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凑上来,黠笑着蹭蹭:“这回我够厉害了吧?”
云英捏捏他鼻子,捧着场:“你最厉害。”
陆三心满意足,又忽地想起件别的事:“对了,这回要去好几处地方,找祝老四他们帮忙掳人,一个个推三阻四的,我看是又缺教训了。”
云英淡淡道:“石老快不行了,我另想个法子,你也别生事了,能熬过这阵就行。”
陆三这才发现她今日似乎心情很好:“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云英眉眼一弯:“刘旭要来了,应该就是这几日到。”
陆三一怔:“刘舜是不信任元昊了,还是不信任你了?”
“那倒不会,我猜……应是北朝旧族想找个自己人填尉平远的坑。殿下拗不过,顺水推舟,也让他这废物儿子来吃些苦头罢了。”
陆三松了口气,不解道:“那你这么高兴?”
“我这么想,别人未必也这么想。你把消息从道上散出去,就说,元昊已成弃子,郢州城乱作一团。”她拽紧陆三的手,眼底映着油灯火光,“承平一定会现身的。”
陆三凝眸不语,迟疑道:“现身又如何,若他非要杀了元昊报完仇才肯走,我们怎么办?把他打晕绑起来?”
“先见着了再说,总有法子的。”
说罢推了推他,陆三不情不愿地嘟囔:“刚回来又赶我走。”
他顿了下,警惕道:“那家伙又来了?”
云英扯了扯嘴:“能问的都问到手了,还来干什么?”
陆三嗤笑:“我说崔潜那老狐狸,你说谁呢?”
云英心知上当,顺手抄起榻边香炉砸过去。
“错过这机会,兴许再等两三年,你爱去不去。”
“去去去,这就去。”陆三脚尖勾起香炉一挑,放回桌案上,“你别到时候不走了就行。”
陆三满肚子牢骚地走出画舫,刚一上岸便见门房小厮领着裴晏朝这边来。
还他妈说没来。
他啐了声,双手抱胸,不客气地顶在门口,“干嘛?”
小厮赶忙赔笑道:“裴大人找东家有些事。”
陆三怒嗔他一眼:“没问你。”
裴晏沉了沉,客气道:“不知云娘子伤势可好些了?”
“关你屁事。”
小厮赶忙扯扯陆三,低声劝了几句,又赔笑着向裴晏解释
可两人都不应声,就僵在这儿。
陆三对东家的心意,他当然明白,可东家对陆三没那份心,他也看得分明。
早知如此,方才就该让婉儿引路。
陆三怕动静大了被里面听见,先让步道:“有什么话,跟我说,我给你带进去。”
“不必了。”
裴晏心下也有气,但又不好发作。
人家不想自己进去不是应当的吗?
没人逼他大方,是他自己要让的。
他就不该让卢湛那饿死鬼吃了他那份肉,否则也不用大半夜的,出来找什么吃食了……顺便,送个药。
可东西没吃,药也没给,人还没见着。一念及此,便不由得脚底生风。
身后有人唤,他回头,便见那小厮追了上来,气喘吁吁道:“娘子伤病未愈,三爷一时情急多有得罪,还望大人莫跟我们这些粗人计较。”
裴晏一愣:“还没好?”
小厮眼珠子一转,硬着头皮点点头。
裴晏想了想,自怀里拿出那水绿瓷瓶:“你替我转交她。”
陆三在门口守了好一会儿,确认裴晏是不会回来了才离开。
他也知道人要是想来,挡得了今天,那还有明天。
但今天她心情可好着,今天就是不行。
小厮端着鱼羹上船,正要开口却被云英抢了先:“你也有些日子没去看石老了吧?”
他一怔,紧张道:“我既跟了娘子,便不会再回去。”
“你别紧张,我不是那个意思。”云英笑着起身,“我选的人,我从来都是放心的。”
她拿出个锦袋递到他手里:“听说石老身子不好,你代我去看看他,顺便跟祝家嫂说一声,她上回说的事,我有眉目了,让她把人带来。”
他点点头,放下鱼羹满腹心事地转身,刚迈出门又想了起来,回身掏出那水绿瓷瓶。
“裴大人给你的。”
云英一怔:“他何时来的?”
“就刚刚。”
“他来干什么?”
小厮抿嘴笑道:“说是来吃酒,又什么都没吃,被三爷呛了几句,走了。”
她想起方才是隐约听见些声响,还以为是陆三又在跟灯笼边的飞蛾撒气。
“知道了,你去吧。”
小厮应声退下,她拿起那瓷瓶打开闻了闻:“三七啊……”
顺手扔到了妆奁前,忍不住笑骂道:“都这时候了,还送来干嘛?”
