵御外敌, 得胜而归?
回想初次见到他,那时自己赤着脚在山下的九嶷河中抓鱼, 他一身玄衣安静地站在石桥上, 定定地看着自己。
不知为何,只是那短短的一瞬间, 自己仿佛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再次见到他时居然是两年后, 师傅遣自己下山同他一并去镇北侯府医治老侯爷,那时的自己还以为不过是轻轻松松下山一趟, 更何况,师傅还给了自己轮回丹。
云景怡抬头看了看紫微宫上方四四方方的天空,光秃秃的树枝遮挡住一半晨光,未曾想自己竟然被困在这里,一时难以抽身。
她的视线缓缓下落,最后停在紫薇树下那个红色的身影上,她的手里正拿着一个彩线制成的圆球,圆球中有个铃铛,被踢起时便会发出清脆的铃音。
似乎是察觉到廊下有人看着自己,李宗鹭收起彩球朝云景怡道:
“云姐姐,那些脉案你已经看了好几日,发现什么蹊跷之处了吗?”
她说着朝自己走过来,雪纱为她斟了一盏茶又摆好椅子,李宗鹭玩得累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咕咚咚地喝了几口。
云景怡笑着朝她摇了摇头,口中感慨道:
“公主莫要拿我打趣了,这些可是司药局的圣手们为陛下诊脉的存档,我只是一个南疆小小的医师,怎能从这些御医圣手的脉案中看出什么蹊跷。”
李宗鹭把玩着手中的彩球,随着她的转动,铃音时不时回响起来。
她一手托腮,看着云景怡目不转睛的认真模样,忍不住高声道:
“云姐姐就是很厉害啊,救了镇北侯府的老侯爷,那可是连韩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情况哎!还救了碧海阁的舒音音,若不是我皇……”
“公主殿下!民女只是一个医师,治病救人乃是民女本职,公主切勿再言。”
云景怡骤然打断了她的话头,救音音的内情只有他们几人知晓,这些事虽然此前已经在京城流传许久,但是并不适宜此时在宫中重提!
若是被有心的人听了去,不知道将会造成什么风波!
此时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想办法为陛下缓解病症,然后找到合适的时机尽快离宫。
一旦离开皇宫,她便带着青鸾南下返回师门!
然而眼前的脉案却着实令自己万般头痛,这两日,她昼夜不息地将这些脉案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然而诡异的是,不管这些脉案随便其中哪一张,居然可以和任何一日的诊案完全对得上!
这其中肯定有问题,陛下时常神智不清,那必然诊案必然会记录陛下病发之时的情景,在病发当日的脉案是无论如何不可能与陛下其他正常时的诊案对应得当!
要么是诊案有蹊跷,要么是脉案有问题,这两方一定被人动过手脚。
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掩饰陛下真实的病情!
云景怡假装自己并未发现其中诡异之处,这两日装作一副完全摸不到头脑的模样,她的目光顺着脉案上的字迹缓缓下滑,脑海中却在回忆着那日为陛下诊脉时的情景。
陛下表面脉象平稳有力,并未有任何异样之处,然而就在她神情稍稍松缓之时,一个细微的跳动在表层脉象之下一闪而过。
她眉头皱了一下,随机佯装没有察觉依旧陈定地为陛下诊脉,不多时,跳动再次出现!
这一次居然引得表层的脉象有了些许停滞!
然而奇怪的是,真的没有一个御医发觉这脉象的异常之处?或者说,发觉异样之处的御医已经无法发声?
所以摆在她眼前这些诊案与脉案才会这般毫无差错,甚至可以称得上十全十美。
她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依旧是一副完全毫无头绪的样子,手指缓缓翻过下一页。
二人相对而坐,一个认认真真地看着诊案,另一个则是百般无趣的模样,时不时地用手指拨拉着彩球。
不多时,便已经过了大半晌。
正当云景怡准备拿起另一卷诊案时,紫微宫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小侍女放下手中的扫把打开宫门,一时之间,众人的视线均落在紫薇宫门外那人身上。
云景怡看到那人时,捏着诊案的手指微微掐紧了一些,宫门外的人居然是周祁,那个跟在陛下身边嗓子奸细的总管太监。
荣婆婆听到动静赶快迎了上去,将周祁引到采薇宫正殿前,毕竟荣婆婆曾是太后身边的旧人,周祁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尖利着嗓音:
“陛下传云医师前往紫宸殿。”
云景怡想了想,距离上一次为陛下施针已经过去六日,那日陛下携着苏贵妃离开前曾经吩咐过,每隔三日为陛下施针一次。
这中间居然隔了三日,难道陛下再度出现神智不清的症状?
