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愁着呢,眼下夫人与沈小娘子又说他“发黄”。若是哪日回了汴梁,那些总是与他吃酒的,岂不是要问候一句——明兄,你在青云县下田种地去了?
“可以。”
沈雁回拿过桌上的挎包,掏出四五根粗针,在明成的面前晃悠了几下,“来几针。”
“可有......温柔一些的办法。”
望着那些明晃晃的针,明成的脸皱成了苦瓜。
“运动。”
沈雁回将身旁的笤帚郑重地递到明成跟前,“待将院里的积雪都扫完,出出汗,许是能缓解一些。”
“那我要是还想再缓解多些呢。”
“把团团喂了,祖母菜地里的枯草拔了,兔笼与鸡笼也该打扫了。”
“有没有完全痊愈之法。”
“围着青云县跑八百圈。”
“......”
待日头愈升愈高,沈丽娘也起了身。
见大家都在院子里忙活,她便找来红纸,用剪子剪窗花。
“娘子手真巧。”
沈长生一手执书,一手碰给沈丽娘在藤椅上铺好被褥,“小心些走。”
“你年年都见我剪窗花,年年都这般说,也不觉乏味。”
“那必然永不可能。”
沈长生给沈丽娘铺好了厚厚一层被褥,见她身子重,心里头开始后悔起来。
日后不管如何,都要先将东西备好才行。就只一次,便这样了。若他再不好好多挣些钱,或是认真苦读,如何对得起她。
院子里暖阳高照,谢婴贴好钟馗,便被沈锦书拉着去放爆竹。
桃枝巷的其他孩童不懂什么官官民民,谢婴与他们混作一团,又塞了很多饴糖。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混成了他们的“大哥”,成了放爆竹的一把手。
一个个爆竹被插在小河沿的积雪中,就等谢婴点燃引线。
“彭!”
在孩童们的欢声笑语中,大家都年长了一岁,新年换旧年。
三人帮沈家做了那么些事,自然也被热情地留下来用饭。
元日的席面最一整年中最好的,整张桌上排满了酒菜,气势十足。
冒着热气的山煮羊,一早挑来小苍山的泉水炖煮,尝之满是杏仁与花椒的香气;蹄膀炖鸡卵,用筷子轻轻戳开,便能将整根猪骨取出,外皮肥糯,内里炖酥了一点儿也不柴。鸡卵更是被炖成了酱褐色,揉满了肉香;酱烧花鲢,鱼肉软嫩弹牙,蘸上汤汁,更添风味;洗手蟹,公蟹膏肥,母蟹黄香......
暖锅下放了炭火,其中煮爆鱼、蛋饺、咸鸡、走油肉,若是腻着了再添一把野荠菜,正咕嘟咕嘟冒泡。
春盘、什锦小炒、蜜煎、果子......一盘一盘地垒在上头,连个空出来的地儿都没有。
“这是三娘酿的屠苏酒,这次来青云县全给带来了,雁雁你喝,好喝得很。”
荆三娘眉目温柔,与沈雁回说话时更是轻声细语。
短短几日,她拉着沈雁回在街上东奔西走,这儿买丝绢,那儿备年货。每每出去一趟,回来时二人定是手上拎满东西。
她还不让谢婴跟着,美其名曰——女子逛市集,你这男子跟来做什么,速速走开。
原先沈雁回误会了荆三娘,心里头实在是不好意思。
如今谢婴送给她的玉被她挂在了身上,她打听了是荆三娘所赠,这两日又拉着她闲逛,二人的关系早就翻上一番,有时甚至夜里还能抵足而眠。
二人的性格倒是很合得来。
“好辣......”
