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远,花芜嘀咕了句,“能这么信他吗?”
萧野淡然,“现在他不敢说,以后更是没有说的机会。”
花芜领会了一下,确实如此,如今碍于九千岁的“淫威”还有龙纹玉佩的龙威,贾芳选择了帮玉翎卫,而今后,此事若是泄露,自然要引来曹德行的猜忌和报复。
错过了最佳的时机,便再也没有机会。
-
花芜再次走出右银台门,脑中全是那龙首为何没有反应的事。
走着走着,到了马车那头,明明扶着车辕,却险些踩空。
萧野忙不慌地将她接住,轻轻托起她,跨腿一蹬,顺势把她带进了车厢里。
花芜只觉得好没道理,车辕明明就在那,她也扶住了,怎么就踩空了呢。
脑中忽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她浑身定住,保持着一个刚进马车的姿势,却不落座。
脑中搅啊搅的,终于让她搅出了一根线头来。
“机括没有推动任何反应,是因为那个反应已被卸掉了吧?”
萧野立马反应过来,“龙牙。”
花芜续道:“假设机括推动的是龙牙,而本会被推动的那部分龙牙已被卸掉,胶上了颜色相近的蜡。”
萧野:“机括推动后,龙首便不会再有任何反应。”
花芜:“龙首衔珠,珠子呢?龙首衔珠的造型,无论如何设计开口,都能将龙口中的珠子卡得刚刚好,既让人看见,看得明显,又不会使之离开龙口。”
“除非设计了机括。”
“龙珠不是自己掉出来的。”
“那日在御前的人,一定是曹德行。”
萧野很笃定。
那时候曹德行早已侍奉在御前,得皇帝宠信,那一日一定是他在御前,并且帮忙递出了这龙首衔珠的玉雕。
只是在被呈上龙案上的那一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触动了机括,推动龙牙偏离了原来的位置,致使原本卡得刚刚好的龙珠从龙口中掉落,或许是在地上迸裂开来,才露出了里头所刻的生辰时日。
之所以不能确定曹德行当时是否有意,乃是因为花芜亦是在无意当中触动了机括。
而正是因为曹德行是当日龙口吐珠的其中一名见证者,所以皇帝才让曹德行暂为保管了这件玉雕。
然而……
纵然曹德行当时不知,可让人修补龙首的行为,已透露出他如今是知道这个机括的。
并且,曹德行刚折返的时候提过,皇帝忽然念旧,而他跟在皇帝身边,自然最清楚皇帝最近的心情状态,所以,他是怕皇帝忽地“念旧”,想起当年这个让他暂为保管的物件来,才着急让人修补的?
花芜和萧野有着同样的猜测。
弄清楚这点后,接下来就是有关于龙珠的推测。
随后,花芜将关于龙珠就是龙卵的民间说法跟萧野说了。
又道:“都说杀鸡取卵,那么龙卵对应的就是龙的孩子吧?”
在说到龙卵的时候,萧野一直没有表情,像是在出神思考着什么。
“小雪,龙卵是龙的孩子,可龙的孩子不应该是龙子么?为何是龙卵?”
花芜蓦地一阵脊背发寒。
为何是龙卵而非龙子?
是孩子,却还裹在卵囊之中,那是……
未出世的孩子!
杀鸡取卵不正也是这个意思,杀了母亲,取出它尚未出世的孩子!
花芜莫名地久久说不出话来,小鸡出世之前还需要一层蛋壳的保护,何况还只是薄薄的、藏在肚子里的一层卵囊。
看来龙口吐珠还真不是什么吉祥之兆,无怪乎皇帝见之要震怒。
不过,不是说那颗龙珠里还藏着一则生辰吗?
花芜想起什么,喃喃道:“我还记得小枫在梅林镇透露过,龙珠里头是有字的,真和二十四年,其实也就是庆平元年的,七月十五,是中元节。”
“小雪。”
“嗯?”
花芜看着萧野,两指撩开车窗,定定看向窗外,似乎是在欣赏什么难以得见的美景。
“当时我们曾推测龙首衔珠是南昌知县都拾忆让乾元观的能人刻意所作,之后才偷偷藏于被损毁的河堤中,以讨得圣上对昌南河堤案的额外恩典?”
“嗯。”
当初他们发现昌南县刘氏家中蹊跷,后又经南江枫一道解说,的确有过这样的猜测。
“那你说,都拾忆托人制作时,是否知道龙首衔珠里的机括,还有那颗滚出来的珠子,里头也是刻着字的?”
