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子串好的布帘一杯掀开,那可恨的黄鬼便暴露在台下看戏的人们面前。
观者们也很配合,大声呼喊着,用声音加入捉拿黄鬼的行动中,俨然成了村民的一员,声音响亮,气氛登时有些高涨。
黄鬼戴着可怕的傩面具,浑身都被抹上了黄色,四肢缠着刀,只是远远一观,便觉可恨无比。
“康禄,你动一动啊,别装死,眼下正演着呢。”
扮作大鬼的戏班子一员,见康禄坐椅子上一动都不动,心中生出股怒意来,压住嗓子提醒道。
平时叫安排康禄去敲锣,那锣敲得沉闷先不提。如今扮黄鬼已是众多傩戏中较为简单的戏目了,他康禄只需多蹦跶几下,等待他与二鬼来抓便可。
竟还是这么懒散!
“喂,康禄!”
见大鬼戳了戳康禄,他没有反应,二鬼也来帮忙。
二鬼晃了晃康禄,企图用力道直接将康禄捉起来。
康禄的傩面具似乎没有戴稳,只是轻轻晃,便从面颊上掉落。
面具下的康禄紧闭双眼,唇角渗血。
第51章 可以换个地方求婚吗?
“康禄, 康禄......”
二鬼见状,以为是康禄又在捣鬼。他平日性格便如此,犹记之前演《秦香莲》前, 二鬼那刀剑只是在他面前舞一舞,试一试手感,他便佯装倒下, 捂着肚子, 声音呜呜然。
当众人去检查他的伤势时, 他又一下子从地上跳起,对于自己戏耍到了众人这事捧腹大笑, 实在是可恶。
眼下是不是康禄又将身上的鸡血给抹嘴上了, 诓骗他们呢!
这人真是不知轻重,如何能在这个节骨眼上, 还要嬉闹。
“康禄,底下还有人看着,赶紧将面具戴起来, 一会班头该骂人了!”
大鬼心中也气,见底下观者满眼期待与兴奋,而此次是他们戏班子第一次表演傩戏,容不得一点儿差错, 即便是演黄鬼,班头也不该让康禄来上。
这下好了, 当着底下这么多人的面,又演上了。
眼瞧着锣鼓的声音越敲越大, 正要演到捉黄鬼之际, 而康禄这厮依旧迟迟不动。大鬼索性也不管了,与二鬼互相使了个眼色, 预备两人直接一人抬一胳膊,强行将康禄给拉扯起来。
“起......”
待这二人一合力,这才发现了有些不对劲。
为何这康禄如何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儿气力都没有?即便是装,也装的太像了。
大鬼恼怒地瞥了康禄一眼。
只见他面色惨淡,唇边的血正滴滴往下淌,哪里还有半点活物的样子。
大鬼大亥,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随即立刻扔下了康禄的胳膊。
他这儿没了力道,二鬼那儿又如何能架得动。
二鬼只觉一只手实在是无法支撑康禄整个软绵绵的身子,也踉跄着放开。
康禄身子一斜,整个人便直直地倒在地上。
最倒霉的要数最前排的观者了。一早来了,好不容易抢了个前排的位置,就想将自己钟爱的傩戏看个酣畅淋漓......
眼下别说酣畅了,连自个儿的魂都被吓得已经飞在空中。
那康禄的头正好扣在了台子的边缘,头朝下,恰巧对上了最前排那位嚼着炒黄豆的观者,俨然是“大眼瞪小眼”。
血滴滴答答地掉进了他的炒黄豆中,一滴两滴。
见黄鬼,蓬头垢面,双目紧闭,脸色惨白。
“啊!”
男人的惨叫响破天际,“死,死......死人啊!”
这一喊,叫所有人都乱成了一锅粥。
台上正敲锣打鼓的,演判官的,台下的其他观者全都大惊失色,纷纷乱逃。
“死人了!傩戏那里死人了!”
所有人一边逃一边喊,胆子大的,想往前挤挤瞧热闹;胆子小的,拼了命的想离傩戏那山棚远一些。
“谁死了,与我说说。”
“黄鬼,黄鬼死了!”
“嗨,小兄弟,黄鬼本就是要死的,你瞧过傩戏没有,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的,不是的!”
男人手上的那把炒黄豆早已叫他全扔了,浑身颤抖,呼吸急促。他使劲咽了咽口水,瞪着眼白道,“演,演黄鬼那人,死了!”
翠微楼门口一片混乱,百姓四处奔逃,连一旁的灯花都被撞翻在地,燃烧起来。
一时间烟雾弥漫,视线模糊。
谢婴搂过沈雁回,左手一把牵着沈锦书,防止她们俩被四处奔逃的百姓们牵连。
今日百姓们出来看灯花,在这样热闹的节日中,还要行凶,真是胆大包天。
“明成,保护现场。”
“是!”
