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既然开了这个口,姜今也无论如何也得说下去。
“今年以来,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们越来越喜欢茶道品茗,这或许是个赚钱的好机会,我想试一试。”
“茶叶生意,关陈奕白何事?”
姜今也抿了抿唇,继续道,“因为,陈奕白家中曾有过茶叶自产自销的生意。”
“他有种百亩茶田的经验,我只是过来同他...取取经罢了。”
她抬眸去看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去拉他的衣袖。
明明在饮膳楼出来之时,她心中的心疼达到了,可适才被他那样危险而偏执的目光一盯,她彷佛又回到他们曾经对峙过的那个雨夜。
然后...
心疼混杂着些许害怕,就这么直击她的心口。
姜今也,“下午瞒着阿兄没说,是怕你觉得我在胡闹。”
“不同我说才是胡闹。”
侯府的马车内里宽敞,可裴妄怀长腿大敞着就这么坐在一边,盛气凌人。
烛火将这一方小小天地照得明亮非常,他视线一低,入目皆是自己身上这件绛红色的锦袍。
裴妄怀的脸色更沉了。
傍晚姜今也同他匆匆打过招呼离开之后,他几乎是数着时间过的。
一盏茶的功夫,也就问了陈叔三四遍,姜今也回来了没。
直至他等到耐心全失,想要亲自出门寻人。
可下午他刚答应过她的,若是现在去找她,未免不妥。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一幕。
绛红色的锦袍,并非他所喜欢的。
“阿兄,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保证以后不再瞒着你,更何况这茶叶的事情还不一定有着落呢。”
“说不定这件事最后没成呢。”
车厢安静,只有外头车轮偶尔传来的滚动声。
少女的声线轻缓而又清甜,此刻因为心疼与歉意,压得更低。
明显是在哄人。
裴妄怀眸色一暗,藏在绛红色宽袖之下的大手紧紧握住。
见他没有反应,姜今也抬手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继续哄,“茶叶这件事,我以后一定听阿兄的,不会再自作主张了。”
可他在意的是这茶叶生意如何做吗?
并不是...
他在意的是她刻意瞒着他来与陈奕白见面。
在意的是,他从来不知,原来姜今也对裴时渊,竟是这般好。
他陡然想起适才在饮膳楼下,少女于人声鼎沸的长街之上,一眼望见他时,眼底瞬间迸发而出的欣喜和心疼。
她毫不犹豫地拎着裙摆朝他奔来。
那样的坚定,那样的义无反顾,好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她的绝对首选一般。
可一声“时渊阿兄”将他整个人打回现实,唇边还勾起的弧度不是开心,而是满溢的自嘲。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姜今也面对裴时渊时的反应。
而不是对着他的。
一想到这儿,他心口陡然升起一阵沉闷。
“阿兄阿兄,生气对身体不好。”
“阿兄阿兄...”
姜今也话还没说完,裴妄怀心中的自洽还没得到答案,马车就已经停在永定侯府门前。
夜风吹起两人的衣角,这一次很安静。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下了马车,姜今也口中依旧碎碎念,凑在他跟前,拉着他的衣袖,一副不想同他分开的模样。
她亦步亦趋,凑在他跟前,“阿兄要去书房吗?”
裴妄怀低首,目光落在她脸上。
少女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里,是自己的倒影。
很清晰。
他沉默几瞬,微微点头,随即听到她说,“我去给你磨墨吧?”
话音刚落,擎风从外头进来,就站在廊道的另一头,没有靠近。
见此,姜今也知晓他们是有正事要商量,倒也没再坚持磨墨的事。
“那我还是先回凝曦院洗漱。”
“嗯,”裴妄怀抬手,在她发顶轻抚,“早些休息。”
“好,”姜今也应了声,转身离开。
然而没走多久,她倏地又走回来,灼灼目光定在他脸上,“阿兄,你今夜怎么好像不太一样?”
裴妄怀心跳漏了一拍,“哪里不一样?”
“...不知道,”姜今也说不上来,就只是今夜的裴时渊好似与以往的大不相同。
但要说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裴妄怀盯着她看。
半晌,才道了句,“无论哪里一样,或者哪里不一样,我永远都是你阿兄。”
话落,他转身往书房而去。
夜色之中,侯府廊道上烛火明亮。
男人高大的身影被拉长着映在地面上,挺拔却又有些寂寥。
直至他拐过弯彻底看不到了,姜今也才收回视线。
今日去了郊外,回来又与陈奕白相谈,姜今也现下确实有些犯困。
回到凝曦院,她舒舒服服地沐浴过后,钻入了被窝里。
亥时末。
月悬高空,皎洁明亮。
凝曦院正屋之中,只余一盏落地烛灯,阑珊的光亮影影绰绰映在床榻边的纱帐上。
床榻之间,姜今也闭着眼睡得正熟。
后窗传来一阵响动,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跃入内。
男人一身墨色锦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床边的纱帐被风吹开,帐尾轻晃,他就这么如入无人之境,熟练地在床边坐下。
床榻内的视线更加昏暗,但他是习武之人,现下适应了视线之后,将床榻内的所有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漆黑狭长的眸子里,翻涌着暗夜一般的情愫潮涌。
或许只有等到这种时候,他才能毫不遮掩自己对她的另番感情。
男人的手探进被窝之中,寻到她软乎乎的小手,紧紧握住。
就这么看着她入睡,他的心都会变得十分安定。
须臾,安静得落地闻针的内室里响起他低声喃喃的声音,“对不起,今日骗了你。”
“小也会生阿兄的气吗?”
