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自己曾在明面上与镇北侯府有过往来的话,只有那次,中秋时节拜月舞,舒音音从高处坠落,二哥身边的心腹跑来百般哀求,想要求一位御医前往碧海阁看诊。
彼时正是每年一度的中秋皇宴,李宗启正端坐在宴席之上浅浅尝了一口酒,席上众人各怀鬼胎,皇后娘娘坐了不久便称病离席,当李宗启听到来人回禀时正巧时宴席上最松散的时期。
他把随身戴着的玉佩交给来人,告诉他去司药局看看谁在当值,这玉佩是宫里的做工,背面刻着自己的名讳,御医见到玉佩定然不敢拒绝。
待来人慌张走后,李宗启将自己的手令递给了叶清,并附耳叮嘱叶清将自己的话带给二哥。
这个二哥,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如今已经把面具当成了自己真实皮肉!
只有那次,在碧海阁中,因花魁舒音音坠落之伤,自己才算稍稍与镇北侯府有过间接往来!
再过半个时辰,若再无任何消息,哪怕是右臂有伤也要换上一身夜行衣潜去镇北侯府!
正当李宗启心中闪过几十个念头时,又一个身影闪进了书房,那人一身青色衣衫,似乎刚刚猛烈奔跑过,气喘吁吁地朝李宗启躬身回禀:
“三……三殿下,我们殿下派我来求助,镇北侯府的二公子沈……沈星烨在碧海阁大闹,高声大喊舒仙子怎能请得动您出马相求镇北侯府!”
“小人从碧海阁脱身时,花婆婆已经派人去京畿府衙报官了!”
沈星烨在碧海阁大闹?!
还高声大喊舒仙子如何请得动自己?!
在这个节骨眼上,沈星烨居然还去了碧海阁,这是闹得哪一出!
沈星煜一回北域军中,侯府中当真是无人能管得了他!
李宗启左手猛然在桌上一拍,震得微弱的烛光晃动了一下,立在原地的二人看到三皇子殿下头上都快冒烟了,一时之间噤声垂首,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正当他气得火冒三丈极力压制心中怒气之时,双眸之中骤然闪过一丝锐利——
不对,碧海阁,舒音音?
只是一个瞬间,玄色大氅下的人已经飞速走出书房,掠起的凉风掀动桌上的烛影,将他离开的身影映照的明暗不定。
“备马,去碧海阁!”
李宗启朝不远处低声吩咐了一句,守在一旁的小厮闻令立即朝马场飞奔而去。
身侧的黑衣人慌忙跟上,言语之中试问:
“殿下,不在府里等叶姑娘了吗?”
李宗启脚步顿然停了下来,方才有一个人影闯进了府中,说来奇怪,那人影看起来竟然有些眼熟,落地时的声音几乎不可听闻,若不是叶清心细如毫一时还无法察觉!
夜色下,叶清一手持剑朝人影刺去,而那人似乎功力不低并且有所准备,二人过了几招之后只是短短一瞬便消失在西南方向的夜幕中。
叶清并不轻易出手,能让她追出去的人,绝非一个普通的细作!
他看了看方才叶清追出去的方位,那里的夜幕一片漆黑,连残月的光辉都无法映照。
“不等了,清儿自然知晓本王去碧海阁并非俗事。”
虽然口中如此说,然而大氅下唯一能活动自如的左手还是忍不住悄悄握紧了,清儿应当是明白自己的,他心中暗自揣测着,映着一层冷月清辉朝马场而去。
……
碧海阁内一片人声鼎沸,醉意熏熏的欢客们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楼梯高层上传来一阵阵打斗声,伴随着打斗声的还有声嘶力竭的叫喊和痛苦的呻/吟。
众人纷纷抬头围观,只见高台之上一个人影将众多小厮打到在地,正当众人尚未看清那人是谁,几个小厮从高台上翻身跌落,扑通一声掉进一楼中间的花池里。
池中湿身而舞的美姬们娇声惊讶,从蒙蒙白雾中慌忙起身,一时之间,整个碧海阁里一片凌乱的春光。
长街上的人群听到动静站在门口驻足观望着,手指朝堂内指了指,口中嬉笑:
“不愧是碧海阁,这隆冬腊月的还能看到美人沐浴,果真是春色旖旎。”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门口的小厮们既要疏散楼中寻欢作乐的客人,又要防着其他人趁机作乱,一时之间整个碧海阁门口围堵得水泄不通!
“闪开!都闪开!京畿府尹卢大人到!”
人群的喧哗声不绝于耳,只听见一个粗矿洪亮的嗓音在众人身后响起,紧接着便是整齐划一的步伐声,众人寻声看去,慌忙向后退去,给来者留出一个圆形区域。
京畿府衙的兵卒井然有序停在碧海阁门口,为首的是府尹卢大人,他似乎来得有些匆忙,身上的官服有些不整。
一个小厮搀扶着花婆婆慌忙迎了出来,花婆婆一手撑着肥胖的侧腰,见到卢大人,眼泪立即夺眶而出:
“卢大人,您可以一定要为奴家做主啊!奴家在这花街柳巷中讨口饭吃不容易,您……”
花婆婆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擦泪:
“今日是有人非要擅闯舒音音闺房,您知晓,音音在拜月舞上负了伤,至今还不能见客,这不是为难奴家吗。”
原来只是寻欢作乐的人闹事,卢尤心中暗暗放心了一些,只要没有牵扯上什么豪门望族他都可以承受,万万不能再闹出来那种风月之地有人与命案牵扯上的风波了!