不远处的明成将手中的炫炒栗子往荆三娘怀中一塞,硬生生冲进了人堆,用几根竹竿互架,将整个山棚给围起来,不让好奇心重的百姓攀上台子查看。
“大人,小的也来了!”
牛大志本在与家人在另一处买首饰、猜灯谜,听到这儿的叫喊声,随即放下首饰,挎着刀便往翠微楼门口奔,一刻也不敢停歇。
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人了!
“都给我听好了,不准乱!再跑一步,小心我牛大志手中的刀!”
牛大志大喝一声,随即将佩刀一拔,只听“噌”得一声,宝刀被举在空中。
他在青云县干了十多年的捕头,积累了不少威望,上至老者,下至几岁孩童,都认识他。
有“你再哭,牛捕头立刻就抓你去蹲监!”的恐吓小儿之疗效。
此话一说,宝刀一横,百姓们果真停止奔跑,不敢再多跨出一步。
上元佳节,青云县的人大多都在外头,不出片刻,就有其他的几名捕快也从不同的地方赶来。
众人也是恪尽职守,面对这样的光景,竟丝毫不慌乱,有条不紊。
底下看傩戏的观者,都由捕快们一一问过话后才能归家,至于戏班子的人,得全部扣押在一块,由牛大志与明成亲自问话。
毕竟康禄实在戏班子的山棚上忽然死的,最有可疑的,还是戏班子里头的人。
“雁雁。”
见沈雁回蹙着眉头,看了还在地下站着的零星围观者一眼,谢婴登时了然于胸。
他飞身上前,几步之内便将方才傩戏开场时扔在一旁的布帘,重新搭在了各个竹竿上,将康禄的尸体藏于布帘之内。
谢婴答应过沈雁回,不将她的仵作身份告知青云县的百姓。即便是汴梁那儿已经风声四起,可青云县山高水远的,并未传到这儿。
“太过明显,他中毒了。”
竹箱已派人从家中立刻送来,沈雁回戴上手衣,翻动着康禄的尸体,“才死了不久,应是台上时毒发身亡......方才演傩戏时,那鼓点与锣声实在是太响,即便是康禄因痛苦而呜咽,都没人察觉。”
康禄的口唇处都呈现青黑色,嘴角的血亦有些发紫,尚未凝固,可以看出他才死不久。
“雁雁怎么去台子上了,她去里头做什么?”
牡丹与芍药十分着急,但沈雁回让她们两个帮忙照顾着沈锦书,她们俩只好拉着沈锦书的小手,将她抱到怀里。
谁面对死人,或恐惧,或惊慌。可方才她们俩瞧见沈雁回脸上只有惊讶之色,察觉不到她半点害怕。
“雁雁有事要做,二位不用担心。”
一旁的荆三娘眯起了眼睛,顺道摸了摸沈锦书的脑袋安抚。
她疼爱儿子,自然会打听谢婴的所有事。
“沈雁回”这个名字她原先就听过的,在谢婴被贬后的不久,在汴梁的风言风语中。
她此番来青云县,就是想瞧瞧这“沈雁回”到底是何模样,能让谢婴在呈到刑部的文书上如此浓墨重彩地勾勒。
就是可惜被布帘遮挡,她荆三娘无法睹一睹沈仵作之风姿。
“雁雁一定要进去吗?那里头有一位叔叔死了。”
方才沈锦书悄悄地扯了扯谢婴的衣角。
“凤姐儿放心,谢大人会保护好雁雁的。”
谢婴揉了揉沈锦书的脑袋,跟在沈雁回身后,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布帘内。
虽然沈锦书也不知晓沈雁回进布帘到底要做什么,但她此刻一点儿也不害怕。
雁雁不怕,凤姐儿也就不怕。
布帘完全掩盖了沈雁回与谢婴二人的身形,灯火依照下,只能瞧见二人模糊的身影。
“记,死者眼突出,双耳肿大,唇角微开裂,呈青黑色,舌上有细小刺疱。”
这回,沈雁回的声音很轻,以防台子下的人听见。
扮黄鬼者需浑身赤/裸,此刻不需沈雁回撕开衣物,就能直接查看康禄的上身。
只不过由于扮了黄鬼的缘由,尸体浑身上下都被涂抹成了姜黄色,且为了效果逼真,不仅缠了剑,还抹了鸡血。这自然是加深了验尸的难度。
“谢大人,将烛台再端近些。”
夜晚验尸,本就可能会光线不好会疏漏,何况沈雁回还需将尸体身上所有的剑取下,再细细查看他全身,辨别身上有无其他的伤口,那些到底是鸡血,还是人血。
谢婴将烛台举得离沈雁回更近,好让她看得更加清晰。
烛火葳蕤,映出她沉重冷静的容颜。
眼下二人面对验尸这番光景,已是见怪不怪。
一人验,一人记,配合得当。
“记,死者手脚趾,皆呈现青黑色,四肢及躯干无明显外伤,腹部膨胀肿大,肛/门胀裂。”
沈雁回按了按尸体的腹部,抬眼道,“谢大人,康平在台下吧,且去问问他能不能剖尸。”
谢婴点了点头,手执笔杆,亲自走到康平跟前询问。
“剖!只要能为小人的二大爷找出凶手,查明真相,那便剖吧!”