睡得正熟的姜今也压根无法给他回应。
他就这么定定看着她,眼底深邃沉黯。
几瞬之后,他倏地双手压在她身侧,高大的身躯覆下来。
就停在她不到一指的位置。
只要他再动一动,甚至只要她转过头来...
少女的清香扑满怀,明明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张被子,却给了他似乎已经将她拥入怀的错觉。
可这些对他来说远远不够。
他想要的远不止如此。
昏暗之中,床榻边的流苏再度被风吹动。
不知过了多久,裴妄怀心念微动,慢慢俯下身躯。
第三十二章 少女原本瓷白的肌肤染上绯……
昏暗的床榻光线之中, 独属于少女的幽香相伴。
裴妄怀撑在她身侧的大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上半身虚虚覆在她身上,距离被不断拉近。
呼吸相闻, 气息缠绕。
良久...
他终是没有再更进一步。
像是怕再晚一步就会克制不住自己, 裴妄怀猛地起身, 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
翌日一早, 姜今也起床洗漱、用过早膳之后, 便听到陈叔入内禀报。
说是刑部有急差, 今日天还没亮, 裴妄怀就离京了。
估计得好几天才能回来。
姜今也未觉有异,反倒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去寿康堂找陈奕白而感到高兴。
因为姜今也提到的双重人格病症,陈奕白这段时日亦翻了不少医书。
此刻的寿康堂,后院之中晒满了药材,淡淡的药香味弥漫开来。
夕阳西下,陈奕白放下手中的医书,站起身到院中将晾晒的药材收好。
天边云层黄橙橙的,洒落在翻开的书册之上,像是给书页镀一样。
直至看到书页上的光影, 姜今也才反应过来。
已经傍晚了。
她亦跟着站起身, 同陈奕白告别。
“陈公子, 今日叨扰, 我先回去了。”
“不叨扰...”陈奕白飞快回了一句,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着急。
他以手握拳抵住唇, 轻咳一声,“不叨扰。”
“行医救人乃我本命,况且...”他笑了笑,继续道, “还要多谢姜姑娘,陈某才有这个契机了解学习到此等病症。”
他这话乃是真情实感,然而姜今也只当他是在与自己客气。
把医书归类放整齐后,她朝他微微颔首,转身便要带着桂枝回去。
谁知刚有动作,便听得陈奕白叫住她,“姜姑娘,且慢。”
姜今也回过头看他,“陈公子还有何事?”
她今日穿了一身嫩黄色的裙衫,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美好得犹如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
陈奕白视线落在她身上,直至她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
“陈公子还有何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三日后,将有一本与医有关的孤本到在下手上,姜姑娘可要一起?”
“真的?”姜今也眼底一亮,但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三日后应该不行...”
裴妄怀外出公干这么久,之前听陈叔说快要回来了,应当就是这几日。
她希望裴妄怀回来时,她就在府中。
听到她的话,陈奕白耳根后爬上可疑的红,心头却被失落掩埋。
他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最终笑了笑,“无碍,孤本既然到我手里,那便不会长腿跑了。”
“姜姑娘何时想来看都可以。”
“如此,多谢陈公子。”
姜今也道过谢,领着桂枝离开后院。
一路回到寿康堂前院,她小声嘱咐桂枝,“今日的诊金给两倍。”
“是,姑娘。”
悬挂着永定侯徽识的马车一路辚辚而行,回去的路上,姜今也先去了千味斋买了几份糕点,主仆二人高高兴兴分享买到的零食时。
待回到永定侯府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侯府门前,停着另一辆马车。
姜今也下车时好奇望了几眼,正欲打算上前询问,陈叔已经从里出来,大步朝她过来。
“小姐,文昌伯的季小姐在偏厅等您呢。”
“汎汎?”姜今也惊喜,“她来多久了?”
“刚到,”陈叔跟在她身后,一同入了廊道,“正想派人去通知您呢。”
“陈叔,晚膳让厨房多做几个菜。”
陈叔明白她的意思,应了声“好”,转头下去安排。
偏厅里,季羡汎一身淡色衣裙,坐在圈椅上,正垂眸饮茶。
听到脚步声时,她抬眸望过来,“小也,你回来了。”
姜今也来到她旁边坐下,“今日下午去了寿康堂,刚刚才回来。”
“是有什么事吗?”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季羡汎的耳尖肉眼可见似地红了起来。
姜今也抿着唇笑开,打趣道,拖着尾音地“哦~”了一声,“让我来猜一猜。”
“应该是和梁大哥有关,是吗?”
季羡汎的耳朵更红了,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三日后便是七夕,我想同他一同赏灯...”
上回在郊外,梁骐然又救了她一次。
临走前,她说过会递拜帖上门,以示感谢。
当时他是怎么回的?
他说,静候佳音。
但她回去之后,这段时日身体不适,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怎么出去过,更别说递拜帖上门了。
如今她身子好些了,便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三日后是七夕节,确实是个好机会。
但以她与梁骐然现如今的关系,主动七夕相约实在有些不妥。
姜今也霎时明白过来,“我明白了!”
她笑得两排贝齿全部露出,但即使是这样,她也依旧很好看。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将他约出来。”
“多谢小也,”季羡汎从适才到现在,耳朵一直红红的,害羞却又勇敢。
姜今也笑,“那我便提前祝汎汎一切顺意。”
——
七月初七,乞巧节。
皓月当空,清风朗明。
这一夜,京城里的十几道坊门尽数打开,华灯已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东市的长街尽头。
姜今也看着梁骐然一副对赏灯不是很感兴趣的模样,“梁大哥,你真的不来逛灯会吗?”
梁骐然看看她,又看看这条长街之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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