沈雁回饮了几口,只皱眉头,不出片刻,整个脖颈都染上一片绯色。
米酒尚可,这样辣的酒,她还是头一回喝。
“酒,就该辣些才好喝嘛,不过雁雁莫饮这样急,很容易上脸的。”
荆三娘笑眯眯地给所有人都倒上,避开了沈丽娘与沈锦书。
“凤姐儿不可以喝吗?原先雁雁都用筷子蘸了给凤姐儿喝。”
沈锦书见着沈雁回这幅陶醉模样,更加好奇眼前这屠苏酒的味道,“原先阿爹酿过屠苏酒,也不是很辣。况且阿爹叫凤姐儿说‘正月饮酒先小者,先酒贺之。’......要凤姐儿先喝了,祖母在凤姐儿后头喝,祖母才会长命百岁,比那仙翁的岁数还要长,所以三娘娘也给凤姐儿用筷子蘸些。”
“凤姐儿,阿爹这句话就教凤姐儿说过一遍。”
沈长生目瞪口呆,见沈锦书念诗朗朗上口,惊道,“凤姐儿竟全然记住了?”
“自然能记住啦。阿爹总是不在家,那阿爹说过的话凤姐儿肯定要认真地记在心里。”
用筷子戳着一枚鸡卵,咬了一口,满嘴生香,乖巧地点了点头。
“凤姐儿,等开春,雁雁送你去上女学,好不好?”
沈雁回脸颊染上红晕,拿筷子蘸了蘸酒杯,“今日的酒真辣,凤姐儿只能尝一筷子。”
“那凤姐儿岂不是不能与雁雁去摆摊了,凤姐儿不去。”
沈锦书就喜欢日日跟在沈雁回后头,洗碗也好,数钱也好,当个小跟班。
码头也好,有顺姐儿同其他伙伴,有陈爷爷,有岑婆婆,还有总是给她吃柿饼的李叔叔等人。
人多得沈锦书能念出好长一串。
“凤姐儿去嘛。”
沈雁回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说出的话也带着浓重的酒意,“日后雁雁送凤姐儿上学,下学雁雁也去接。上来学堂,凤姐儿可以认识许多新的朋友,还能长许多学问......变得像谢大人这样厉害。”
“真的可以像好官谢大人这样厉害吗?可以保护雁雁?”
说到这儿,沈锦书还是有些期待。
若她能像好官谢大人这样厉害,便能保护雁雁了。
就像原先有个长得像老鼠一样的坏人来雁雁的小食摊说胡话,她也能站出来。
“真的。”
谢婴轻笑一声,“等开春,也让明叔叔教你些功夫,好不好?”
“学了能不能像高手明叔叔上次那样,将那些人给揍扁!”
“那可不。”
明成痛饮了一口屠苏酒,用手揪了揪沈锦书的脸颊,“全部揍扁!”
“那我们什么时候上学堂啊,凤姐儿等不及了。”
沈锦书期待地舔了一口筷子,登时小脸皱成了一团,连眼泪花都出来了,“三娘娘,辣辣辣!”
怎么比阿爹酿的屠苏酒和祖母酿的黄酒辣上不知多少!
“是你非要喝嘛。”
荆三娘夹了只鸡腿到沈锦书的碗中,“凤姐儿来,吃鸡腿,吃完就不辣了。”
沈锦书拿起鸡腿,一口咬下去,妄想压一压舌头上浓郁的辣味。
无果。
“雁雁......”
屠苏酒实在是上头,而暖锅的热气又熏得沈雁回整个人头涨涨的,在众人推杯换盏之际,她便进了院子吹吹风,也好醒醒酒。
白狐皮斗篷被轻轻地披到了她肩上。
“也不是很冷,软绵绵在我怀里呢。”
沈雁回抱软绵绵,但还是往斗篷里缩了缩。
软绵绵今日也是裹上了个美滋滋的年。
陈莲蒸了两条小鱼,还给剔了鱼骨,软绵绵吃得整个肚子都涨得溜圆。冬日狸奴嗜睡,眼下又缩在沈雁回的怀里做美梦。即便有什么声响,她也不愿意睁眼,哪还有狸花品种的半点气势。
“雁雁这两日都和母亲在一起。”
“嗯?”