作者的话
末雨
作者
2024-01-09
医院临时通知有床位了,躺着手机码字速度慢,更晚了一点点~抱歉啊。
第二十八章 两清
亥正,弦月如钩,匿在薄云里呼之欲出。
裴晏在浴堂足足泡了半个时辰才出来。浴堂本在卧房附近,但他宿在书斋,需穿林绕廊,走上好一段。
房门一开一合,一缕清香裹在风里抚面而来。
这气味似曾相识,他略一回想,有了些眉目,沉声道:“出来。”
阒然无声。
“那我叫人了。”
裴晏说罢转身开门,手刚搭上门边,屏风后钻出个人影,直搂上他后腰。
“大人都叫我来了,又还要再叫什么人。”
云英轻笑着垫脚贴上他耳畔,温热气息落在颈窝,本就淋漓未干的身子,愈发热了。
裴晏回身垂眸看她,“我何时叫你来了?”
她贴着他胸膛,仰头迎上灼灼目光:“都多少天了,印都快消了才来送药,难道不是大人想见我?”
裴晏一时语塞,咽了咽,避而不答,“你怎么进来的?”
“你这地方都是我的,我还能找不着个法子进来了?倒是你,怎么住这么偏的书斋,让我好找。”
裴晏蹙眉回想:“那日来牙行交易的娘子是你的人?堂审没有见过。”
“你不知道的多了,要不抓我再审审。”她轻咬下唇,语调如丝,“今晚……随便你怎么审。”
她往上踮踮攀着他颈弯,被他伸手摁住了腰。
刚沐浴完的热气腾腾往外散着,蒸得那些旖旎心思也直往外冒,撕扯着他的理智。
“你又想做什么?”
“你说我想做什么?”
“找你自己男人去。”
她眉梢微扬,顿了顿,笑道:“这不是在找么,你也可以是啊。”
“是什么?”握在腰间的手猛地攥紧,“不付钱的嫖客?还是夺人妻妾的权佞?”
“你一腔情意既已系在别人身上,便不该如此。”
云英不免皱眉,那日在城外,她救人心切,裴晏爱怎么以为都随他,谁知他倒认上这死理了。
她只得嗔道:“大人一脸风流相,却好生死板。”
“你就当我是吧。”
话是这么说,但也没推开她,皮肉隔着两层薄衫紧贴着,很快便渗出了细密的汗。
她的确是不必如此,殿下要的秘密,她已经知道了。裴晏让卢湛来给她送消息,她也就淡淡应了,哪知这人还真不来了。
一天天的,总有些不甘心。就算是马上可以一走了之了,她也想掀了他这层欲盖弥彰的纱。
什么吃酒啊送药的,明明就是咬着钩了,偏又还是嘴硬。
云英撇撇嘴,难得的好兴致凉了一半,没趣地推了推,“大人无妻无妾,这般守身如玉,是心里有人了?”
纵是心里有菩萨,也经不得这般引诱。
裴晏没好气地睨她一眼,眼神落在她颈上:“伤还没好便好好歇着。”
“那就是嫌我了。”
她完全不听他讲的,也不等他回应,接着道,“大人无事献殷勤,是查到了什么,又有事要打听了?”
裴晏想了想,倒也是有件事可以问问。
“赵焕之找来的农户都是李景戎带来的,崔潜说李景戎与李规不合,你可知他们父子有何矛盾?”
云英转身坐到高椅上,背对着他,低头沉吟片刻,语速飞快:“李规油盐不进,他儿子可没这么好定力,李景戎发妻难产死了以后,一直没续弦,我便送了个娘子给他。”
“谁知道这父子俩都喜欢一个样的,老子抢了儿子的侍妾,闹得家无宁日。李规不让做什么,李景戎就偏要做,便是这样搭上了赵焕之。他图温广林那可让人醒来毫无知觉的媚药,顾珩那些人也都是他介绍的。”
裴晏微微一怔,竟是笔风月账,这他还真没想到,“他要那药,难道是想用在……”
“大概是吧。”
“那娘子是你的人,你不管么?”
“她跟了李规,被男人迷了心窍,都不搭理我了,我还上赶着管她做什么?不贱得慌吗?”
话风里都是刺,也说不好是对着谁的。
裴晏有些心虚,温声道:“你今天倒是利索。”
话扔出去,半晌落不着个回声,他心知不妙,刚要上前,云英转过身来,一脸凛然:“我就知道这么多,你爱信不信。”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别过头:“大人还有别的要问吗?”
裴晏心知眼下是多说多错,抿嘴微微摇头。
“那预祝大人一切顺利,得偿所愿,走的时候别忘了你的承诺。”
衣袂从手边扫过,他下意识伸手拽紧:“你这是何意?”
“做生意啊。大人既看不上我,想要的又都拿到了,我们不就两清了?”
她抽回手,冷着脸翩然而出。
门一开一合,灌进凉风阵阵,裴晏迟疑片刻,再出门已不见人影。
穿廊而过,遇上值夜巡视的秦攸。秦攸见他行色匆匆,上前道:“裴少卿,出什么事了?”
