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树洲大多时候回消息的速度堪比AI:怎么了。
我耳朵的温度诡异攀升:你听BGM。
许树洲说:我知道,我唱过。在认识你的那一天。
我忍俊不禁,胸口渐而发紧:可以再听你唱一次吗?副歌部分就好。
许树洲回:等会儿,室友睡了,我去走廊。
文字刺激着我的想象力。我能想象出许树洲翻身下床,再小心关门,轻手轻脚,溜到走廊外的样子,它们就像电影那般在我脑中放映——
偷感很重,又可爱至极。
我也是个小偷,拽高被子捂嘴,在偷笑。
每一次与他碰面,四目相对时扣押的窃喜,全在此刻得到释放。
许树洲又给我发消息:我出来了,不知道清唱好不好听。你别嫌弃。
怎么会!我发誓般回:绝不会!你放心。
这是天籁吧……我反复聆听那条压着声的45秒语音,并在心满意足后,礼貌表示感激。
许树洲的反应透着纳闷:谢什么?
我回他:谢谢你满足我想再听你唱一次这首歌的愿望。
许树洲否认:可这不是在帮你实现愿望。
又说:而是,
我讷住,重复他的话:而是什么?
他欲言又止,像是需要纠结和思考。等候的间隙,我无端心率爆表,差点不能呼吸。我能感应到,有郑重的内容正在走向我,值得我屏息静气。
最后,他说:我的真心话大冒险。
……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
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
分分钟都渴望与她相见
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
轻快的感觉飘上面
可爱的一个初恋
分分钟都盼望跟她见面
默默地伫候亦从来没怨
分分钟都渴望与她相见
在路上碰着亦乐上几天
轻快的感觉飘上面”
所以,真心是什么;爱到底又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请搭配《初恋》观看本章
第7章 7.
爱好痛苦。在分手的第二十天,我的状况印证了室友曾经的感慨。晨起上称时,我发现我的体重锐减十二斤,两腮都开始洼陷。因为每至深夜都无法自制地掉泪,我的眼皮再没消过肿,我看起来无精打采,也确实无精打采,能量值见底,活着的意义不再鲜明。刚搬来这座窄火柴盒一般的出租屋,我还会定期从路边摊买不同种类的鲜切花束装点它,然后拍照发给许树洲,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偶然路过曾经逛过的商场,约会的餐厅,都会像棒棍迎头劈下,沉痛的一声闷雷后,阴雨绵长。
失眠指数日益加重,睡不着的时候,我反复搜索各种复合指南,看无数个“男人总是会回头”的帖子自我打气,又在不同断联理论下面找寻正向反馈的案例,哦对了,还有我琢磨两天才勉强明白的“显化”。这些内容的评论区往往掺杂着狗皮膏药似的“下情降”、“和合法事”之类的玄学广告。有一天,我入魔般添加了一位声称能做和好仪式的“女巫”的微信。
对面女孩像模像样地介绍项目规则,最后说:一支蜡烛800。
我查了查微信钱包的余额,感到一切都非常可笑,可笑到能被自己逗哭。
我若无其事地回复她:算了,比我的命还贵。
过了会,我问:保证和好吗?
我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翌日下午便请假去了趟省人医,没成想心理科的号早已挂满。我问能不能加号,前台护士说:“黄主任今天的号都没了,要提前好几天预约的,你预约了嘛”,我答“没有”,护士说,“没有今天就看不到。”
我压根没考虑到这茬,连请假都是绝望到超荷的突发之举。我咬住下唇,挤出个“好,没事。”
我退而求其次去到一楼大厅的便民门诊,坐下时,年迈的医生问我:“你怎么了啊。”
我泪水唰得涌出来,把他吓一跳,“诶诶诶?怎么哭了啊。”
我哽咽着说:“我老是睡不着。”
“失眠啊……”他抽张纸巾给我,宽慰道:“失眠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很多你这样的年轻小姑娘工作压力大,失眠来这边开药呢。我给你开盒药,你先回去吃一礼拜看看呢,每天半颗,睡前半小时吃,要是半颗没用你就吃一颗。”
