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勇方才还气势足着,说到这儿,却有些心虚,越说越小声。
“是你随手在翠微楼门前摘的花,还是成衣铺子里打了折扣的旧衣,又或说是,与狐朋狗友吃剩下的宵食,叫人胡乱包了,说是特意给我买的......”
陈桂芝这么多年的隐忍,一朝爆发,那讲起来便是滔滔不绝。
一旁围观的人听了都低声怒骂这魏勇可真不是东西,就没有见过赘来的女婿这样横行霸道的。
“若你真是想与我分,那你眼下遍将身上的衣裳,先脱下来吧。”
“陈桂芝你别欺人太甚!”
“你身上的衣物行头,哪一样不是我陈桂芝替你置办的?是你分要说与我好好分分的......”
“脱。”
谢婴饮了口茶,冷哼一声。
初冬,天冷。
魏勇脱得只剩下一件里衣与亵裤,瑟瑟发抖,好不“风光”。
今日这场戏,当真是好看。
围观的人拍了拍手心里剩余的瓜子皮。
魏勇本还想再多说些什么,但被明成狠狠一瞪,便只能攥着手中的和离书,低头自己抱着自己驱寒。
魏勇与陈桂芝这件事算是解决了,那猪肉那件事呢?
炙猪肉铺子的猪肉不翼而飞,也是真的。
待围观的人堆散去,唱戏的唱戏,喝茶的喝茶,牛大胆一拍脑袋,可算是想起这件事了。
“猪肉那件事必须得解决。谢大人您得还我小人一个清白......小人苦心经营多年,不能让这魏勇这厮信口胡说,坏了我猪肉铺子的名声。即便魏勇成今日都这样了,可瓦子是什么地方,那些人添油加醋些,谣言还是会传出去的。请大人替小人做主!”
牛大胆“砰砰”地在地上磕头,磕得可卖力了。
他还记得两个月前,他还一把抓住谢大人的衣襟,将他怒骂一顿。如今谢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已是恩赐。
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关乎到他猪肉铺子的名声,他的态度自然要更加诚恳些。
“魏勇,本官再问你一句,你家炙猪肉铺子的猪肉不翼而飞,可是你信口胡诌,诓骗的牛大胆?”
“哼。”
魏勇紧紧地抱着脖颈,冷哼了一句,不再说话。
都是因为这谢大人,若不是他今日来翠微楼,他也不会落得这下场。
想知晓此事,没门!
就让牛大胆的名声臭去吧!
“我瞧你是皮痒了。”
明成一把揪住了魏勇的耳朵。
“哎唷......”
“本官瞧着也是,既然皮痒,自然有法子治。方才本官进门时,瞧见门口有一根抵门的门栓,拿在手里倒是件称手的兵器,与衙门的板子也有些想像。明成,你且去拿来给这魏勇止止痒......雁雁,这个蜜煎金橘味道好,你今日卖盖饭的时候吆喝了一个时辰,润润嗓子。”
谢婴挑了几个蜜煎金橘,放到了沈雁回面前的碗碟中。
沈雁回算是发现了,谢婴此人酷爱投喂。
自铜锣县一日游后,她几乎吃遍了青云县所有铺子里的蜜煎。
明成焯起了那根门栓,还在魏勇面前挥了挥,舞了几下。那门栓挥动得快,扫过的魏勇的脸,带来阵阵冷风。
着实吓人!
魏勇只觉得下腹一紧,几乎当场淌尿。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说,小的说!确实不是胡诌!确有其事!咱家确实少了肉。”
“原来我家炙猪肉铺子真的有贼。”
陈桂芝面露疑惑,又瞥了魏勇一眼,“注意措辞,眼下不是你的铺子了,是我陈桂芝的。”
“那谢大人,我们明日便去捉贼吧。”
沈雁回将那些吃不完的香糖果子收起来,“舅母,咱们该回家了,一会凤姐儿该着急了。”
“今此一闹,那贼人许会不来了。”
“也许,但不试试又怎么知晓呢。毕竟牛叔也与我做生意,我这样的小食摊,他给我送来的肉都是鼎鼎好的,新鲜的。不仅从未有过缺斤少两,有时还会多赠几根猪骨......他又何必去少炙猪肉铺子的一盘肉,岂不是坏了自己苦心多年的名声。”
沈雁回接过芍药递来的兔毛披风,给沈丽娘披上,又拿过她手里的扁箩,预备回桃枝巷去。
“雁雁,你这样说,牛叔可真是感动坏了。”
牛大胆一把抓住沈雁回的胳膊,闪动着眼里晶莹的泪花,“请雁雁放心,牛叔日后来给你送肉,定是风雨无阻,且送最好,最新鲜的肉给雁雁!”
“嗨,牛叔甭客气。”
“雁雁可真好,要是能成我牛家的媳......”
