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替沈雁回将散发的发丝勾在耳后。
那件白狐皮斗篷,他一路过来全然抱着,不曾沾上什么风雪。
他悄然替她盖上。
去铜锣县那日夜里,他也曾这样注视过沈雁回。
紫色的扁豆花下,她的睫毛轻轻垂合,如同羽扇,笼下淡淡阴影,可那时未有泪痕。
眉心是皱的。
谢婴忍不住去抚平她的眉心。
“妈妈......”
沈雁回低喃一句,“你骗我。”
谢婴一怔。
眉心忽然冰凉,身上却有一丝暖意,沈雁回忍不住睁开了眼。
是谢婴。
很狼狈的谢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婴。
“谢大人。”
沈雁回身子往后一缩,身上的白狐皮斗篷也随之滑落在一旁,“这是女子的寝居,谢大人您,不便进来。”
她眼神微微清冷,不再明媚热烈。二人这样,竟有些生分了。
谢婴的心口忽然有些绞疼。
“雁雁,她不是我的夫人。”
谢婴半弯着身子,语气轻柔,“你听我与你解释,她是我母亲......我谢婴,从未娶亲。若雁雁不信,我们去县衙,一起去说清楚,好不好?”
“不好。”
沈雁回退缩了。
若是日后会失去,那不如眼下不开始。
就像她的爸爸妈妈。
说好会在家里等她,却被大火吞噬干净。
谢婴迟早会离开,可她如今有了新的家人,再也不愿意失去。
她喜欢谢婴,喜欢与谢婴每日的相处。
可今日的事,即便是假的,也让她升起一丝害怕。
要是谢婴以后走了怎么办,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谢大人,我不过小女子。谢大人是否娶亲,与我并无关系......”
推开他,早些推开就好了。
“有关系。”
谢婴声音沙哑,凑得离她更近。
她很喜欢谢婴身上的壶柑香,就像很喜欢谢婴。
沈雁回抬眸,眼眶通红,轻咬嘴唇,“谢大人,您是大人。您不可能一辈子留在青云县,我知晓,圣上,会让您回汴梁的。”
风更大了,卷起了落雪,刮进小轩窗,吹起沈雁回鬓角的发丝。
她低头垂眸,紧咬住唇瓣,不去看他。
可谢婴将沈雁回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一眼,他重新拾起白狐皮斗篷。
“我留。”
他坐在床沿,轻握住沈雁回的手腕,一字一句道,“我留在这里。大雍不会因为少了一个谢婴而不复存在,可谢婴......”
发上的落雪还并未融化,连指尖都透着寒意,可谢婴说出来话却分外灼热。
似有千万言语涌上心头,可倒了唇畔,便只剩下一句话。
“谢婴不能少了沈雁回。”
沈雁回瞳孔骤缩,抬眼。
谢婴不能少了沈雁回。
谢婴目光灼灼,映照着窗外的飘雪,可他握着沈雁回的手腕却微微颤抖。
“母亲说,我谢婴做文章,长篇大论,有无尽的话要说。我与雁雁,也想说无尽的话,可每每到嘴边,却不知怎么开口......谢婴并未与女子表明过心意,说话笨拙。可雁雁,我不要再看到你哭了。”
那块白玉被他温在手心里,不曾带上一丝凉意,捧到沈雁回面前。
“这是谢家的玉,雁雁收了,好不好?”
许是秋雨里倾斜的青伞歪了些,映出她浅浅梨涡,许是船舱内她为了她人感同身受的泪落进了他心里,又许是面对案件的她侃侃而谈,叫人上心......
不知什么时候,连谢婴自己都不清楚。
他谢婴寒窗多年,本以为会将自己一生都投身在江山社稷上。若非要让他说出在意的事。
一为大雍,二为母亲。
眼下。
三为,沈雁回。
爱意是悄然生长的,它的主人们并不知晓。
“谢婴。”
沈雁回替他拂了拂额发间的雪,“你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
灼热的爱意。
谢婴却不敢多逾矩一步,只是将她的手贴在脸颊轻轻摩挲。
他的发丝有一半都被雪水浸湿,唇瓣悄然刮蹭过她的指尖,带着丝丝凉意,似是淋湿的小狗。
沈雁回忽然环上谢婴的脖颈,滚烫的唇瓣堵住他微凉的嘴唇。
发间雪水融化,一滴悄然落在谢婴的眼睫,一片儒湿。
她,不生他气了。
“那你日后不要骗我。”
她故作生气,在他唇边轻轻啃咬了一口,眼里重新绽开明媚。
谢婴的笑意在唇边荡漾,连同一旁的那颗小痣都格外勾人。
衣襟处带着清凉的湿意,谢婴伸手扣住沈雁回的后颈,紧紧相贴,似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手中白玉被紧握着,它日后另有所属。
温热的呼吸互相交融,笨拙,却越愈深愈热烈,混着浓郁的壶柑香与淡淡酒意。唇齿相抵,勾出浅浅银丝。
“我永远,都不会骗雁雁。”
吻视若珍宝般轻轻落在她的眉心。
小轩窗被从内关上,窗外枝丫积雪,簌簌落下。
爱意在冰雪消融后,蓬勃生长。
第49章 雁雁,你亲亲我。
元日。
辞旧迎新, 暖阳映积雪。
“三娘娘,你瞧瞧凤姐儿的衣裳好看吗?”