话毕,康平声泪俱下。
虽说康禄此人平日里说话做事,处处都要压他一头,行为也不得当,戏班子里没有一人不讨厌他的。可他毕竟是他的二大爷。
是与康平血脉相连的。
得到了家人的许可,沈雁回大手一挥,随即动刀剖尸。
上元佳节验尸,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大雍,她都是头一回。
“银针果然发黑,且他这样的症状,应是死于砒霜或是钩吻之毒。”
沈雁回仔细用竹夹子拣起尸体胃里的食物,用银针验了验,随即面色一怔,沙哑道,“应是......吃了乳糖圆子所致。”
“乳糖圆子?”
谢婴一惊,手中的笔笔直直掉在了地上,他快步走到布帘外头,神色惊慌,连布帘都被他紧攥在手中。
“母亲!母亲你去寻位大夫来!母亲!”
“我儿,怎么......”
“快去!立刻去!”
荆三娘是第二次见谢婴如此神色不定。
第一次是少时被她发现他去经商。
“不验了,我们不验了,雁雁,我们去看大夫好不好?”
谢婴索性蹲到沈雁回一旁,着急地捧起她的脸,“雁雁,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你有没有不舒服......”
他哪还有方才的一点儿镇定自若,谢婴连捧着沈雁回脸的手都微微颤抖,手足无措。
“我那碗应是没有毒的。”
沈雁回一时间有些恍惚,谢婴的脸近在咫尺。
他眉头紧锁,声音有些发抖,连眼圈都泛了红。
“这样的剧毒,一顿饭的功夫便会发作。谢大人,我没有不舒服,你别担心。”
即便沈雁回自己内心都有些害怕,可她确实没有感受到身上有不适的地方。
“如何能不担心?若是有毒该怎么办!”
谢婴将沈雁回搂进怀里,“一会儿大夫来了,我们好好看看,查案交给我,你只准休息。”
沈雁回觉得整个人被谢婴越搂越紧,可她手上还戴着手衣,不能去回应他,只能任凭谢婴将他的下巴放在她的肩上。
“我没事的,谢大人。”
她感觉到了。
他在害怕。
很害怕。
一旁的烛火被风吹的摇摇晃晃,恰如谢婴慌乱的心。
“雁雁。”
谢婴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柔声道,“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声音有些哽咽,却将这件事说得如同家常便饭那样简单。
“啊?”
沈雁回如今比谢婴还要手足无措。
她原先收了谢婴的玉,也知晓了那玉是他们谢家家传的。对于嫁给谢婴这事,她是想过。
但是没有想过这么快啊!
“你嫁给我,好不好。”
见沈雁回发愣,谢婴继续在她的耳畔重复了一遍,而后低声喃喃,“原先我想等春日,选一个好的时机,买许多你喜欢的零嘴与首饰,去一个漂亮的地方,再向你开口......可眼下,我等不及了。”
他觉得面前之人似是虚无缥缈般,若是他不紧紧抓住,她就会消失。
抓住她,留住她,要她日日在他身边才好。
“谢婴......”
沈雁回轻笑一声,“你们大雍人,好在尸体旁求婚吗?能不能结了这个案子,重新挑选个好地方?”
她喜欢谢婴。
他一开口,她便不知如何拒绝。
“雁雁,你答应了?”
“我说了,你挑个好地方,我考虑考虑。这位谢大人,眼下可是在尸体旁,你觉得合适吗?”
沈雁回无奈地摇了摇头,摘掉手衣。
“好!”
谢婴扶着她起身,眸色清亮如水,喜悦溢于言表。转变之快,当场将沈雁回打了个措手不及。
方才不还神色戚戚然吗!
“我眼下就立刻将这案子给破了!”
“即便我不这样说,谢大人,你也要立刻将这案子给破了。”
沈雁回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尸体,叹了口气。
“上元佳节,本是游乐的好日子,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死的又是‘黄鬼’。想必今日过后,此事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子了,还是尽快解决的好。”
“雁雁。”
“嗯?”
“你好正义......真想让你来当这县令,你有没有走仕途的念头,等开春,我们去报个童子试吧。”
果然,谢婴还是没有放弃放沈雁回走仕途的念头。
“谢大人你饶了我吧,我可斗不过你们这样奸诈的官。就拿你来说吧,就一会儿的功夫,竟有两幅面孔,切换自如。我若是真当了官,指不定哪里做的不好,不明不白地就去蹲监了。”
“雁雁说错了,我不奸诈,他们奸诈。”
谢婴将一旁备好的木桶拎到沈雁回身边,将她的手浸在清水里,“我们若是合并,定是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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