“咳咳咳。”
“谢大人,要我说,今日的金橘蜜煎,理应你多吃些。”
沈雁回笑着瞧谢婴连连假咳了好几声,许是不小心呛到了口水,到最后又变成了真咳嗽,整张脸都咳红了。
“喏,金橘蜜煎。”
沈雁回挑出两颗递到谢婴跟前。
“丽娘......”
正当众人起身走时,陈桂芝在身后轻声叫住沈丽娘。
“从前是我的错,我那时跋扈,可今日丽娘却不计前嫌,还这样挡在我前头。若不是有谢大人在,恐丽娘都要挨了那魏勇的巴掌。”
陈桂芝上前拉住沈丽娘的胳膊,“我也不知该如何赎我之前的过错......不如今日夜里由我做东,请丽娘与雁雁吃顿便饭吧。还有谢大人,若谢大人不嫌弃民妇的手艺,谢大人来也一块来。正因为有您,我才能与魏勇这厮和离。”
“雁雁?”
“去呗,把凤姐儿与祖母也给叫上。”
“那本官也去。”
明成将那根门栓归还原位,望着谢婴与沈雁回的背影,一声感叹。
真好,从前谢大人在汴梁城里绷着,端着,就怕一出什么错漏,就怕被那些老古板们逮个正着。
别人给谢大人说亲,他也不愿。除了他这个侍从与宋推官这个朋友,便只有谢大人一人了。
他总是一个人呆着。
眼下这样的谢大人,也许是真正的谢大人吧。
反正他觉得谢大人在这儿,很开心。
昔日救命之恩历历在目。
谢大人开心,他明成便也开心。
陈桂芝家确实气派,光是院子,就抵沈雁回家三个大了。更别说里头还有假山、荷塘,又有一方小亭。
今日的菜都是陈桂芝亲自下厨所做,眼瞧着花了不少心思。
光是蟹做的菜肴,便有不下三种。年糕炒蟹、渫蟹,还有一道酿蟹橙与洗手蟹。
更有旋切莴苣、酒煮玉蕈、东坡猪肉、炙羊炙猪、山家三脆......连米饭都是用藕片与莲子煮成的玉井饭。
“丽娘,螃蟹寒凉,你如今有身子,要少吃些。你试试这道东坡猪肉,我炖得烂烂的,很适口。”
陈桂芝也不吃饭,而是穿梭在餐桌边,给众人夹菜。
“我倒是觉得,桂芝做的炙猪肉,比原先魏勇那厮做的好吃。”
陈莲夹了一块炙猪肉,吃得有滋味。
她原本是不愿意来的,毕竟当时两家闹得并不愉快,她甚至都将陈桂芝的牙给打飞了。
这要是还去,她可没这个脸皮。
奈何陈桂芝亲自登门,几乎给陈莲跪下,求她原谅。
她又听丽娘讲了陈桂芝与魏勇的事,都是女人的她心里登时生出几分同情来。
陈桂芝百般相邀,她推脱不得,只好来了。
“确实如此,我的摊子摆在码头那儿,是日日要路过陈姨家的炙猪肉铺子的。这一个月,铺子的生意明显好了许多,排队的客商也多了。”
“真是惭愧......”
见众人这样客气,又如此不计前嫌,陈桂芝登时红了脸,“这炙猪肉手艺原本是我阿爹的,我儿时就看着阿爹做了。唉,是我对不起阿爹,险教魏勇坏了我们家手艺。”
“雁雁,这只螃蟹剥好了。”
谢婴给沈雁回剥了一只完整的蟹,完整到那腿与壳里不带一丝蟹肉,像是螃蟹自个儿脱的壳。
“谢谢。”
沈雁回其实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谢婴的转变如此之大。
她二人不过相识短短两个月。
要对她来说,她喜欢谢婴吗?
许是......
因为谢婴真的很好。
她很肤浅。
其一,古代的探花郎,果然长得真的很好看。这张脸整日在她面前晃啊晃,她又不是坐怀不乱的和尚。
其二,她有些慕强。谢婴也真的很厉害,很重民生,对她也不错。
到底谁不会喜欢啊?
可谢婴呢。
对谢婴来说,她只是个小老百姓,为何如此......
新鲜感吗?
若新鲜感过去,谢婴还会如此吗?
沈雁回有些怯了。
“我叫沈锦书,雁雁叫我凤姐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魏冬,不......如今我叫陈冬。”
“这是好官谢大人买给我吃的香糖果子,这是高手明叔叔买给我的糖球儿,我请你吃。”
“谢谢,这是我阿娘做的炙猪肉,我阿娘做的炙猪肉可好吃了,我也请你吃。”
“你家炙猪肉铺子是不是开在码头那儿的那家?你衣裳上什么啊,脏脏的,红红的,凤姐儿给你擦擦。”
“是啊,凤姐儿去过吗?”
“我知晓的。那明日凤姐儿带你去抓小黄鱼,你去吗?”
“好啊!”
餐桌的一角,是两个小娃娃在互相玩耍。
今日一顿饭后,沈锦书又交了一个好朋友。
“其实陈姨如何不叫凌香一起来呢?”