“不会。”
花芜脱口而出。
这颗最终要了一百多条人命的珠子,都拾忆事先肯定不知道。
也定然不会是青沧峰乾元观中那名道人的自作主张。
是被另一伙人,加进去的。
第130章 欲哭无泪
都拾忆只想着讨好皇帝,让皇帝相信,昌南河堤的损毁也有上天的旨意。
刻着当今皇帝生辰八字的龙首衔珠现世,应被当做祥瑞供奉起来。
而非吐出一颗珠子,反而害了他自己性命。
龙珠引起圣怒,都拾忆首当其冲,随后便是南斗山。
这些都好解释,可为什么又会是南斗山呢?
花芜不解,“可这献祥瑞是都拾忆一人的作为,又有双吕诗社一说,我爹当年应是皇帝极其信任之人,为何也会牵扯其中?甚至要对我们全家捉拿?”
花芜不解之处,恰恰是萧野最为擅长的领域。
“因为那个案子中,南斗山既是河堤使,又是京官,更是皇帝亲近和信赖之人。都拾忆远在昌南,献上龙首衔珠,如何能够一击即中,惹龙颜大怒,到底是谁会那么了解皇帝,将那一刀直直插在他的心窝上?当然,是谁不重要,关键是皇帝会怎么想?他会觉得最可能的人是谁?还有,龙珠含在龙口中,本就不应该掉出来,龙口吐珠这件事,在皇帝眼里是件意外。可在埋下这个祸根的人心里呢?他究竟想做什么?含了什么心思?为何要在龙珠里头做手脚?”
花芜一时怔忪。
萧野的话里有太多的疑问,令她有点气馁。
她有种错觉,萧野在说到龙珠的时候,情绪似乎并非他所表现的那般平静。
他的话像是一声声质问,仿如在人的心上垒石头。
虽然花芜也知道他的质问不是在针对她,但也会因此感到沮丧。
“可真和二十四年的中元节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记忆中,也从未听家中长辈说起那年究竟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是不是该去司天监那里查查,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大事?”
花芜真的很想解开这一难题。
她托着腮,两道秀眉因思考而微微蹙在一起,眼神专注而深沉,小嘴微微撅着。
说不出的认真。
脑袋一转,眸光同萧野触上。
“小雪……”
这一声轻呼软得不像话。
花芜看到萧野眼中有歉意,也有别的东西,她还不太明白。
那样的情愫太过陌生,总觉得不该出现在萧野身上。
花芜没去细想。
下一瞬,她忽地被萧野抱住。
被紧紧钳制的感觉,叫人窒息,又叫人生出一丝酸软来。
花芜好像有点不明白,又觉得自己好像应该明白。
她任由萧野毫无缘由地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脑子里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是沉默地、更用力地回抱他。
像是……理应如此。
直到许久之后的某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那样的情愫大抵就是“脆弱”吧。
-
右银台门到庆和宫的距离根本就没那么远,马车不知是在外兜了几圈才回的庆和宫。
萧野没有因为刚才的失态解释,花芜也没有追问。
“秋水居的孙嬷嬷带回来了,去看看吗?”临下马车前,萧野笑着问。
花芜素来知晓庆和宫的手段,耸肩皱眉摇了摇头,“有什么结果告知我便好,我还是不看了。”
萧野复又笑着捏了下她的脸颊,“入夜后到紫来阁来。”
花芜警惕了一下,“为什么?”
萧野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好笑,别有意味地盯了她半晌,才幽幽道:“你不是说要将结果告知于你么?”
“这么快?”
“你觉得庆和宫拿不住她?”
“不是。”
是觉得这个时机未免也太凑巧,怎么偏生就是入夜后呢?
上次,上次萧野不也才这么诓过她,还留她在紫来阁过了一夜。
花芜想到这里,瞬间面红耳赤,适才被萧野捏过的面颊更是红得特别。
两人走过了刻着“帝王之刃,唯忠帝心”的影壁,原本就该分开走了。
萧野却先花芜一步,往独舍的方向行去。
花芜紧跟了上去,“你不是要审人吗?”
“是啊。”
“那怎么?”
“找穆然有点事。”
“噢。”
花芜觉得好笑,什么时候九千岁找人,还要亲自上门了。
不过说到穆然,花芜问道:“是为了鸳鸯毒的事吗?”