前两日雪下得又大又急,沈家院子里积了厚厚的雪。
沈锦书起了个大早, 叫沈雁回仔仔细细地打扮一番。见来人,她脚踩过雪,一路向着门口飞奔。雪太厚了, 即便是小小的身影, 也留下了一串串的脚印, 咯吱作响。
“好看好看,凤姐儿眼下就像天上的小神仙, 是下凡来给我们送福运的。”
荆三娘将沈锦书一把抱起, 左脸亲一口,右脸亲一口, 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嘿嘿......是阿娘给凤姐儿做的新衣裳,雁雁给凤姐儿梳的头。”
沈锦书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咧着小嘴, 小脸红扑扑的,当真如同小神仙般。
她今日穿的是赤色交领襦袄,其上不仅绣着软绵绵打盹,还绣着兔子们啃草, 就连团团都被沈丽娘绣在了衣袖旁。头上梳的是三丫髻,绑着几条金边云纹赤带。
“祖母, 天亮了吗?”
这是今日沈锦书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一想到元日一早便可以穿新衣,她便兴奋得怎么都睡不着觉。等过了子时, 隔一会儿就问陈莲一句, 隔一会儿又问一句,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 便欢欢喜喜地去沈丽娘的屋子叫她梳头。
这自然被沈长生给拎了出来。
沈丽娘的肚子已渐渐显怀,到了冬日里整个人觉得疲乏,最为嗜睡。如今正酣睡着,沈锦书却兴奋地嚷嚷,一把被沈长生拎去了外头。
陈莲一早便要炖蹄膀,蒸糕,腾不出第三只手照顾沈锦书,那整个沈家就只剩下沉雁回了。
沈雁回爱睡懒觉,窝在被窝里时,沈锦书在她耳畔叽叽喳喳,困得她半眯着眼给沈锦书绑头发。
一趟头发绑下来,人自然也就不困了。见沈锦书整个人都精神奕奕,她揉了揉眼,给她抹了些胭脂,还在她眉心点了红点。
如此打扮一番,真似那年画娃娃。
沈雁回捏了捏沈锦书的小脸,觉得妹妹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呐,给小神仙的压岁钱。”
荆三娘从怀中掏出一只鼓囊囊的赤色荷包,往沈锦书的衣领里头一塞,“外头街上好热闹,凤姐儿一会拿着压岁钱去买东西,想买什么便买什么。”
“三娘娘最好了!”
沈锦书在荆三娘的脸上吧唧一口。
“明叔叔不好吗?”
明成晃荡着他手里的荷包。
“高手明叔叔,也好!”
沈锦书也是吧唧一口。
“咳。”
“好官谢大人!”
吧唧一口。
沈家亲戚甚少,从前沈锦书收到的压岁钱只有陈莲、沈丽娘与沈长生的,再远些便是沈锦书祖父祖母的旁支。
早些年还有些联系,这两年也渐渐断了。那时就因为沈锦书是个女娃娃,他们不喜欢,逢年过节就只给两三个铜板,如今更是连门都不串了。
眼下她棉袄中塞了三个鼓鼓囊囊的大荷包,沈锦书心里头甜滋滋的,预备用完饭便跑去与桃枝巷的小伙伴炫耀,她定是桃枝巷收到红包最鼓的小孩。
“雁雁,你的。”
沈雁回手里也不得空,坐在院里的圆椅上,手中正搅拌着才熬好的米浆,软绵绵则窝在她怀里打盹,咕噜咕噜的也不知梦到了些什么。
“好多钱啊。”
虽说这荷包没有沈锦书那一只鼓,但沈雁回拉开抽绳,里头放了好几块碎银子。
“原先答应你,去铜锣县帮忙,再给你包二两银子,我可没有食言。”
米浆自然是没有银钱吸引人,沈雁回将几块碎银子摊在掌心排开,眼睛眯着弯弯月牙。
“谢大人,我们今年能不能再去铜锣县公干?”
“绝无可能。”
“那好吧......”
沈雁回长叹一口气,似有遗憾地将银子仔细收好,继续搅拌米浆。
“我不让雁雁去,雁雁很失望嘛。”
谢婴将另一只圆凳挪到身边,坐到了沈雁回对面,托着腮帮子瞧她。
今日她也穿了一身新衣,与不往日不同,多了些赤色。
眉目如画,唇色如樱。
“不去铜锣县,我也每年都给你多包银子,好不好?”