“我日日跑空。”
沈雁回抬眸轻笑,绯红的面颊更衬得五官明艳,“那该如何是好,待我小饭馆开张,我更加没了空闲。”
“雁雁。”
月色洒在谢婴的脸上,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两道阴影,“你亲亲我。”
“嗯?”
沈雁回揉了揉眉心,今日的屠苏酒太烈,她有些恍惚。
“你亲亲我。”
谢婴声音沙哑,似乎带着一丝恳求。
沈雁回笑意更浓,倒映着月色的眼眸似是有些混浊,垫起脚,覆上谢婴的唇。
她的脸颊滚烫,温热的混着酒气的呼吸洒在谢婴唇畔,引出阵阵似有若无的酥痒。
他身上好香,她很喜欢闻壶柑的味道。
沈雁回将双手都环上了谢婴的脖颈,垫着脚,情不自禁地加深了吻。
软绵绵扑了个空,惊醒后抬头瞧了二人两眼,喵了几声,便识趣地溜进了屋子。
“雁雁......”
谢婴明明只饮了两口酒,他注视着沈雁回那双似被雾气笼住,水润润的眼,眼里的混浊却比她更甚。
他将沈雁回抱起,坐到一旁的圆凳上,让她的腿环住了自己的腰。
坐在腿上,她能更好借力,将谢婴搂得更紧。
谢婴能听见她的心跳声。
耳畔的呼吸声越来越浓重,卷起银丝不断。
滑腻的银丝四处勾连,混着低沉的喘息。
“雁雁,你别蹭......”
谢婴的腰间挂着佩玉,沈雁回怎么坐都觉得有些硌,便不自觉地动了动。
“我没有,就是硌着不舒服。”
沈雁回皱了皱眉,只是呼吸了一口冷气,便继续去咬谢婴的唇瓣。
屠苏酒乱了她的理智,可她灼热得如同一颗赤色的浆果,香甜诱人,叫人忍不住品尝,比酒意更能扰乱谢婴的理智。
“雁雁......”
谢婴声音低哑,眉头微皱,“我抱你下去。”
“不让我坐着吗?”
沈雁回抬眸,水润的双眸中增添了几分不解,语气也带着一丝混浊的不满。
“让。”
谢婴环着她脖颈,而一只掌心却悄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的语气隐忍,喉头不自觉滚动,“我让......雁雁坐,只是雁雁,别蹭了。”
他的吻滑入沈雁回的脖颈,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几处淡淡红痕,“今日只讨这些。”
明月映积雪,赤色的袄裙铺盖在月白的衣袍上。
沈雁回的鬓发微乱,轻拂过谢婴的面庞。
呼吸浓重,双眸浸满欲色。
“那明日讨什么?”
谢婴低笑着哑然。
“你真是......”
第50章 倒立吃冷淘,乳糖圆子,傩戏
待过完元日, 沈锦书便又开始盼。
一个“盼”字,最近围绕着沈锦书的小脑袋。
十个手指头都掰完了,软绵绵也长了一圈肉, 好在可让给她盼着了。
“阿娘,你给凤姐儿梳快些,喜姐儿已经在外头等着我了!”
沈锦书嘴里衔着半只橘子, 不断昂着头朝着院门口眺望。
院门口有一个和沈锦书模样差不多的小娃娃, 用手攀折门沿的一角, 露出半张小脸。
“凤姐儿,你好了没, 去晚了漂亮的花要叫金姐儿他们抢完了!”
今日翠微楼的门口摆了个摊子, 卖绢花。牡丹、水仙样式的绢花只要五文钱。
沈锦书与她的小伙伴们才拿到了压岁钱,如今正当阔绰。女孩子们虽是小小年纪, 但也喜欢这些漂亮的东西,瞧见便走不动道。那绢花无论是戴着或是绣在衣服上,都鼎鼎好看, 谁都想来上一朵。
“来了,来了!”
