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昏迷了这么长时间,形容消瘦,看上去真的很可怜。
而他每次显得可怜了之后,她就会选择原谅,从来不与他计较。
甚至发觉他的异常,她也不会多问,任由他野蛮生长,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这次,许宝宝不想主动原谅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汤勺。
然后,把一大勺甜品喂进了自己嘴里。
“……”
那一刻,江晚的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
迷茫的眼神逐渐聚焦,望向眼前的许宝宝。
江晚先是惊讶,随后又有几分欣喜。
他难成语调地唤了一声:“……姐姐。”
紧接着似乎又想起什么一般,垂眼下去,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他早就醒了,却装作如梦初醒一般。
许宝宝笑了笑,道:“闭目养神了这么长时间,也够了吧?想不想吃东西?”
这是戳穿他装睡的意思。
后者自然听得明白,双颊微红,眼眶也泛起了红色。
他抿唇许久,轻声道:“我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姐姐,所以才迟迟不敢睁眼。我怕,我怕睁眼之后,会看到姐姐厌恶的目光,我承受不了。”
“没关系,我不会对你投以厌恶的目光。”
许宝宝柔和一笑,给了江晚她动摇了,现在正抚慰他的错觉。
他心中一暖,猛然抬头与许宝宝对视,容色清俊又显可怜。
一场动作行云流水,如果不是许宝宝对他太过了解,一定不会发觉他每个动作、每个眼神都是设计好的。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可许宝宝没有心软,她笑着道:“因为我早就已经买了一只玩偶,在上头绣了阿晚的名字,将那玩偶又撕又打,最后搞得破破烂烂,扔进茅厕了。我已经拿玩偶撒气了,自然不会再为难你。”
“你看,我情绪很稳定吧?”
江晚:“……”
沉默片刻,终于苦笑道:“姐姐一向对我宽容……”
“没有,”许宝宝木着脸打断了江晚,冷声道:“我这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平静。如果你再对我欺瞒拿捏下去,我对待你,与对待那个破布娃娃会没什么两样。”
说着,她重重将那碗泡鲁达搁在江晚床头。
“既然不装睡了,就起来吃点儿东西。等不再是这副鬼样子了,再来给我回话。”
话音落,许宝宝转身就走,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江晚怔怔地望向不远处桌上的铜镜,铜镜里映着他现在的面容。
是瘦了,也没什么血色。
原来在宝儿眼里,他是一副“鬼样子”。
不知不觉,江晚的双手死死嵌入被褥,骨节发白。
第67章 小心机 以下犯上,姐姐可懂?……
再见江晚时, 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不少,眉目间多了几分沉冷矜贵。
许宝宝正色审视他。愈发觉得从前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太监,如今的模样是格外出众。
许宝宝虽心中有气, 但见到他的模样,仍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江晚,这次你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
江晚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恭敬地行了大礼。
他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凝视着许宝宝, 似乎犹豫了一瞬。
许宝宝瞥他一眼,冷声说:“起来吧, 有话就说。”
沉默片刻后,江晚起身,静静地站在许宝宝面前。
在许宝宝的注视下, 他抬手慢慢撸起袖子,露出莹白纤细的手臂。
目光流动,看见他手臂上醒目的红色蝴蝶形胎记, 许宝宝一时怔住。
——这种胎记, 她是一次见, 但不是第一次听说。
在外游学时,曾听闻一个传说:有一处南国与大梁毗邻,明面上交好, 实则暗自较劲。有趣的是,南国王室成员身上都有这种红色蝴蝶胎记。这种胎记并非吉祥之兆,反而伴随着一种怪病。患此病之人常常失去神智,六亲不认, 最终英年早逝。
这大概也是南国一直虽对大梁边境丰腴的资源有所觊觎,却迟迟难成气候的主要原因,王室皆身患怪病,哪能成事?
许宝宝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之前那从江晚身上得到的环佩。
她拿出那枚环佩,细看之下果然发现上面刻着异国文字。
她抬眼盯住江晚,声音中带着一丝试探:“所以,你是南国皇室?”
江晚微微颔首,终于开口:“姐姐所猜没错,我确实是来自南国王室的遗孤。”
如今这般,算是对她亮出了明牌,她就算再猜疑他,也抵不过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吧?
