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麟羽扔下刀,扯过一块干净的布裹起妹妹的尸首,横抱起来向外走去。
“这些北戎畜生应该千刀万剐!”
无隐恨意鼎盛,见周麟羽沉默不语,为爹娘和妹妹收敛尸身后,少年开始挨个为村子里的乡亲收尸。
刀客见状,俯身携起一具尸首同少年收敛好的遗体并排放在一起,正当二人收了几十具尸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村口传来,转瞬间便来到村子中。
马上的人银甲染血,神色凛然,看到无隐二人先是闪过一丝疑惑,当他看到那些收敛整齐的尸身后,立即翻身下马,朝他拱手:
“在下镇北军苍鹰部副将邱琅,多谢侠士出手相助,胡杨村的血案,镇北军会如实上报朝廷,敢问二位侠士名讳?”
少年全身染血,一脸冷意,只俯身从他身侧走过去,弯腰抱起一具尸身又小心翼翼地并排放好。
邱琅沉默片刻,立即吩咐随身兵卒帮忙收敛尸首,他按着少年薄弱的肩膀,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
“镇北军俘虏了一些逃跑的北戎畜生,临时审讯了才得知,你是周铁匠的儿子?”
周麟羽依旧默不作声,用了力气,从邱琅掌下挣脱,突然想起了什么,少年抬眸恨恨地问:
“那个北戎二王子,你们可有擒获他?”
邱琅摇了摇头:“这次北戎人有内应,那群死卫拼了命,让二王子逃了。”
“真是废物。”
少年冷哼了一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抬脚走远,只留下邱琅定定地站在原地。
三个时辰后,胡杨村中被北戎人砍杀的尸首全部收敛妥当,整整七十六具,沉睡在镇北军挖好的土坑中。
随着一声令下,黄土掩埋,这处小小村落从此销声匿迹,埋骨黄沙。
周麟羽跪在黄土坑边,双眸充满恨意,右手死死握着一本破烂的书籍。
一个稍微比他高些的戎装少年走过去,同他一并跪在被血浸透的黄沙上,瞄了一眼他手中紧握着的《六国论》,咳了几下,沉声问:
“你准备去哪?”
“去复仇。”
“北戎人实力强大,你一个人如何复仇,要不要入军?”
周麟羽冷笑了一下,转过眼,充满血色的眸子盯着身侧的少年,见他脸色苍白忍不住讥讽:
“你是谁,你这副病秧子模样管我怎么复仇?”
少年又咳嗽了几声,一双眼睛宛如琉璃:
“我叫沈星煜,如今在镇北军苍鹰部。”
“只要你愿意随我入军,我答允你,终有一日会踏破北戎人的城郭,血洗王城!”
周麟羽定定地看着他,下一瞬,少年舔了舔唇边的血,声音嘶哑:
“我可以追随你,但是,我不会入军籍,只要有机会复仇,我随时会离开军中。”
少年咳了几声:
“好。”
……
周麟羽站在帐子前无尽沉默,自沈星煜中毒后,他同五鹰卫一并回京求救,这一路惊险重重,就算是对时局毫不知情的人也能察觉出异样。
密陀僧是从宫中司药局设法取出来的,密陀僧为假,简而言之,宫中已经不愿让沈星煜活下去。
更表明已经决定对镇北侯府下手,镇北侯府一旦倒了,镇北军军权旁落,陛下及太后自然而然便可以收回大权。
毕竟镇北侯……只是异姓侯府,沈维章虽与陛下是结拜兄弟,如今镇北军只认沈家不认天都城,陛下怎能容忍?
况且,以沈星煜的身手,他不可能突然身中毒箭。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关联。
途中截杀云医师马车的人已经尽数歼灭,天都城那边此刻应当还不知晓具体情形,事权从急,他得暂时离军,设法与安插在北戎的探子获得联系。
想及此处,他刚想与林青鸾简短告别,一个主帐的守卫小跑过来,向他焦急道:
“周哥,军师有要紧的事寻你。”
军师为人处世较为严苛,往日里有些紧要的事也是吩咐五鹰卫,甚少会主动开口寻他。
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情形。
他侧目看了一眼账内还在抹泪的青鸾,心想,从军师那里回来再向她禀明离开,以免小姑娘心生猜忌。
他踩着坚硬的积雪走进主帐,军师正一脸急切,看到他进来,凛然的神情略有缓和:
“周公子,战事刚稳定,其余诸位副将皆要前往驻地巡防,将军尚在沉睡,五鹰卫不能轻易离军,有件事需要劳烦周公子。”
“何事?”