上次这碧海阁中发现有人与百桑村命案有关,幸而得到沈将军出手相帮,物证和案情一并上交刑部至今还未有回话,今日不能再出这种岔子!
卢尤踩着门前的台阶往里走了几步,心中一阵疑惑,只是,这简简单单的花柳客闹事怎么会闹成这样,连楼梯都打碎了,地上和水池里还躺着几个小厮,正痛得不停哀叫。
正当他一时不明就里,突然听见高处楼梯传来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温和舒朗:
“卢大人,这么晚了,别来无恙啊。”
卢尤踏进碧海阁一层,循着声音抬头向上看去,整个人顿时被雷劈中一般,惊讶的睁大双眼!
楼梯护栏边探出半边身子,一个人正双手撑在栏杆上,在与卢大人对视的瞬间,他抬手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招呼。
他……他是镇北侯府那位二公子!
最近是倒了八辈子霉吗,怎么每一件事都与镇北侯府脱不开干系!
先是沈将军亲自命令将紫华门一个守卫调走,又是百桑村血案,紧接着又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印记,中秋那日还在碧海阁里断了忠国公二公子的胳膊腿!
原本以为沈将军回军后便不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了,今日,这二公子居然在碧海阁中闹出这样的风波!
自己这府尹干脆让给镇北侯府来做吧!
然而高处的人仿佛没有看到卢大人猪肝色的面容,他又往前探了探身子,视线看向他身后:
“怎么只有卢大人一人?啧啧,本公子要等的人还未到,卢大人能否陪公子一同等候?”
要等的人?
他还有其他要等的人?卢尤尚未反应过来他话中何意,只听见长街之上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起来,马蹄声中还夹杂着车轮碾过石板的沉重。
卢尤顾不得向沈星烨询问,他走出大门,看到一辆玄色的马车正巧停了下来,车中一人撑着小厮的手,正慌慌张张地走下来。
他定睛一看,急忙迎上前俯身行礼:
“老臣见过二皇子!”
“音音呢,我的音音呢!”
那人披着一袭白色狐裘大氅,下了车看都未看迎上前的卢大人,径直朝碧海阁内走去,口中满是怒意:
“是谁!本王要剁了他的手!挖了他的眼珠子!”
卢尤跟在身后,慌忙道:
“殿下……殿下楼中凌乱不堪,不能脏了您的贵体啊!”
围观的人群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看来这舒音音还真是有点招数,如今断了腿,还能将这皇子牢牢抓在手心里。”
“哎,你懂什么,传闻这皇子某些方面不全,至于哪方面不全……”
身穿铠甲的兵卒们换了一个方阵,吓得嚼舌根的人慌忙闭上了嘴巴。
二皇子的人马在长街上刚刚停驻,卢尤还未来得及走进碧海内,长街远处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马蹄声慷锵有力几乎踏在卢尤心上!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凝紧眼神看向声音的方向,这来的又是哪位?
当他看清来人时,顿时吓得腿双腿发软!
那人骑在马上,披着一身玄色大氅,神情凝重,左手持着缰绳,月色下一双锋利的眸子将诸人冷冷打量了一番。
他翻身下马,走上台阶,站在卢尤身前,大氅将整个人衬托的极其威慑。
“听闻碧海阁中有人诽论本王。”
“巧得很,本王今日无趣,还真想亲耳听一听。”
第86章 殿下设计
李宗启说完, 抬步走进碧海阁一楼,他刚踏进一只脚便踩到半截断裂的木板,木板上沾着湿湿嗒嗒的水渍, 看起来应当是刚刚被人从水池中捞出。
整个碧海阁中悬挂着轻灵缥缈的软纱,纱帘尾部坠着一颗金铃, 微风吹起, 铃音如同女妖的低吟蛊惑人心。
一楼正中的温水池中同样散落着零碎的木屑, 原本漂浮在池中的朵朵纱制睡莲此刻已经破损,歪歪斜斜地半倒在水中。
刚从温水中逃出的舞姬衣不蔽体,一楼大门骤然打开, 冷风席卷而入, 舞姬们站在一楼角落中, 搂着湿淋淋的肩膀瑟瑟发抖。
玄色大氅下的人仿佛饶有兴趣,将整个一楼堂内及楼上环视一圈,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 不愧是整个天都城首屈一指的勾栏之地, 这种寒冷的时节还能有如此魅惑的花招。
二哥将那个美人藏在这种地方,倒真是煞费一番苦心。
他面不改色地踩着碎裂的木板走上楼梯, 身后的卢尤见状匆忙跟了上去, 似乎想起什么,他一脸怒气地朝花婆婆招了招手, 老鸨子在小厮的搀扶下慌忙上前, 卢尤斜眼瞅了瞅角落中湿身的舞姬,压低了声音:
“赶快让那些……收拾妥当, 两位殿下在此, 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毕竟也是经常在道行上混的人, 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李宗启踩着楼梯向上走,方才在门口看到二哥的马车,若没有猜错的话,二哥此刻应当已经到了舒音音房中。
若这次风波真的是沈星烨策划的一出戏的话,自己应当再慢些,再给楼上那俩人登台唱戏的时间。
他走了一半,顿然停下脚步,身后的卢尤见状也慌忙停了下来,一脸谨慎和不知所措的模样。
“卢大人,你可知这镇北侯府二公子是如何诽论本王?”