从交椅之内站起身,云景怡朝周祁道:
“请周公公稍等片刻,本医师取了东西便与你同去。”
周祁倒不急着催促,他的脸色略微有些惨白之色,听到云景怡的话也只是稍稍点了一下头。
云景怡回到内殿之中拿了小药箱,走到前殿,示意周公公在前带路。
李宗鹭跑到周祁身前拦住去路,口中哀求着:
“本公主可以同去紫宸殿见父皇吗?”
周祁整个人神情冷漠,他朝李宗鹭俯身行礼,口中冰冷的回禀道:
“公主殿下,陛下并未传召你。”
李宗鹭脸上浮现一层失望之色,距离上一次见到父皇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这深宫之中她仿佛没有一个亲人。
云景怡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等着自己回来,一手提着药箱跟着周祁踏上前往紫宸殿的宫道。
宫道漫长,沿途不知经过了什么殿宇,又不知经过了什么园子,路过的侍卫侍女们看到周祁纷纷躬身行礼。
沿着一条长街不紧不慢地走着,长街两侧是高高的红墙,红墙之上隐约露出金色的檐角,檐角上蹲着一只琉璃制成的兽,被和煦的阳光映照成通体金色。
不知走了多久,周祁停在长街宫道一个开阔之处,云景怡也跟着停了下来。
她悄悄抬头看去,眼前是一座异常雄伟的宫殿正门,红墙金柱,雕龙刻凤,正殿门前悬挂着一个匾额,黑底金字写着紫宸殿三个字。
两队守卫按着身侧的佩刀列在殿前,每个人都是一副肃穆的神情,一时之间令云景怡心中有些慌张。
云景怡跟在周祁身后走进殿内,方一入殿便嗅到好闻的龙涎香,紧接着便是一阵暖意袭来。
她不由得有些吃惊,这才是初冬时节,难道陛下已经燃了地龙?
尚未走到内殿,一阵猛烈的咳喘之声便传了出来,这声音云景怡竟然听着有些耳熟。
走进紫宸殿内殿后,眼前的情景不由得令她睁大了双眼!
陛下一身玄色绣金龙袍坐在长桌后的龙椅之上,一手极力撑着额头,手指几乎要掐进太阳穴中,脸上尽显痛苦之色。
而长桌另一侧躬身站着几人,云景怡定睛一看,中间的人居然是镇北侯府老侯爷!
难怪方才听到殿内咳喘之声有些耳熟!
而其余人,云景怡完全不相识,单从衣着来看左侧几人身着官服,应当是位高权重的大臣。
虽然众人皆背对着自己,但是依然能感受到一股沉默地肃杀之气。
立在右侧的一人穿着玄色绣金蟒袍,已是初冬寒冷之际,他的手中却缓缓摇着一柄折扇。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云景怡察觉到他正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自己。
周祁走到陛下身前,将声音压得极低:
“陛下,云医师已经带到。”
云景怡将药箱放在脚边的大理石地板上,屈膝而跪,俯身行礼:
“民女见过陛下。”
李恭衡头也不抬,声音沉沉地吩咐她起身。
云景怡起身站在一旁不起眼的角落中,这殿中诸人都是大臣,一时之间不知道陛下为何要在此时召自己来紫宸殿。
身侧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云景怡悄悄侧过目光看过去,摇着扇子的人正一脸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视线交汇的时刻,那人轻声问道:
“想必云医师不认得本王,本王乃四皇子。”
四皇子?
她果然没有见过,只是听闻他的母妃是倾国倾城的苏贵妃,难怪他的容貌也是如此出挑好看。
因是在紫宸殿内,云景怡避开众人视线向他浅浅行礼:
“民女见过四皇子殿下。”
她话音还未落,陛下震怒的声音便在不远处响起:
“镇北军是什么!那是整个大靖朝西北一带的倚仗!这一仗镇北军虽然胜了……”
他胜了!
他果然胜了!
云景怡心中忍不住一阵欣喜,又陆陆续续听到什么违规调军、军饷不足,后面的话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整个脑海中只听到镇北军获胜!
她只记得沈星煜打赢了北戎!
正当她心中欢喜之时,门外突然走进一个小太监,火急火燎地跑到陛下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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