最后他说:“调整调整就会好的。”
我说:“好。”
没事的,会好的。丁敏一,你会好的。
可是好难啊。
难到我很多次怀疑,我的人生有过这样的至暗时刻吗?我的抗挫能力真这么差?在没认识许树洲之前,我一个人不也过得不错吗?离开一个男人就活不下去了?许树洲呢,为什么他可以高高挂起,那么轻松和无所谓。这个脆弱的,总是轻易陷入悲伤的自己,真让我蒙羞。
恨意从伤痛的土壤里滋生而出。
我觉得我被许树洲害惨了。拜他所赐,我才要忍受这些不堪其扰,又如影随形的负面情绪。我就不该认识许树洲,不该喜欢他。
他凭什么说不爱就不爱。
把我一个人遗弃在雪地里。
我恨他。
但倘若他回来,我肯定会笑话他,然后抱着他痛哭。
可笑的复合蜡烛仪式后,我傻傻苦等一周,每天点进许树洲微信一亿次,确认他是否更新动态,是否更换头像与壁纸,汇报给那个女孩。
女孩说:你别这么焦虑。他还没换情头和壁纸,说明他心里还有你,只是需要时间消化对你的负面情绪,你再等一等。
中间那句话让我鼻酸,我假装安心地回:好。
又一个礼拜,许树洲杳无音信。
我毫不意外,也没有任何钱白花的愤慨。
从开始我就清楚,这不是仪式,是骗局;
而我只是需要一点希望。
依靠这零星的期待和床头的右佐匹克隆片,我短暂平静下来。
—
珍贵的平静终结在分手满一个月那天,我照常偷窥许树洲的所有社交软件,朋友圈,抖音关注和粉丝的数量,网易云歌单,小红书收藏,连咸鱼页面我都不会放过。这一习惯已丝滑到像我每天来到公司后都要点一杯冰美式。第一站是微信,但今日,路线戛止在这里,我发现他换了头像和朋友圈背景。
像被什么钉在旋转椅上,我动弹不得。
我惊慌失措地连刷好多遍页面,我们的合照变成全白背景,他的头像,也变成一只酷酷的,戴墨镜的比格。
我压制着心跳,将他的新头像保存下来,导入百度图片搜索栏。
确认不是情头后,我徐徐吁了口气。
能控制四肢的知觉回到体内,焦虑并未缓解,我在难安的揣测里揪出一个替罪羔羊,那个“女巫”,我截图发给她,质问:为什么他都换头像和壁纸了?你的蜡烛真的管用吗???
我真的是想要质问她吗?
如果此时手机幻化为一面镜子,我一定能瞥见自己面目可憎的样子。
女孩似乎习以为常:因为他反扑了,他想引起你的注意,你稳住,我猜他过两天就会来找你。
真的么,我点开许树洲的聊天界面,直勾勾地盯着,有一刻,我无比期盼,能看到上面看见“对方正在输入”。
——
「对方正在输入」——在我们恋爱一周年纪念日零点前,我曾在同样的界面,看到有个家伙这样写写停停长达一小时。
同时,还有个家伙,静悄悄地,暗中观察了一小时。
两个超级无聊的人,用很愚蠢且浪费时间的方式爱着对方。
00:00,纪念日小作文准时刊登发布至我们的双人频道,“亲爱的敏敏同学,My darling,我的宝,我的此生挚爱……”我在一长段累赘且肉麻的前缀里微笑调侃:差点以为你卡不上点了。
许树洲突然懊恼:靠,有个错别字。
在哪?我开始飞速浏览,在霸屏两页的密集字眼里启动找茬游戏。然后,我发现我根本找不出错。我的大脑像灌了甜酒一般晕眩眩的,难以集中注意。
许树洲傲娇回:不告诉你。
又引用我的大放厥词:怎么可能?我都提前在纸上写好稿子了。
我好奇:怎么不把写下来的给我看。
许树洲说:字不够好看,怕你笑话我。
他开始邀功,发来一叠字帖:我还提前练过字,还是写不好看,临时抱佛脚根本没用。
我问:能把原版拍给我看看吗?
许树洲严正拒绝:no!!!
我回复:yes!!!!!
许树洲:no!!!!!!!
我用更多的感叹号魔法打败魔法:yes!!!!!!!!!!
超级无聊的两个人,超级幼稚的对话,总是会进行很久,乐此不疲。
最后我说:求你。许树洲才将他的原版信件发送过来,他的字确实不好看,反正是不如我,但一笔一划的,用心而认真,不满意的地方还会用红笔标注修改。我心花怒放地阅读好多遍,以至热泪盈眶。信件的末尾,他发毒誓道,往后的第二年,第三年,第N年,我都会深爱丁敏一。如果做不到,就让我狠狠挂科,让我赚不到钱,让我一辈子都别好过。
概念好模糊的第N年,到底是第几年,“以后”又是什么,全像“一直”、“永远”那样莫测。
那会儿我很感动,有些疼惜地回复:别这样发誓好不好,我不想你不好过,即使离开我。
许树洲说:呸呸呸,撤回!我不会离开,我们更不会分开。
我担心应谶,撤回了我的话。
可你的誓言呢,也撤回了么,又是在什么时候。
第8章 8.