裴晏沉吟半晌,叹道:“无事。”
翌日一早,天刚微亮,裴晏便把卢湛从床上拎起来,说是要去江夏县辖那几处山林里实地探探。
到了县衙,杜正焦头烂额地在堂前踱步。
裴晏道明来意,让杜正派两个人带带路,杜正面露难色:“近日寻阳郡守家的三公子,还有浠水县令长子接连在城里失踪,至今生死未卜,县衙所有差役都派出去了,实在是抽不出人。”
这两人均是顾珩供出的人之一,听云英昨夜那意思,裴晏估计这些人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也不多刁难,让杜正指个年长些的典吏跟着,能指个路就成。
山路崎岖,到了地方已近午时,顶着烈日在田边寻到几人,细细问询皆对答如流。
从哪儿来,家中还有何人,因何卖身,工钱几何,收成如何,春耕种什么,地里犯什么害虫,还让卢湛背后偷袭试了试身手,无一破绽。
屏退典吏,两人这才坐下来喝了口水。
卢湛低声问道:“他们看来有所提防,若抓不到人,还能定李刺史的罪吗?”
“抓到人,他也可以推说是被小人蒙蔽,不知这些人是昔日战俘流民。”裴晏抬眼细细打量着四周山石,“等回去了,让秦攸带人来这儿,还有其他几处都仔细探探,挨家挨户问一遍,把周围地形绘份详细的舆图。”
卢湛恍然道:“大人原来不是来查人的。”
裴晏苦笑:“你看他这地方多好,入极狭,内里平阔,两侧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我猜里面定还有别的隐蔽山道出去,若想拿到铁证,要么收缴到粮草兵甲,要么逼他自己用兵。”
元琅虽得豫州相助,但平白无故,也不能妄动豫州兵,若是来了没搜到,平生事端,功亏一篑。若求助元昊,这平叛之功分他一半,宗室必定顺水推舟,属意元昊全权接管江州。
但到底该怎么逼李规铤而走险,他眼下还没有想好。
以这段时日掌握的情形来看,江州已是强弩之末。若趁汛期派人暗中毁堤,极易引发民变,届时再往元昊那稍加挑拨,兴许还能一石二鸟。
若图大业,此乃上上策。
若问道心,又是下下策。
山泉清冽,自断崖潺潺而下,坐得久了,凉意与困意都席卷而来。
卢湛连打了十几个呵欠,无聊得在竹林里上蹿下跳地抓起了飞蚊。一个纵身飞踢,压在青竹上,竹身弯折,猛地一弹回来,便如脱弦之箭,手臂蹭在泥地上滑出老远,磨破了一大块皮。
裴晏轻叹一声,睁眼道:“没事吧?”
卢湛起身拍了拍伤口里的砂石,笑道:“没事,大人你接着打坐,不用管我。”
裴晏看了看天色,“也该回去了。”
耳畔一直不得清静,坐了这许久,心是一点没定。
但其实,也与这坐不住的家伙没什么关系。
两人踩着残阳余晖入城门,走着走着便又到明月湖边。
画舫里灯火通明,烛火映出数人在内。一众侍女端着果蔬酒肴自凤楼而出,跟在最后面的,便是那最熟悉的身影。
她今日穿了件白縠纱裙,隐约可见窈窕身段,目不斜视地自他面前摇曳而过,俯身上了船。
少顷,卢湛凑上前来:“大人,她走了。”
裴晏睨他一眼,“我看得见。”
刚走出几步,崔潜朗笑着迎上来揖礼,得知他是路过,便盛情邀他上船一同饮宴。
裴晏想了想方才那冷如寒霜的眼神,众目睽睽的,他也说不了什么,去了什么都不说,肯定又更恼他了,遂拒了崔潜,叹声回府。
寅时下了阵雨,裴晏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鼻尖总绕着那股清香。
是她房内点的香,他先前闻过一次,昨夜又贴着他抱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留在这房里的,还是留在他身上的。
他的确是无妻无妾。
双亲离世,他的婚事按礼当由叔父裴玄做主。他恨不得将裴玄生啖活剥,岂会由这逼死他阿娘的仇人摆布。
更何况,那些排着队的高门贵女要嫁的,只是裴氏郎,不是他裴晏。
可阿父身陷囹圄时,这一个个族亲都避之不及,将他们孤儿寡母扔在河东老家。阿娘写信求娘家相助,崔司徒一句你已是裴家妇,便再无音讯。
簪缨世家又如何,不过就是早降了几十年的软脚虾。
他与贩夫走卒同在一条街长大,整日听着隔壁酒肆那些陪酒娘子娇笑逢迎,对月哀叹。
他与她没什么不同,又有什么好嫌她的。
可她这样的人,他不过就是她寻的乐子,是个不用付钱的嫖客,半点真心都不会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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