军师从袖中掏出一物,是一块玄色的铁石,闪着锋利的暗色光芒。
“这是我们在北戎的暗线设法传出来的,今日一早刚刚送到将军大帐,据说此铁石从北戎深山中开凿而出,加以冶炼,能制成强力的兵刃。”
“凿山极其消耗人力,所以北戎人才会趁着年节前侵入边境,抢夺物资是假,劫掠人力凿山才是真实目的。”
“我知晓军师的意图了,军师是想要我设法与暗线再度接头,能否找出此铁器的冶炼方式,还有如今冶铁的进程。”
周麟羽只看了一眼,便将那块铁石的样子记在心间,然而与暗线接头向来都是沈星煜独身去,军师从未将此事托付给他,周麟羽刚抬起双眸,军事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直言道:
“接头地点在西北安乐镇,接头暗号,上一句‘善守者’,周公子需接下一句‘藏于九地之下’①,周公子听到有人口中念到上一句,那便是前来传信的暗线。”
“听不懂。”
什么文绉绉的东西,完全听不懂,周麟羽伸手拿过那块铁石,按着身侧佩刀走向帐外,寒风中依稀听见他的声音渐渐走远:
“我还是拿着这块铁石前去比较稳妥。”
军师早已料到周麟羽听不懂这句接头暗号,对他的举动也见怪不怪,年迈的军师站在门口,看着逐渐恢复秩序的大军,又看了一眼里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不知沈将军的伤……何时才能完全痊愈。
……
“阿璟,别害怕,是我……”
声音从无尽的黑暗中传出,缥缈空灵,却又带着一丝熟悉。
云景怡感觉仿佛被什么禁锢住了手脚,她极力想要挣脱,想要睁开双眼,然而用尽力气却只是徒劳。
那个声音越来越近,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车轮碾过什么东西发出的噗噗声响,转瞬间,车轮声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黑暗中,不知哪里亮起火光,明灭扑朔的光影中,云景怡看到一个小男孩坐在轮椅上。
他面色苍白,穿着暗色衣衫,整个人仿佛融入进无边的黑暗中,唯有一双眼睛正充满欣喜地看着她。
熠熠生辉,似曾相识。
“别怕,是我,你忘了,你说过会永远陪在我身侧。”
第107章 诡异梦境
轮椅上的人不过八九岁的年纪, 小小的脸颊瘦的棱角分明,见云景怡不答话,小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恐慌, 一双惨白的手从袖中伸了出来。
轮椅向前行驶,又碾碎了什么东西, 伴随着噗噗破裂的声响,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逐渐将云景怡笼罩起来。
右手背传来一阵凉意, 小男孩的声音在身侧幽幽响起:
“阿璟,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是我不好,是我没有及时赶回京城, 无论你要杀我还是怎样, 我全无怨言。”
他说着, 那双好看的眸子中滑下泪水,声音啜泣:
“只求你……别离开我,我不愿再让你离开我。”
血腥味越来越重, 他身后的火光逐渐大盛, 云景怡恍惚看到他坐在一台轮椅上,冰冷惨白的手正箍着自己的手腕, 双眼含泪。
而在他的轮椅之下, 残肢断臂,鲜血横流, 数不清的尸体重重堆叠。
云景怡极力想要挣脱他的掌心, 当她的视线从成堆的尸首重新落在他身上时,小男孩的脸突然变了模样。
不再稚嫩, 不再苍白, 也不再坐着轮椅。
就连握着自己腕子的手,也变成骨节修长的模样。
唯一不变的, 是那双眼睛。
暗夜火光在他眸中闪烁,除了那一丝担忧,更多的是杀戮。
云景怡突然心中惊骇,他的相貌竟然与……
下一瞬间,那些尸首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整齐划一地从地上站起,浑身上下沾满鲜血,他们脖颈断了一半,头颅歪歪斜斜地耷拉着,声音嘶哑:
“阿璟……别信他……快逃!”
阿璟是谁?
为什么这些人都喊她阿璟,她明明叫云景怡啊!
似乎被人打搅了,握着她腕子的人一脸杀气,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长剑,只是简单几个招式便将那些诈尸而起的东西斩杀殆尽。
他脸上染了血,重新换了一副讨好的面容,握着她的手腕,低声恳求:
“阿璟,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他的手指刚刚带有一丝温热,转瞬又变得冰冷刺骨,云景怡极力想要看清他的面容,然而下一刻,火光骤然熄灭。
她与他,重新陷入黑暗。
“阿璟,永远和我在一起吧……”
声音在耳侧幽幽响起,似鬼魅低语。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终于挣脱了桎梏,云景怡凭着仅剩的力气茫然问道,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沈星煜。”
云景怡只觉得自己周身无力,每呼吸一下,仿佛有几千根针刺着咽喉。
她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姜黄色帐顶,目光下移,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颊出现在她视线中。
那人脸色略微苍白,穿着玄色里衣,外面披着一袭玄色大氅,此时正用一方浸湿的棉巾擦拭着她的手腕。
见她醒来,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冰冷的神情也缓和了一半。
沈星煜将棉巾重新蘸了温水,细细地擦拭着她的手掌:
“云医师魇住了,方才可是梦到了谁?”
