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他这话却是对着花芜说的。
留香一时悻悻,又追着问,“你们也是要出宫了?野之回侯府吗?要不要一起走?”
“不顺路。”萧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
“难道你们不也是要从右银台门出吗?”
留香愣住了,萧野一直是张美人脸,为了不让宫人议论,故而每次进出宫中挑的都是偏僻的路线,但又每次不同,唯一不变的是右银台门的出处,所以她每次都在这边等着。
可今日,她却见他变脸了。
原来活煞的名头,不是瞎说的,美人变脸,更为可怖。
“不出。”
留香也不知道自己是几时回过神来的,她一时拿捏不准萧野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当着花芜的面刻意说这些话。
她之前一直觉得萧野对她是还存着情意的,之前她求到他面前,他二话不说也给了照拂,还有前几日,老夫人寿辰,他虽不曾表露过欣喜,但也没有厌烦之色。
可今日……
是因为花芜吗?
留香有点想不通。
-
另一边,萧野带着花芜转身去了桂月宫。
这次,是直接求见了谭皇后。
和上次一样,谭皇后坐在美人榻上,中间仍旧隔着碧纱橱,许是身体还未恢复,不愿露面。
听完萧野的叙述,谭皇后轻笑出声。
气若游丝的声音里,夹着几分揶揄。
“虞美人?他就是这么说的?”
从绿绮到孙嬷嬷,进而再到虞美人,这就是皇帝给她的答案?!
“娘娘,大家没说什么,这些都是庆和宫查到的。”
“虞美人做的,”谭皇后哼笑了一声,“野之啊,你是庆和宫之首,应该比谁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吧!”
虞美人背后的靠山是谁,以及区区一个美人为何要对皇后下毒?
这些都经不起推敲。
萧野没有回应,他只是来呈报案件进展的,关于乾清宫今日发生的一切他也未透露半句。
有些案子只破开表面,再往里,就是各方势力角逐的事了,庆和宫管不了。
“还以为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可咱们圣上,却一直都是个重旧情之人呢!”
谭皇后语气里藏着一丝异样。
倘若换作是他人,一定不会察觉,然而,萧野却明白。
唯有他知道,谭皇后想起了什么。
-
萧野离去后,苏禾亲自进了碧纱橱,看着谭皇后因中毒而急剧衰败的容颜,“娘娘,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苏禾伏在美人榻上,眼眶微红。
“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还看不明白吗?大渝宫中,非你死便死我亡,有些事,没得选。走错一步,误一生。”
谭皇后眼中似乎正在回忆着什么,有恨,也有别的东西。
她搭在美人榻上的手轻移,触到了苏禾伏在上方的手背,细嫩光滑。
不像她,用最上等的花蜜和羊脂养着,仍旧布满岁月的痕迹,如今,又添了中毒后的丑陋。
她忽地想到了什么,低头看向苏禾,二十五六的女人,倘若是在宫外头,约莫该有两个会读书识字的孩子了吧。
“上次同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这些年,耽误你了,主仆一场,就算是为你尽这最后一点情义吧。”
“苏禾不想,苏禾只愿长长久久,伴在皇后娘娘身侧。”
苏禾明白谭皇后话里的意思,谭皇后说过想让她出宫婚配,还问她有没有心仪的人选。
可苏禾是个有志气的,她对萧野的倾慕是从他担任禁军副统领一职开始的。
后来他出了事,她有过唏嘘,可或许是少年时的光芒太盛,事发之后,她沉了沉心思,反而觉得庆幸。
人无完人,若非萧野受伤,她一个桂月宫的大宫女又怎么可能会有机会?
可前些日子,她试了。
人家,根本没那意思。
第128章 一无所获
萧野瞥了眼日头,“圣上这会儿该想起曹德行了。”
花芜还未领会这句话的意思,萧野已领着她走了一条刚走过不久的路。
还回曹德行那去?
“你觉得曹德行会将龙首衔珠放在哪里?”萧野问。
“博古架上那个居中的锦盒。绿绮的手稿我看了,她很实在,或许是怕早先绘制的玉兔望月炉失了尺寸,她的画稿完完全全是按照物件的真实大小来描摹的,再后来,或许是出于习惯,便延续的这种风格,那张龙首衔珠的绘稿亦然。那个盒子的大小,我觉得刚好能对的上。还有,在曹德行屋中,我仔细看了一遍博古架上陈列的物品,都是些普通物件,并无真正值钱的,摆在正中的那个锦盒从外观上亦是平平无奇,然而这就很奇怪了。既然博古架上所摆的都是不大值钱的小玩意儿,那么中间那个偏偏要用锦盒装着?为何不能示人?最后,是我两眼扫向那个锦盒时,曹德行眼中有过一点跳动。”
萧野“噗嗤”一笑,“什么跳动?”
