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长大的沈念璋,看我这个父弃母亡又小他一些的姑娘,真是可怜极了。
加上我救过他,这次又是他把我救回来的,带着某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小胖子铁了心要守着我好转过来。
名贵药材流水般从外面送进来。
我恢复得很快,看着还是弱不禁风,但好歹能走动了,沈念璋说我闷着太久了,要带我出去玩,我并没拒绝。
街上热闹非常,我吹不得凉风,穿得厚厚实实,戴着帷帽,看什么都新鲜,一路买了很多东西,看到卖风筝的摊子,再次走不动道。
见我往那个摊子瞅了一眼,沈念璋走过去,想也不想,挥挥手指挥身后的仆从们,「阿银妹妹喜欢的都买下来!」
他的贴身婢女霜云上前准备付钱,已经抱着不少零碎的侍卫准备拿东西,就等我挑选好。
我目光在那些蝴蝶,蜻蜓,鸢鸟上掠过,没有一个喜欢的,于是我掀起帷帽朝摊主浅笑一下,「我想要一只苍鹰。」
没有苍鹰,所以只得等摊主扎好了过几天让霜云去取。
几天以后,我从那刚取回来的风筝里信手一翻,翻出来个不起眼的字条。
【已候临城外,问您安。】
第18章
根据医馆的用药追查伤者,临城的官兵会,我手底下的人自然也会。
所以我用了狠劲折腾自己,沈府库存的药材不够用,就得去外面临时买。
我病中就有官兵来核查过,不过我不符合他们手里的通缉令,来人随便问问就走了。
官兵不认得我,自己人可是认得的,他们坠在官兵后打探,自然能找到我。他们在外面支个摊子做掩护,为保周全不引人注意,我特意绕了路四处停停买买,才掀开帷帽与摊主对视。
确认了是我,他们才递消息进来。
与手下重新取得了联系,我吩咐他们先行一步找到那个被追查的叛军首领,让他时不时露面,慢慢把外面的卫城军队引走。
同时安排人手一点点在临城外聚集,蛰伏,等候一个时机攻进来。
看似还算简单的谋划,实际施行起来,一处一处,尽是凶险,费了很长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正好够我在沈家休养伤病。
从桃花开始凋谢的时节,到盛夏浓荫,蝉鸣烈阳,再到秋意渐起。
在沈家的这段时日,竟是难得的怡然安闲。
镜湖的野鱼,老巷的杏子酒,酒楼的胭脂鹅脯,隔壁城里的挂炉烤鸭……原来沈念璋不是随口说说的,我病好些时候,他就带着我一路游山玩水吃过去。
沈念璋身边围绕着一群狐朋狗友,哄着他去秦楼赌坊,斗鸡斗狗斗蛐蛐,又或是纵马比射猎。
家里严令禁止,赌坊他不敢去,秦楼楚馆只敢赏歌听曲,其他倒是没人管束,于是沈念璋每次都要输一大笔钱给那些狐朋狗友们,斗鸡走狗十战九输,难怪那些人爱捧着他巴着他玩儿。
后来我实在看不下去,把沈念璋那只老弱病残还被其他人捧上天的蛐蛐拿开,大晚上点着灯带他去田野里抓了一只又大又凶的,看它把那些人的蛐蛐都打趴下;揪出来那个收了钱给沈念璋的狗喂药吃里爬外的家丁,没了药物影响,沈念璋的狗终于发挥出它应有的水平跑到了前头;射猎时我看着独独沈念璋箭桶里歪了尾羽的箭矢……
我把箭都扔地上,提着刀一刀斩下去,尾端的乱羽全部弃之不用。
我自小学什么都是又快又精,在横崖山上几年,骑马射箭等等,皆早已熟习。
没有尾羽的箭,难度骤升。
旁人冷嘲热讽,「她不会是想用这残箭去射前面那头鹿吧……」
话音还没落下,我搭弓挽箭,箭箭命中猎物,无一虚发。
在场的人顿时闭了嘴,一度陷入寂静。
这一次,依然是沈念璋获胜。
从前我没有见到的暂且不算,这段时日我目之所见的,这群人使小动作让沈念璋输给他们的钱,一钱一贯,我全都给他赢了回来。
沈念璋睁着眼睛傻愣愣地看着我。
一群酒囊饭袋频频被下了面子,气急败坏,喊着要他把我送回家去,姑娘家斗狗跑马成何体统。
沈念璋难得没有听他们的话,因为维护我与他们闹了些矛盾,最终不欢而散。
路上,我在马车内,沈念璋在外面骑着马,我掀起帘子问他,「你一直这样任由他们欺负吗?」