江晚如此想着,心下竟有了几分释然愉悦之感。
果然,许宝宝震惊万分。
她万万没想到,小太监竟会有如此惊人的身世,而自己从来都不知道。
她定了定神,继续问道:“既然你是南国皇室,那你为何隐瞒身份到梁国……做了宦官?”’
这无论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吧?
江晚苦笑一声,轻声道:“姐姐有所不知,当年南国内乱,宫廷被敌军攻破,我幸而被忠仆救出,辗转来到大梁,却也半路走散。但那时我年幼,无力自保,只有任人挟持宰割,被卖到京城牙人的手里。现在想想,也算身份入宫避祸,才得以苟全性命。”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眉眼中满是无奈与苦涩。
说实在话,往日种种他早已记不得了,甚至前段时间才刚得知自己的身世。这时候说的声情并茂,不过是为了多博取些许宝宝的同情。
许宝宝望着他,心头一软,却并未完全相信。
她道:“你将我软禁在此处,与你南国皇室的身份有何干系?”
江晚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低声道:“姐姐,你信我,我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
”他语气一滞,仿佛在酝酿如何措辞,终于还是说道:“只是因为我害怕,如果不这样做,我就再也无法见到你。圣上召你回宫是有意让你去和亲的,我怎么能,怎么能让你……受那种委屈?”
他的声音中带着深沉的感情,许宝宝听得一时愣住。
她咬了咬唇,冷声道:“你这算是什么理由?你可知道,我当你是亲弟弟,从未怀疑过你的用心。可你便是这样回报我的一颗真心,如果不是我反击成功,至今都还被你蒙在鼓里。你不想让我受和亲的委屈,就让我来受被你欺骗和软禁的委屈?”
江晚偏过头去,不肯与许宝宝对视。
他怕她从自己的眼神中发觉,自己就是如此认为。
认为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让她受委屈,为了将她禁锢在身边,甚至可以不顾她的痛苦、愤怒和不自由。
半晌过去,他才沉声道:“姐姐,我从小便崇拜你,依赖你。把你当作了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才会这样贪心……只是,只是请你相信,我对你绝无恶意!”
江晚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与乞求:“姐姐,求你信我,我真的没想过伤害你。”
许宝宝微微叹了口气,眼中柔和了几分:“阿晚,我不怨你,但我也有我的选择。我要回宫,有些事情,我自会解决。”
“可是,姐姐……”江晚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最后挣扎道:“你回去之后怎么办?和亲的事情你打算如何!难道,难道你愿意就这么远走他乡,和素未谋面的异国皇室在一起?”
“当然不是!”许宝宝直视江晚,声音坚定:“我不会接受和亲。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跟父皇谈判,用不着你担心。”
“……”江晚沉默下来,神情复杂。
片刻后,他低声说道:“只可惜,现在皇上已经卧病在床,怕是没多少时日了。你若此时回去,也未必能改变什么。”
许宝宝讶然:“可前些时候他还急急召我入宫,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况且,若是他真的病了,为何京城中这段时间也无有传闻,就连贤王府都没人议论过这事?”
若有国丧,天下皆知。
梁帝若是真的一病不起,怎么会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呢?
“这大抵不是姐姐该考虑的事,左右姐姐对当今圣上……怕也没什么父女之情。倒不如等新帝登基,一切重新来过,这时候你再以长公主的身份回宫,自然尊贵异常,乐得清静,也不必再受和亲之苦。”
江晚一口一个新帝登基,仿佛这还未发生的事情,在他心中已是既定得事实。
许宝宝心中疑虑丛生:“阿晚,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个局面?”
江晚不说话,只是他的手却紧攥成拳。
许宝宝当即眉头微皱,心中渐渐明白了一切:“所以,你的计划就是……扶持新皇登基?如今的皇上之所以卧病在床,只怕也是你江公公一力促成的吧?”
好,好啊。
她从小养大的小太监,却有一颗问鼎之心。
区区宦官之巅,他不稀罕,他要的是越俎代庖,指鹿为马!