“好啊!”
沈雁回那弯弯月牙又回来了,“那便不去呗......米浆给你,舅舅买了钟馗新符,还有舅舅写的春联,都给你去贴,也省得我搬凳子。”
“好。”
谢婴接过东西,甘之若饴般去了。
那日雪后,谢婴的皮面似是越来越厚。
新年伊始,他用了两日,便将县衙所有的公务处理个干净,而后给捕快们发了月俸,包了红包,速速放他们休沐。
原先那位吴大人,让他们正月初一还来上值,即便无事可做,也见不得他们闲着。等回到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更别说还有红包拿。如今不仅放得早,还给发红包,几个捕快恨不得泪洒当场,现场给谢大人编上几段传唱流芳。
自此,谢婴每日便是县衙与桃枝巷两点一线,日子过得十分舒爽,难免有些怪到了圣上,何不将他早早贬官至此。
“莲姐,你炖的蹄膀好香,你教教我如何炖,日后我也炖给我儿吃。”
院中的火炉上正炖着一只大蹄膀,透过气孔,能闻到丝丝肉香。
陈莲掀开锅盖,用竹筷试了试软烂后,便将煮熟又用油煎过一遍的一盘子鸡卵倒进去。
锅盖一掀,水汽蒸腾,蹄膀已经被豆酱上了色,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冒泡声轻微抖动,一时间香气四溢。
“我炖了几十年蹄膀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要我教怎么炖。”
陈莲往里头撒了些盐,将锅盖重新盖好,“炖这东西不难,三娘,一会儿我将里头放的东西都抄一份给你。”
荆三娘很是自来熟。
第一次来桃枝巷,便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就连在漠北置办的皮子,全给搬来了。
陈莲还以为此人投奔亲戚,走错了屋子。
后来荆三娘一介绍,才知她是谢大人的母亲。
好年轻!沈家人全然震惊。
“我一瞧雁雁这孩子,我心里头就喜欢。”
荆三娘笑眯眯道,“我儿蠢笨,在青云县的日子,也多劳烦了你们家照顾,我心中感激,也不知如何报答,就随意买了些东西,都快收下罢。”
陈莲本想推脱,但没想到荆三娘大手一挥,全叫捕快们给抬了进来。
一边抬一边道,“好姐姐莫要客气,好姐姐......”
一口一个“好姐姐”叫得真真亲热。
这一来二去,她与陈莲便熟络了。也不在谢婴在县衙给她备好的客房呆着,而是日日也往桃枝巷跑。
本就谢婴与明成二人,眼下是一家三口,都来“打秋风”。
“三娘啊,我倒不曾有过妹妹,今日不如我们认个亲,做个嫡亲姐妹如何?”
荆三娘模样生得标志,嘴也甜,陈莲心底里是越瞧越喜欢。
“好......”
“不好。”
谢婴一手端着米糊,一手执着两张钟馗,“母亲,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漠北?”
这二人要是认了姐妹那还了得。
日后他见了雁雁,难道要唤她一声......姑姑?
母亲来了青云县,除了捣乱,便是捣乱。
“哎呀,我儿又赶我。”
荆三娘撇了撇嘴,“为娘自然要在你这儿过完年,元日要过,腊八、元宵都要过。最好你......我儿,你懂为娘的意思吗?”
“你同意了?”
谢婴眉头一挑,对荆三娘总算有了好脸色。
“这还需要我同意?我儿,这不像你啊。”
荆三娘抓起桌上的小橘子剥,“不同意你真去成佛寺啦,指不定你爹夜半三更要来我梦里骂我......再说了,雁雁可好可好,为娘,非常满意。”
“那你可以在这呆到结束后。”
谢婴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
“我儿真没良心。”
荆三娘一口吃掉剥好的小橘子。
好甜!
“沈小娘子,你也给我整点活计呗,大家都在忙,就我一人在这儿杵着,怪不好意思的。”
在明成吃了八百个小橘子,桌上堆积成了橘子皮小山后,他终于开了口。
“明公子,橘子多吃长燎泡。”
“不怕,我天生身体好。”
“多吃,人会变黄。”
“原是如此......”
荆三娘吐掉嘴里的橘子核,捧起了明成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我就说明哥儿最近小脸蜡黄,我还以为你果子吃多了,秘涩呢。”
“夫人,真的很黄吗?”
明成不自觉地摸了摸面颊,他就说衙门最近那几个捕头怎么日日见着他捂嘴偷笑。
他自知自个儿丰神俊朗,晨起也是随意抹了一把脸,很少照铜镜。
“确有......一点。”
荆三娘肯定地点了点头。
“沈小娘子,可有补救之法?”
临近初日,明成的肚子并没有像他原先所说,多多锻炼,小上一圈,反而果子、蜜煎每日乱吃一同,隐隐有“更上一层楼”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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