十战九输,天天给人送钱。
沈念璋生得面善,又白胖,所以面上看着憨傻,可并没有真的蠢笨。他蔫了吧唧,「城主家的几个公子,沈家惹不起,还有个粮商家中的,沈家开的酒楼靠人吃饭,也不能结仇交恶……没事的,我们家有钱,顺水推舟输给他们一些也无妨。」
我一顿,轻声:
「那我岂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为了给他出头反而让他得罪人了。
沈念璋以为我是自责,连忙摆手说不要紧,只是小事情,他可以解决的。
我放下帘子,眉眼没入黑暗里。
我当然不是在自责,我也不会给谁惹麻烦,在出手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后果。
卫城的兵马已经基本被引走,临城外蛰伏的人手已经等候得太久,近期就要找一个时机开始动手。
届时这些城主府的势力还有趁水灾抬粮价的商人,都是要被根除的,他们在我眼里时日无多。
所以,这群人,其实现在都得罪得起。
我只是在想,要给他们安排什么样的死法,才能显得够仁慈,不狠毒。
第19章
下泽一带水多易涝,又动乱繁多,青黄不接之际,每每总是饿殍满地。
如今又是青黄不接时候了。
回去路上碰到一伙人挡在路上,围着一圈看热闹的,霜云上前去打听情况,原来是一户家道中落的人家欠了债,债主找上门来了。
路中间趴着一个被打得半死的青年,五官俊秀,却潦草落拓,咬牙踉跄着爬起来,护在一个小姑娘身前。
一个开武馆的人家,也接些走镖的生意,父母在外遭遇了战乱身亡,只剩下哥哥与年幼的妹妹,弄丢了货物赔了一大笔钱,还欠了许多债,兄妹俩暂时还不上,现在债主找上门来,要强行把妹妹带走卖掉。
青年始终不肯他们带走自己的妹妹,但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满头是血,也没屈服。
双方僵持着,堵住了去路,还吸引了一群人围观。
看了会儿,我抬眸对沈念璋说,「我想救他。」
沈念璋一愣。
我还没有主动向他请求过什么呢。
于是小胖子一个挺胸,下马,硬挤进了人群里,朝那群凶神恶煞的大汉一声喊:
「住手!放开她!」
青年抬起头,看向了我们,周围所有人也都看过来,我在睽睽众目之中,下了马车,纤细苍白的手,一把将高大的男人拽起来,说:
「债,我帮他还。」
没用沈府的银钱,我用自己随身带着的碎金,帮他打发走了那帮人,青年「扑通」跪在我面前,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朝我道谢,询问我们的住址,说这笔钱算他借的,日后他一定连本带息归还,就算被拒绝,他也坚持要算借的。
随他去吧,我只是想到了我那卖妻鬻女的爹。
同样是沦落到这境地,青年却宁死不愿卖掉自己的妹妹。
所以我选择帮他一把。
想到我那个爹,就又想起来最近外面递来的消息。
很早以前,我就专门着人远去召国盯着我爹,看着他一路考取功名,拔得头筹,得了召国君主的青睐,加官晋爵。
下泽的临城,离我那长大的地方,很近,最近有则传闻沸沸扬扬,张家村遭遇了流寇,被屠了全村,一个活口都没留,实在残忍。
张家村,就是我那所谓的家乡。
有人借着流寇的名头,干些见不得光的事。
探子来信,我爹在召国又升官了,还得了大家族的青眼,即将迎娶宗室女为妻。我娘和我们姐妹几个在他眼里已经死干净了,他在外面自称从未娶过妻,如今要攀上世家,为防有人去查他的来历,发现他是说谎,索性买通了杀手,连夜来把整个村的知情人都屠戮殆尽,不留后患。
枉死了许多无辜的人。不过见钱眼开非要逼我娘嫁给他的楚家众人,还有故意不给李二牛治好腿疾的村医,这些人,帮我爹办事,最终却死在了我爹的手里,也算是报应不爽。
我让底下人找找还有没有漏网之鱼,还真找到一个因为去镇上卖东西逃过一劫的,她的父母亲和未婚夫全被害死,喊着要去找那群流寇报仇雪恨。
我告诉她其实张家村的人都是被我爹灭口的,我爹远在召国上京,高官深宅,重重守卫,她还要去报仇吗?