沈雁回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
“方才在翠微楼,陈姨难道不是做给魏勇看的吗?陈姨一直在看凌香,凌香也会朝陈姨点头呢......陈姨,好计谋。”
“雁雁竟如此会察言观色。”
陈桂芝瞧了沈雁回一眼,心中佩服。
她与凌香,眼神接触,不过短短几瞬,这样竟还能瞧出里面的矛头。
“我早就知晓了,一月前我就知晓了......凌香,便是魏勇养在外头的女人,其实大家又何尝不都是可怜人呢。”
陈桂枝只是脾气暴躁,容易上头。那是父母娇养惯了,从小养成的性格。
炙猪肉铺子的生意很好,她本来应嫁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可后来她认识了魏勇。
魏勇没有与陈桂芝成亲前,模样也算长的标志。他很能吃苦,也很努力,虽然身上的衣服总是有补丁,但是周围的人都说他“人穷志不穷”。
魏勇的家里穷,也不可能去上学堂。人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所以魏勇自十岁起就出去干活了。
他做过很多行当,但都挣得少。直至他十八岁,还在酒楼里头当闲汉。
陈桂芝家里家境还算不错,养了个刁蛮任性的性格,也不怎么爱听父母的话。
她很喜欢吃,胃口很好。用她的话来说,即便是肚里不饿,嘴里也要嚼些东西,不然浑身都不自在。
可她是个不爱出门的,自然不愿意自个儿出去,便只能叫些闲汉,将酒楼里她所有爱吃的吃食,统统都送到家里头来。
她有个习惯,便是爱上一样吃食,便能吃整整一月,直至吃腻为止。
而各大酒楼食肆里的闲汉,不过那么固定的几个。
魏勇正好便在陈桂芝爱吃的那家酒楼里干活。
这一来二去,自然是认识了魏勇。
陈桂芝是在父母的娇养下长大的,魏勇总会将酒楼里发生的故事说与她听,也会带她去瓦子里玩,更将她带回了家。
她对于这常年在外头自己做活的魏勇,忽然生出几分好感。
眼瞧着面前之人老实肯干,模样长得也标志。
自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越瞧越欢喜。
后来二人真是瞧对了眼,竟珠胎暗结。
陈桂芝的父母原先是不同意的,虽说他们家只是商户,但好在炙猪肉味道好,家里的生意也不错,在衣食住行上从未短缺过陈桂芝什么。
女儿只是爱吃了一些,就随她去吧,只要她一生平平安安便好。
可没想到这爱吃的习惯,不是食物吃大了她的肚子,竟是被魏勇这厮......
他不过是个闲汉!
魏勇家实在是太穷了,他们见不得女儿受苦,可女儿的肚子越来越大,没办法,思来想去只能叫魏勇来做了上门女婿。
不仅将炙猪肉的本事交给了他,还供他吃住。
可以说魏勇能混到今日,全是因陈家。
日子渐渐过去,陈父的身子不好,见魏勇确实看着像老实能干的样子,他就将铺子全然交给魏勇。自己则与媳妇儿回老家种地养病去了。
魏勇与陈桂芝二人也算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可待陈桂芝生下孩子,又因她实在爱吃,这身子也愈发的肥壮起来。
魏勇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见了陈桂芝如今的样貌,便开始打心底里厌恶。
自此,魏勇总是藉着给瓦子里送炙猪肉为由,日日往瓦子里跑,每每都一身酒气的回来。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魏勇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给陈桂芝送吃食的闲汉了。他一喝酒便打人,别说是陈桂芝,便是他的儿子也打。
陈桂芝后悔过,当她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她只能一个人躲在被子里蒙着头哭。
“今日你要嫁给他,往日你便不要后悔!即便你后悔了,你也不要来找我?你可知你未婚先孕,叫我的老脸都丢光了!”
原先魏勇只是给上两巴掌,但他躺着那段时间心里发闷,明明身子不好,依旧对着陈桂芝敲打脚踢。
陈桂芝后悔了,她后悔了,为什么自己没有听父母的话,非要嫁给这个闲汉?
阿爹与阿娘便是因为这件事,才回乡下去的,哪里真是为了回去养病。
阿爹从来就没有看得起魏勇过,也从未相信魏勇老实。
他教魏勇做炙猪肉的本事,根本就是为了她。
为了不让她嫁给魏勇后受苦。
如果魏勇真的好,又怎么不会堂堂正正地攒钱娶她,而是非要与他珠胎暗结?
成亲后他才显露出他的本性,从前种种的憨厚都是装的罢了。
陈桂芝好后悔,可她实在是再无脸面去见阿爹阿娘了。
在陈桂芝黯然神伤之际,凌香找上了门。
她也被魏勇给打了。
凌香是个可怜人。
魏勇认识她时,哄骗他自己未婚,不断地买她的酒,对她百般呵护。待生米煮成熟饭,凌香一打听,才知魏勇早就有了妻子和孩子。
“姐姐你想和离吗?若姐姐信得过凌香,那凌香便与姐姐做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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