与许树洲不同,我不是个喜欢许诺且容易许诺的人。许诺意味着对自己的标榜,一旦下契,言出法随。但年少时,经由父亲威逼,我做出过不少“承诺”,还要将它们书写在纸张上,剪成长条的碎片,张贴书桌前,说好听点是以兹鼓励,难听点就是身不由己的训诫——父亲说:写下来,写下来才不会忘。
“下次期末考我一定会考到班级前五名”,“每天背一百个单词”,“温故而知新”……种种,也许我挺自愿干这些事儿的,但被要求写下来的话,他们就会变得像倒刺一样惹人生厌。但也仅仅是有忤逆的念头,我很清楚,如果我不照此去做,免不了遭骂。
许树洲说:宝宝我爱你,你也会一直爱我吗?
我想回:会啊。可心里也会有另一个声音响起:你说到就要做到,你能保证对方也做到吗?
但我还是会告诉许树洲:会啊。(并尽量避免当然,一定这些确凿的字眼)
比起真心话,这更趋近于安慰性质的表演,只因我认为应该这样。
我对对方没有信心;
对自己更没有信心。
得到,拥有,在我眼中意味着“等价交换或回馈更多”,还有尚未发生的剥夺。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父亲去省会出差,给我带回来一个原装的芭比娃娃。我到现在还记得娃娃的样子,淡金色卷发,身段窈窕,装在蓝白格的盒子里,穿的也是蓝白格短裙。她跟我以前玩过的、摊贩上所见的盗版芭比完全不同。我给她起了自己的名字,“敏敏”,她没有华丽的,带亮片的蓬蓬公主裙,但我拿着她去找朋友过家家时,她依旧是所有娃娃当中最为亮眼出众的辛德瑞拉。
可惜的是,那年期末考我数学发挥失常,没有得到满分,我爸怒不可遏地把我枕畔的娃娃抓走。我追在他身边,恳求他还给我,并抽抽搭搭地哭喊:我会努力的……下学期我肯定次次满分……
爸爸不为所动,打开自己卧室的抽屉,把娃娃咚得关进去,嘎达一下上锁:“那等你考到了再说。”
敏敏成为他手中的人质,而我是定期进贡的邻国。
贡品是分数,和绝不抗争的克制,为确保我的公主万无一失。
第二年,我兑现承诺。期中考后我和爸爸要过一次敏敏,他说期中考试成绩代表不了什么,期末做到了再说。
然而,期末考后,他没有如约交还敏敏,并漫不经心地告诉我,娃娃送给他一个领导的女儿了,暑假他会再买个补偿我。
我整个人呆若木鸡,喃喃问:“什么时候?”
他记不清具体时日:“前阵子你上学吧,他带他姑娘来玩,家里什么玩具都没有,我就拿出来给她了。”
我不可置信地瞪他:“那是我的娃娃。”
他莫名地看我一眼:“不是都说了再给你买一个么,你什么眼神看我?”
—
坐在去往T大的地铁上,我呆坐着,任由儿时的记忆毫无防备地浮出。在我和许树洲最相爱的阶段,我依旧能感受到我们甜美的融合间有一线罅隙,而罅隙后总有风吹向我,仿若警示。
人生中第一束花是许树洲送我的,11朵洁白的玫瑰,代表一心一意的爱。
我把它们小心地抱在怀里,羞于坦诚: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花。
我只夸:“花很漂亮。”
许树洲说:“你更漂亮诶。”
我当时刚从自习室出来,啃书啃到灰头土脸,昨晚也没洗头发:“哪有?花比我好看多了。”
许树洲说:“不管,我们敏敏公主全世界最漂亮。”
我埋头嗅身前的玫瑰,它们在夜色里像裹着柔光的精灵,簇拥我,让我变成了真正的公主。在宿舍楼下道别前,我看向许树洲:“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他歪头看我,浓眉蹙得紧紧的:“说这个干什么啊?”
我说:“我不想让你白花钱啦。”
许树洲“啊?”一声:“说什么鬼话,送你东西又不是为了让你还我。”
我快感动哭了,对自己说:他好好啊!这个人对我好好噢!与此同时,风声又出现了:丁敏一,你真的心安理得吗?
后来我从自己的小金库里贷出一小笔恋爱金,给许树洲精心挑选了一只两百多块的雷蛇鼠标。收到后,他惊喜到合不拢嘴的样子比我自己收到花还开心十倍。心头悬挂数日的东西倏然坠地,我缓了口气。
从此,类似的交换仪式在我们的恋爱关系里逐步建立并成型,我也据此找到平衡。
既已拥有明码标价的平衡,为何我还是容易感到不满。我越来越爱重新定义和解读他的言行,听他辩解,看他道歉,再不计前嫌地走向我,剧情反复上演,失衡才会消弭。就像待在没有根系和枝条的果树下,让苹果一颗颗用力砸落在我身上,我才会有疼痛的餍足。我要的,是“平衡”吗,还是别的什么。
车厢静止后,一个词在我心头落定——安全。
那个丢失的娃娃,我精心呵护,视若珍宝,给她倾注最多的爱,可她并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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