看着比我大几岁的姑娘,皮肤黝黑,粗壮有力,抄起榔头,咬牙斩钉截铁地答,「去!」
我挑了几个人护送她去召国。
回了沈府,管家说有人在等着见我。
是前段时间顺手搭救过的那个青年,捧着沉甸甸的碎银,说是来还债。这些都是他在码头没日没夜干重活攒的。
没想到他这么实诚,说会还,就真的死命挣钱连本带息还。
我细细打量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有些拘谨地答,「周翎。」
我笑,「周翎,你愿不愿意来沈府当个护卫?」
第20章
见他实诚有担当,又有武艺傍身,我起了惜才的心思,先把他收作护卫放在身边。
「阿银妹妹真是有善心。」沈念璋感慨。
接着,他蹑手蹑脚走过来,作贼心虚的模样,「阿银,能不能借我抄一下昨天的功课,大哥快回来了,要是先生们向他告状就完犊子,完犊子了……」
沈念璋被书院退回来后,沈家人又大费周章给他请了一批先生,还让我跟着一起去听先生们授课。
外头一本古书便是你争我抢的珍宝,从前我爹那一小箱子书,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不轻易给人看,我想要翻动,也只能趁晒书的间隙。而沈家有一整个藏书阁,满屋的珍藏,随我翻阅。
沈家请的也都是厉害的人,确实有许多真知灼见。
我没有浪费他们的好意,纵使过目不忘,也不曾懈怠,异常勤勉刻苦,废寝忘食遍阅群书。
沈念璋和我截然相反,屡次想带着我偷溜出去玩,被我拒绝,也没了兴致,老老实实坐在桌案前,可惜人是定下来了,心不在焉,常常是一扭头,就发现他睡着了。先生们布置的任务,也敷衍了事。长兄快回来,他才知道着急。
沈家长辈们问起来,为首的老先生痛心疾首,「小少爷不算愚笨,但实在懒散贪玩。倒是那个小丫头,聪慧过人,坚韧勤勉,尊师重道,是个好苗子,是个好苗子……
「只可惜啊,是个女娃,学了也是白学。」最后一句,喃喃自语,不知几多遗憾。
他们只听见了前边的,「先生的意思是,那小子这段时间真的老老实实待在私塾了?」
沈夫沈母惊喜万分,沈念璋能老实待在府里念书已经是很难得,念得好不好另说。
他们觉得那是我的功劳,对我越发地好。
沈母时常唤我过去帮她一起缝制新衣,与我闲谈沈家众人的旧事,教我在大宅院里的生存之道,叫我别吃了暗亏,教我捣花泥染红指甲,绘脂粉在颊上添光彩,偶尔看着我出神:
「老妇原来也有个女儿的,可惜没了。」
她伤神了会儿,忽然说,「小姑娘,我家这小子心念你,不如让他纳你当个妾怎么样?」
宛如一声惊雷炸响在耳际。
我抬头看她,沈夫人满眼喜色,显然是认真的,她觉得自己的提议甚好,旁边的仆妇们都起哄恭喜我。
我柔柔笑开,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思索着该如何应对。
这时外面的人来传消息,打断了谈话,「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沈家长兄难得回府,自然是天大的喜事,众人忙着给他接风洗尘,沈夫人暂时放下了这事。
沈夫子名学昌,不算高大的小老头,一身板正的青衣,带着三两个学生,是回来过中元节的。
叙旧一番,沈夫人还惦记着想要让幼子纳我为妾的事,于是朝他介绍我,语气满意,「这姑娘之前救过璋儿,结了善缘,又被璋儿遇到带回府里,生得漂亮,又聪慧勤勉,必是贤妾。」
我身份低微,所以他们理所当然认为我至多只能算侍妾。
青衣老头瞥我一眼,却不甚满意,「来历不明的乡野女子,配我沈家子稍有不足。」
沈夫人仍坚持,「璋儿的先生说这姑娘好聪明,念书可厉害了呢!」沈家一堆人就出了沈夫子一个学识渊博的,对念书厉害的人极其喜欢。
没想到青衣老头却眉头紧锁起来,脸色更加严肃,「胡闹!姑娘家念什么书?」
老父亲老母亲自己都有点怵自己这个大儒长子,沈夫人顿时噤了声,半晌,不太甘心又争取了一下:「我看璋儿甚是喜欢这姑娘,纳妾吗,又不是娶妻,自然貌美喜爱便可。」
沈夫子听了这话,脸色倒是缓和起来,施舍一样地松口了:
「罢了,那就为她备点嫁妆吧。」
沈家在临城是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一介孤女能攀附上沈家,就算只是当个妾,也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所以沈夫人走过场一样地随口询问我,仆妇们提前恭喜我,沈家长兄更是施舍一样地准许我。
他们都没想到过,或许,我会拒绝。
我的声音落在暂时安静的屋子里,清晰平缓,「可是我,不愿为妾侍。」
第21章
一句话。
瞬间各种目光汇聚过来。
半晌,沈夫人迟疑着,「难不成你还想当正妻不成?」
青衣老头皱眉,语气古怪,「小姑娘,有些事切莫痴心妄想,可曾听过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于是此事不了了之,那一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传开来,府里走到哪都有人背地里议论嘲讽。
我并不理会。
中元节这天,百姓祭祀游街,城中守备松懈,是绝好的机会。
就今天,伺机攻城。
蛰伏数年,一旦开始,就轻易无法结束了。
我打算隐晦地去道个别,正好撞上翻墙出来的沈念璋,看到我他抬手热情地和我招呼,然后失衡一个倒栽葱摔了个底朝天……
惊得底下遛弯的八哥飞起来骂骂咧咧。
沈念璋爬起来拿草叶子绑住了鸟嘴,自己的嘴也被绑住了似的,扭捏纠结半天,磕磕绊绊地与我说:
「阿银,对不起。」
长兄一回来,沈念璋就挨了训,被先生告状关了禁闭,所以这两天都不见他人影。沈夫人是自作主张提议让我当他的妾室的,大户人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又不是娶妻,也就没特地把他放出来,只先来询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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