他看向她,“怎么跳动?”
花芜先是一愣,而后才明白萧野言语中的调戏。
他在看她。
花芜明白了,人只有在看到令自己紧张在乎的人或物时,眸光才会跳动。
而她此时,正好看到萧野眼中也有一点荧光在跃动。
“那就去看看,锦盒中是否果真藏着龙首衔珠。”
-
两人来到曹德行的房前,正好看到有个小太监拿着扫洒的用具从曹德行屋里出来。
“九、九千岁。”
那人看到是萧野,没回过味儿来,两只手,一手提水桶,一手拿着扫帚,愣是忘了行礼。
萧野却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边将龙纹玉佩请了出来,让对方看了个清楚。
那是皇帝随身的物件,乾清宫里的人都是亲眼见过的。
那太监有些慌了神,两手一松,捂住了嘴,扫帚水桶磕在地上,水桶里的脏水泼了一半出来,淋湿了他的衣角和靴子。
“把门打开,自己去换套衣裳。”萧野发话。
那小太监登时恢复了机灵劲儿,频频点头,一会儿功夫,拾起扫帚,拎起水桶,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野和花芜再次进入曹德行房内,掩上了门。
花芜来到博古架前,伸手要去够那锦盒,却是差了那么一点,刚要转身求助萧野,只觉得身后一道暗影罩了上来,颀长的指节微微稍抬,轻轻松松地将锦盒取了下来。
花芜忍不住赞叹,手真好看。
萧野掂量了一下锦盒的重量,又观察了会儿,觉得盒子没问题,才将其打开。
盒子里头的东西见了光,宛如瞬时有了生命一般。
绿绮的画作陡然在二人脑中有了具象。
汉白玉制的龙首衔珠果然是件雕刻精品,龙首的模样活脱脱的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高严,四颗尖锐的龙牙隐隐咬合,龙口中空。
然而,正如绿绮所言,龙口中并无龙珠。
所以,这块汉白玉雕真如传言中的那样,在被呈递上龙案的那一刻,掉出了龙珠?
萧野就着锦盒里的一块缎布,将龙首包了出来,被绿绮画过的龙牙位置,如今对照起来,也只有在迎着光的时候,才能勉强看出一点胶补的痕迹。
这块粘上去的蜡应该是被特别调制过,和汉白玉的颜色极为相仿。
龙珠不在,为何要补这块龙牙呢?
这颗龙牙又有何蹊跷?
而他们竟如此轻易地就找到了?
花芜冷静一想,也不怪曹德行大意。
他之所以敢把这个物件随意用锦盒套住放在如此浅显的位置,原因大概有两点。
其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一帮干儿子巴结讨好他还来不及呢,哪会注意到这点心思。
其二,当年知道这龙首衔珠的本就寥寥无几,更别提都拾忆在将这块汉白玉送至御前之前,根本没让它见过光。
就算有人真见到了,也会觉得是块雕琢精美的石头,因为是龙形,或许是因皇帝赏赐,曹德行爱惜,不忍蒙灰,才在外头加罩了个锦盒。
对花芜和萧野来说,这块玉雕或许是当年昌南河堤案的关键,可对他人而言,负责修筑昌南河堤的那些人之所以被治罪,根本原因在于河堤损毁,毁良田、伤百姓、致瘟疫,和一块玉雕又有什么干系!
没人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故而在曹德行眼里,这样的掩藏方式,已足够稳妥。
萧野知道,这个物件和南家一家人的命运相关,花芜一定想要亲手探寻真相,他只看了一眼,便将汉白玉交到花芜手中,“你仔细看看。”
花芜接过,走到窗下,细细研究起来。
龙首当真雕得精美绝伦,若非里头藏着故事,皇帝大概不会愿意就这么由它藏在不见天日的暗盒里吧。
只是细看了一圈,除了那颗修补过的龙牙,实在看不出什么蹊跷来。
龙首刻着皇帝的生辰,龙首衔珠代表着拥有至高无上的皇权,故而都拾忆才会将刻有皇帝生辰的龙首献到龙案上,寓意天授皇权,宋贤晔乃真龙天子。
那么,龙口中含着一颗珠子,珠子又代表什么呢?
花芜记得民间有种说法,龙珠其实代表了龙卵。
而龙卵在此处又代表了什么?
为何皇帝看到龙卵中的那些字,会翻脸无情?