李宗启侧过一半身子,半边脸颊映着碧海阁中荧荧烁烁的灯火,凌厉的眸子盯着身后的京畿府尹,沉声问道。
卢尤心中一震,别说他是否知道沈星烨如何诽论三皇子,碧海阁前来报官的小厮连闹事之人是谁都没说清楚,自己还是到了碧海阁才知道那楼中闹事之人是镇北侯府二公子!
想到此处,卢尤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垂首请罪:
“请殿下饶恕,老臣需将镇北侯府二公子提回府衙审问清楚,一切才有定论。”
毕竟无端诽议皇族乃是大罪,更何况眼前的人是有夺嫡之望的人,除非二皇子与三皇子不再追究此事,否则沈星烨必须要押入京畿府衙!
大氅下的人轻声一笑,仿佛已经料定他会如此回答,紧接着说出的话让卢尤脊背渗出一层冷汗:
“卢大人,你的差事办得愈发到位了。”
正当卢尤不解三皇子这句话是何意时,高台上骤然传出几声激烈的争吵,紧接着便是一阵瓷器砸碎在地的声音,同时传出的还有二皇子怒极的大喊:
“你不许靠近音音!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音音只属于我一人,你这个坏人赶快滚开!”
沈星烨的声音紧随其后:
“哎,二殿下,你能不能听懂本公子在说什么啊?本侯府的医师为舒仙子医治腿伤,结果惹得谣言满天飞,本公子只是想请舒仙子出面澄清,怎地,这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戏已经开场了。
李宗启用左手拢了拢大氅,踩着楼梯抬步向上走去,不多时便已经来到舒音音闺阁门外。
雕花木门已经碎了,冷风从窗子吹进又从门口穿过,将房中地龙的温热散了个干净,李宗启站在凌乱不堪的顶楼,视线将众人扫视了一圈。
厢房内悬挂着云绡纱,不远处的轮椅上坐着一个女子,容貌倾城,身上披着的白色狐裘大氅分外眼熟,看起来像二哥的物件。
而二哥对面的人,正是沈星烨。
与二皇子剑拔弩张不同的是,沈星烨正饶有兴趣地抬手捋着垂下来的云绡纱,脸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
李宗启抬步走进房中,看着房中众人:
“听闻二公子对本王很有异议。”
沈星烨朝他俯身行礼,礼毕后注意到三皇子身后的卢大人,一脸不服气:
“在下只是与舒仙子理论一番,此事与殿下并无任何干系。”
他看向卢大人的视线只是短短一瞬,然而正是这短短一瞬,恰巧落在了李宗启眼中。
厢房之中一片沉静,只能听到二皇子因为愤怒急速的呼吸声,过了片刻,玄色大氅下的人朝卢尤低声道:
“卢大人同京畿府衙的人先退下吧,本王与沈公子之间的事,容本王祥问。”
卢尤听到心中大喜,有三皇子在此亲自询问,他巴不得赶快从这滩泥坑中脱身!
他匆忙行了一个礼,朝身后的随从们挥了挥手,不多时京畿府衙的人便尽数离开,整个楼层中一片寂静。
当确认周围再无旁人后,李宗启立刻走上前向沈星烨询问:
“沈将军是否出了事?”
果然是聪明人好说话,沈星烨踩着碎裂的木板走到门外查看一番,李宗启心中悬着一把刀,再次追问:
“外面无人,今日本王接到传信有镇北军信使入宫,沈星煜在北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听到他的话,沈星烨顾不得太多君臣之礼,匆忙回答:
“兄长中了毒箭,是一味名叫血婆娑的毒,性命垂危,云医师已经决定去北域营救兄长。”
“可是,解毒需要一味密陀僧,这味药原产自南疆,因南疆湘水流域频发洪灾,此药已经断绝,眼下唯有宫中司药局有库存!”
密陀僧,司药局!
李宗启心中顿时全明白了,午时刚过,宫门突然下钥紧锁,这种情景就算是皇亲国戚也难以入宫求药!
沈星烨既要想办法将此事传信给自己,又不能在明面上显露出镇北侯府与皇子有牵连,所以才来碧海阁与舒音音共同演了这么一出戏!
只要他敢闯舒音音房中,二哥定然会马不停蹄赶到,再高喊舒音音之事与自己有牵扯,二哥定然会派人前来府中告知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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