许宝宝忽然笑了,她早该料到此事的。
只不过她心中对江晚总有童年滤镜,从未真正把他当成朝中杀伐果断的奸佞权宦。
她道:“看来,你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只怕你不会允许太子许清尘登基为帝吧?我很好奇,是谁这么有福气得你青眼,受你扶持?”
江晚看了许宝宝一眼,对她知无不言:“自然是贤王之子,许思林。那孩子乳名叫连哥儿,姐姐见过的。”
“果然是他。”许宝宝看向江晚:“那日他唤你干爹,我便觉出不对。我问你是不是太心急了些,你没答我。现如今,你居然要让一个三四岁的孩子登基为帝,给你当傀儡,让你摄政掌权。这是逆天而行,有损阴德的。更何况,你是异族!”
最后这句话,许宝宝说得艰难。
她不歧视江晚的异族血脉,可在当下这个是滴啊,异国王室执掌大梁皇权,这不是造孽吗?
“姐姐,”江晚也笑了,略显夸张又带着讽刺的笑容,让他整张脸显得秾艳,“你果然是嫌弃我的。是啊,一个没根的太监,还流着异族的血……我自己想想自己,都觉得恶心,恨不得撕了这残败的皮,流干这肮脏的血!”
“可我不甘心,凭什么我生来便如此悲惨、肮脏、下贱?凭什么不许我争抢我想要的东西?我无意以异族身份篡夺皇权,只是不这么做,我就永远得不到我想要的。旁人觉得我大奸大恶,卑劣不堪,姐姐,你也这么觉得,对吗?”
江晚恬静隐忍的面具之下,是一张贪恋和痛苦绝望交织的脸。
许宝宝紧紧蹙眉,问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这话一出,面露痛苦,神态扭曲的江晚“蹭”地站了起来。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捉住了许宝宝的右腕,将她虚虚按在背后的芙蓉榻上。
他一字一顿:“我要以下犯上,姐姐可懂?”
第68章 小心机 数量少一些,杀起来要快一些……
许宝宝在感情上一向驽钝, 但纵然如此,大惊之下,她仍是终于意识到江晚的别样心思。
——难道他步步为营, 走到今天,都是为了她吗?
她觉得荒唐,一届权宦,从最底层一点点爬到今天,该是何其坚韧、何其强大?这样的人,不可能,也不应该是个恋爱脑……可是眼看着江晚面露疯狂, 却又深情,离她越来越近, 她也迷茫了。
当然,江晚骤然的动作,让毫无准备的她感到不适, 无论他所言是真是假,她都不会允许他如此冒犯。
一咬牙,反手成刀打在江晚后脖颈处, 将人击晕。
江晚在御马监学过一点骑射, 但是这跟许宝宝外出修学的本事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 毫无防备地倒在了榻上,倒在了许宝宝腿边。
……
等到江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处软榻之上。
他吸了吸鼻子, 朦胧睁眼,看到周围的光景,闻到熏香,竟是顾不得身体不适, 立刻“腾”地坐了起来。
这味道、这陈设,他这是回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大梁皇宫!
他是倒在许宝宝面前的,现在自己回了皇宫,便意味着许宝宝也回了皇宫。姐姐她……终究还是要毁掉他安排的一切,让他什么都得不到吗?
江晚心想着,踉踉跄跄地从榻上爬起来,想要出去看看。
走到半路,却听听屏风外有人对话。
是许宝宝和太子许清尘的声音。
许宝宝说:“皇兄莫要太过忧思伤身,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想当初,也是我拜托你照顾江晚和孙蓬,没想到有朝一日,却酿成这样的局面。”
许清尘话音中带着几分苦涩,意志消沉,自嘲说:“这倒无妨,我原本也没了当皇帝的心思,没那个能耐。只是日后,就劳烦妹妹费心了。”
说罢,黯然离去,显然不想再考虑什么争权夺势。
江晚缓缓停步,沉下心想:“许清尘说没了登基的心思,难不成是要将皇位就此让给连哥儿?他倒识相,这样也好,原本还担心如果做掉了许清尘,姐姐一定会怪罪,现在这样倒是极好!”
许宝宝早已听到江晚的脚步声,只等许清尘走了,就绕到屏风后来看。
她看到他,脸上也没了之前的震怒之色,带着几分促狭地问道:“睡了几天几夜,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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