云景怡定定地看着沈星煜,他竟然在这里,还是一副好端端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神情错乱。
见她满脸茫然,沈星煜将棉巾放在木盆中,轻声细语:
“云医师整整昏睡了四日,还起了高热,今日终于醒来了。”
她强撑着上半身坐起来,整个脑袋昏昏沉沉,连眼眶都是炽热的痛感。
沈星煜坐过来,一阵熟悉的草药味萦绕在云景怡鼻尖,是密陀僧与蜜炙黄柏制成的药膏气息,他宽大的手掌撑着她的脊背,蓦然带来一阵安心。
云景怡看到他里衣领口露出一截白色的棉布,想起他的伤势,哑着嗓子问:
“沈将军……伤势可好转了?”
他反倒没有回答,俯身过去,从一旁小炉子上端起一碗温着的汤药,勺子搅拌了几圈,盛了一勺送到她唇边:
“不烫,慢些喝,你若不喝,我可是要被谢老头骂的。”
榻上的人笑了一下,苍白的面容依旧难掩倾城之姿,她低头就着勺子喝了几口,汤药中加了罗汉果与胖大海,云景怡感觉自己的嗓子舒缓了许多。
喝了大半碗,她实在喝不下了,摇了摇头,沈星煜将小碗重新放回小炉子上继续温着。
云景怡又看了一眼帐子:“我……竟然昏睡了四日,这四日可有什么事发生?”
身旁的人哑然失笑:“这是在镇北军中。”
寒风吹开棉帘子一角,露出帐外守卫坚定的身影,也是,她此时身在镇北军中,大军绵延几十公里,军中怎么可能会出事。
“云医师方才梦魇,是因为梦到了什么人吗?”
他神情柔和,将棉巾放在盆中,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问道。
云景怡想起方才的梦境,身上依然止不住的发冷,她忽然发觉,梦中人的相貌竟然与沈星煜有些相似。
“我……我好像梦到一个病恹恹的小男童,他坐在轮椅上,轮子下碾过很多尸首。”
她努力回想着梦里人的面容,皱着眉,若有所思:
“他还唤我……阿璟。”
“阿璟是谁,与我有什么关联吗?”
沈星煜将她的狐裘拢好,声音淡淡:
“璟,往往用来称赞美玉,是一个好名字,莫非云医师前世有什么难以忘怀之人,那人只好托梦相告。”
没想到他一个如此严谨之人还会打趣,云景怡轻笑了一声,正当她想说什么,帐外响起一个声音:
“将军,军师寻您。”
沈星煜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拢住榻上的人,云景怡听到他声音异常温和:
“我先去,忙完军中事物便来看你。”
说完,起身走出帐子。
云景怡摩挲了一下方才他擦拭过的手腕,冰凉的触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温热。
正当她发愣时,一位妇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是老何的内人,她手中端着一碗白粥,看见云景怡醒来一脸慈祥的笑容:
“哎呀,俺就说云姑娘既然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妇人将白粥放在床头的案几上,脸颊两侧的高原红笑开了花:
“俺还从未见过将军对谁这么上心过,整日整夜地守在这里,就连谢军医的责骂将军都不听呐!”
米粥飘香,昏睡了四日,云景怡当真饥肠辘辘,她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碗。
妇人看出她有了食欲,笑道:“姑娘当真是好福气,将军知晓姑娘醒来可能会肠胃不适,又不知姑娘哪日才会苏醒,这几日都吩咐老婆子用南疆的细米熬好米粥,等姑娘醒来便能进食一些。”
“南疆的细米?”
云景怡略微惊讶,这个时节,这个地域,怎么会有南疆的细米。
“那可不假,将军一醒来便吩咐人去互市上高价买了细米回来,所以老婆子才说姑娘好福气啊!”
米粥氤氲着淡淡热气,趁着温热,她从妇人手中接过尝了一口,入口绵软清甜,当真是南疆产的米。
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轻声问道:
“婆婆可知,军中有一位名叫桑黎的小男孩?”
妇人正拾掇着床榻,手上的伙计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姑娘怎么突然问起桑黎。”
云景怡慢慢搅着米粥,面容镇定:
“前几日,他晚间溜进了将军主帐,我见他好似不会讲话。”
“那孩子的确不会讲话,将军也曾为他寻了其他医师看诊,然而还是无法出声。”
沈星煜为桑黎寻过其他医师,难道桑黎真是他的……
勺子停了下来,云景怡听到自己的声音:
“将军倒是待桑黎很好。”
妇人埋头收拾着床榻,闷头回答:
“那可不,桑黎唤将军阿爹的。”
云景怡闭上双眼,沈星煜,你竟然真的有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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