“是,穆然又要进宫了。”萧野俯身,戏看了花芜一眼。
庆和宫中属穆然最识药理,毒理亦然,让他进宫调查此事,最适合不过。
花芜还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同萧野调笑,下意识地侧开脸去。
“你到了。”萧野移开眼,看向她身后,正是独舍的方向。
花芜左右望了眼,趁着四下无人,飞快地在萧野下巴啄了一下,快速跑开。
回到独舍,又约了王冬在外头吃了汤饼,回来后,天色已暗。
花芜乖乖去了紫来阁。
轻车熟路上了三层,在萧野房中候了一会儿,只觉得困意来袭,径直扑倒在他床榻上。
她拉开叠得整齐的被褥,抱在怀里,只觉得周遭满是萧野的气息。
这会儿沾着床,终于觉得累得不行了,阖眼就睡。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模模糊糊的,只觉得一室幽暗,耳边像是有什么痒痒的东西拂过。
花芜满足地喟叹一声,缓缓睁开眼,定了许久才有种神魂归位的感觉。
知道这是紫来阁三层,故而也没被身后突然出现的影子吓到。
她懒懒回了身,吸了下鼻子,喃喃道:“你审好了?孙嬷嬷认了吗?”
萧野正认真地看着她,见她转身,露出一笑。
“一开始是咬死不认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比死更难受的事多得去了,最后是一人担下了所有,只求一个痛快。”
“一人担下所有?和虞美人没关系?”
“自然没那么简单,衷心护主其情固然可嘉,可如此一来,岂非令人更加生疑。”
一个宫里的嬷嬷,出身长乐宫,佐事秋水居,竟然妄图加害身在桂月宫的皇后娘娘,实在是逻辑不通。
况且,区区一个美人,兴许还不足以让从长乐宫出去的老人以死相护。
除非……
她在掩盖更大的阴谋。
在为更大的主子开脱。
室内的明烛不知是在何时灭了,萧野顺了顺她额前的发,手掌就这么包在她额上,突然俯身,吻住了她。
花芜心有意动,忽地觉得小腹一痛,身下有股热流涌出。
花芜心中暗道不好!
是葵水来了。
她忽地用力,推开萧野,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回京这些日子,实在是连轴转,忙得晕头转向,连草木灰都忘了烧制。
这下好了,不仅要烧草木灰,要洗衣裙,就连萧野的床褥这回都得让她包圆咯。
她可不想让别人看见。
花芜心下戚戚,欲哭无泪。
萧野能于暗中视物,看她神情大变,迅速扫了一眼四周,又见她身下似有一块暗红,再算算上次的日子,心中了然。
“我去给你拿衣服。”
屋中昏烛亮起,萧野再回来时,花芜讶然,怎么连月事带都备了?
“先换上吧。”
“噢。”
花芜拿着新鲜的衣物绕到屏风后,重新穿戴齐整,再出来时,却不见萧野。
但听得盥室里传来一点动静。
榻上被她弄脏的床单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另一张崭新的。
花芜心中腾起一丝奇异,偷偷朝着盥室行去。
之间萧野坐在矮凳上,浴桶里浸泡着被她弄脏的床单,而萧野正拿起澡豆,涂抹在那一块殷红的污渍上。
“把衣服也拿进来。”他轻声道。
第131章 江枫愁眠
花芜蹑手蹑脚,将一团衣物越揪越小,而后越团越乱,终于没团好,掉了一件出来。
她自己愣了一下,萧野却已将那件带渍的中裤捡了去。
大渝男子对女子月事多有忌讳,觉得触霉头。
可萧野……
这些事,她的家还在时,她还未曾经历,后来家散了,便无人教导。
之后到了李美娘家中,也是一知半解。
最后是在十三岁那年,在山上的小木屋中,花芜才真正长大。
虽然和花流二人相处融洽,可花流一直觉得花芜对男女之防多有介意,替换的衣物、床单,还有女儿家的物什,他从来不会过问。
那时花芜已懂事了,知道自己找山下的婆姨问个清楚,自己的东西,她也从来不愿别人过手。
无论寒冬腊月,宁愿生疮,也不假他人之手。
后来进了宫,更是偷偷摸摸,只敢在夜里做这些活。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将这些事交给别人做,也可以心安理得。
突然就有什么东西哽在喉中,让她红了眼眶。
“你先睡。”
“噢。”
她转身回了卧房,重新躺回榻上。
脑袋迷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一直合着眼,忽地觉得眼眶里滚出了什么东西,沾湿了枕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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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八月十五。
魏王府的邀帖早在三日前就送到了庆和宫紫来阁,魏王宋承旭果然如之前说的那样,在邀帖上写了萧野和花芜的名字。
花芜想起当日宋承旭从马车里露出来的那张看似亲切又别有心机的脸,还有那一记意味十足的讥笑,不由得身上浮起了一层疙瘩。
“去吗?”萧野问。
“在京都近五载,我也只在大渝皇宫和庆和宫待过,还不知道魏王府是个怎样的气派模样呢。”
意思就是要去。
萧野慨笑。
花芜沉吟了下,眼睫微颤,“其实,那日险些上了魏王府的马车时,我还看到了车里的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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