一盏栗子大小的莲花灯悬于沈锦书的发髻间,她举着铜镜美滋滋地照了好几下,连身上的橘子汁液都未擦, 便急急忙忙地飞奔到院门口,一溜烟儿不见了。
“凤姐儿早些回!”
“知道了, 阿娘......”
不过片刻的光景,声音就已经愈传愈远。
“雁雁要不要戴一支?”
沈丽娘晃了晃手里的灯花簪子, “如今这卖簪子的商贩们倒是越来越有想法了, 竟能在簪上做灯,用铜丝缠成莲花样式, 竟一点儿也不俗气。”
“舅母,这不会往我头上掉火星子吧。”
沈雁回用手指戳了戳坠着的小莲花,即便使劲晃悠,依旧亮亮的,半点都未熄灭。
“即便只掉下来一点,就能给我烧秃了。”
沈雁回感叹古人手艺的巧夺天工,为了美观,竟往发簪里塞炭火,还能点着来回晃。
“不会。”
未等沈雁回反应过来,沈丽娘便已经将莲花灯簪插于她发间,“这要是掉出火星子来,那今日青云县街上的姑娘们,且都需要抱着水桶了......雁雁簪这支簪子,好看。这是你来了青云县后,头一回过上元节,你也出去瞧瞧,外头眼下比元日还要热闹呢。”
沈雁回很少簪流苏垂饰的发簪,这莲花灯簪垂在她的鬓边晃晃荡荡,有一种别样的美。
上元佳节,华灯璀璨,人声鼎沸。
明明已是夜里,整条街却被各式各样的花灯照得发亮。
“雁雁,给你。”
沈雁回还在一处的小摊面前排队买玉板鲊,谢婴就已经将一盏花灯塞进了她的手心。
“哪找的小狐狸花灯?”
别人家的花灯都是花鸟鱼龙,怎么偏偏到她手里便又成了狐狸,还是只眯眼连眼睛都瞧不见的小狐狸。这叫沈雁回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特别。”
谢婴嘴角微微上扬,对自己挑选的花灯甚是满意。
小狐狸就该提小狐狸。
上元节有不少灯谜摊子,猜出来是一件很费脑筋的事,即便是谢婴自告奋勇地拍了拍她的肩,示意他能猜,沈雁回还是将他从那些灯谜摊子前推了出去。
“好不容易休沐十四日,就让你的脑子多休息休息吧,谢大人。”
沈雁回用竹签挑起一块玉板鲊,塞到谢婴嘴里,“不猜那个,我们去看戏。方才我远远就瞧见了翠微楼前头搭了好大的山棚,恰巧凤姐儿也在那头,我们去瞧瞧她挑了个什么花。”
灯谜这东西,从古至今,每逢元宵,为了能增添些年味,都要摆出来猜上一猜,沈雁回觉得着实无趣。
平日里已经淹没在医书海里了,好不容易过个元宵节,自己出去吃碗元宵,还要被店里的老板拉着整一个猜灯谜送把小扇子活动。
还是大戏好看呐。
是融合了古人的智慧,她想瞧都瞧不见的大戏。
山棚上,什么戏都有。
“谢大人!他他他......他真将剑给吞了啊。”
沈雁回跑到左边仔细瞧了瞧,又跑到右边上前凑了凑,愣是没瞧出来这是什么可伸缩的道具剑。
真剑呐!
真吞呐!
“你喜欢这个?”
说是要提着小狐狸花灯,实则沈雁回手上又捧上了桂花糖藕、核桃肉与炫炒银杏,哪里有空余的手去提。那花灯辗转反侧,又回到了谢婴手里。
“就是觉得太惊奇了,这简直是神人。”
沈雁回随着众人一起拍手叫好,“果然,高手在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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