就在花芜出神的那一瞬,外头传来动静,是方才那个小太监的声音。
尖细的嗓音里夹着一寸慌乱,“欸!干爹!干爹您怎么又回来了。”
屋里,萧野和花芜迅速对了一眼。
“圣上忽然念旧,要开一个藏旧物的柜子,适才走得急,咱家竟把南书房那边的一串钥匙给落这了,真是人老了,一日不如一日。”
曹德行的声音离得太近,近得只要这屋里一有响动就必然会被发觉。
萧野没有贸然做什么,而是凝息听着外面的对谈。
就在刚刚,皇帝缓过劲来,寻曹德行,便是要他打开南书房里一扇锁了许久的柜门。
里头封的是些陈年旧物。
曹德行明白,人越老就越爱怀想年轻时候的人和事,皇帝经此一劫,怕是想起恭王府里的事情了。
“干爹说的哪里话,您的皮子和里子可都还耐着呢,连儿子们都比不上,这声‘干爹’叫的其实也就是您的资历。”
这小太监的话,是哄着曹德行呢。
花芜手里捧着龙首衔珠,只觉得这东西像是没来由的,越来越重。
她手心沁着薄汗,包着汉白玉的那块缎子蓦地变得丝滑。
心跳越来越快,想求助萧野,却发现他们之间还隔着两步的距离。
曹德行的声音越来越近,花芜隐隐感到他已上了台阶,立马就要进到屋子里来。
“干爹,干爹。”
“你这怎么弄的?!”
小太监嘿嘿笑着,“干爹,莫恼,儿子早饭没吃饱,出门的时候被自己绊了一跤,这浊水都洒出来了,刚要清理您就回来了。”
花芜和萧野跟着想起来了,适才小太监没拿稳东西,的确让污水泼了一地。
“干爹,您歇着,让儿子来,别污了您的靴,儿子给您跑腿。”
“还不快去!应该就在那副桌椅上。”
“好嘞。”
小太监蹿身进来,果然那黄澄澄的钥匙就落在其中一把圈椅的角落里。
他快速拎起钥匙圈,头也不回地又蹿出去了,还真就像是屋子里根本没人似的。
花芜和萧野终于松了口气。
这一趟,他们顺利找到了龙首衔珠,可又似乎全无收获。
龙首衔珠到底藏着什么秘密,花芜一点思路都没有。
她失落地萧野摇了摇头,萧野接过玉雕,仔细看了一遍,除了修补过的龙牙,的确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还看吗?”萧野问。
“放回去吧。”花芜是不甘心的,但她也知道不甘心没用,“我来吧。”
她再次从萧野手上接过玉雕,两手托扶,郑重地将玉雕装入盒内。
可就在即将松手的那一刻,她发觉,玉雕似乎极不自然地沉了一下。
第129章 杀鸡取卵
玉雕下沉的那一霎,花芜难能捕捉到了那一瞬产生的极其细微的差别。
花芜脸色赫然一变,立刻又将玉雕原路扶了起来,重复适才的动作。
一样的!
果然是一样的,纵然只是蜻蜓点水的差距,可因为有了第一次的感受打底,这一次的下沉似乎更明显了。
花芜双手托底,两只拇指分别轻压在龙首之上,按着方才的感觉,十指就着这个位置加重了力道。
悄无声息。
萧野只道她发现了什么,可等了半晌也没等来龙首的半分异动。
奇了怪了。
花芜撅起嘴,看着萧野的眼睛,再次用力。
龙首上头仍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这不对啊!
她明明感受到自己触到了机括,怎么会无事发生呢?
花芜不死心,自己又试了几次,为了验证这种感受并非自己的臆想,花芜继而又将玉雕交到萧野手上,让他按照自己的手法又试了几遍。
可萧野的尝试和她一样,感受是有的,可就是没动静。
在这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萧野将玉雕按照原来的样子放入锦盒,再将锦盒原原本本地放回博古架上。
两人款步而出,那个扫洒的小太监迎了过来。
没说话。
萧野主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贾芳。”
“贾芳。”萧野似是品了品,赞道:“很好。”
萧野再次拿手指在唇边“嘘”了声,随后利落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记住了吗?”
“记、记不住。”
萧野微微一笑,“算你机灵。”
花芜心下却道:姓贾,曹德行的干儿子?
她想起来了,有次她走了条僻静的小道,正巧遇见两个宫女说起和宫中太监对食的事儿,得知这个贾公公是个痴情的角色。
花芜刚从她身边走过去,又特地折身回来问了句:“曹公公的干儿子里面有几个姓贾的?”
贾芳有些不明所以,实诚道:“只奴婢一个。”
“噢!贾公公,你很好啊!”
“啊?”贾芳一时吃不准花芜这句话的意思。
也不知今天是撞了什么?
怎么一个接一个的夸他很好?
不过,他觉得这位玉翎卫面色和善,不似要欺辱他的模样,慌道,“大、大人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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