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宁便笑着走过来道:“乌雅少主以前没在部落里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吧?也没有自己亲手耕过地,不知道庄稼是怎么长的,也不知道自己每天吃的食物是从哪儿来。”
“我知道,我们本族便是放牧,我吃的东西自然是从牛羊身上来。”乌雅连识不满道。
“肉从牛羊身上来,那饭呢?饼呢?这些都是从地中来。可你们哪儿又没有地,就只能从我们汉族手里边儿抢。”周稚宁说,“但是抢来的东西就如同井中月、水中花,只能维持一时,用过了就消散了,终究不能长久。”
乌雅连识皱眉道:“为何要长久?我族从来都是重于当下,草原之神曾经教导过我们,考虑太多才是蠢人行为。”
“好。”周稚宁挑眉,“既然少族长这样认为,那就再多耕几天地吧。”然后她转过头,“赵兄,咱们巡视辽东县基建去。”
乌雅连识愤愤地盯着周稚宁的背影。
哼,可恶的汉族人。
因为筹集到了不少银子,辽东县开始整体翻修。两个人能走到的地方,都可以看见有村民在高高兴兴地修房子。铁匠铺也重新开了火,工人们流水似地从里面捧出崭新的刀具和弓弩来。
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好景象。
“两族文化差异过大,要想矫正这一点恐怕颇为困难,还需要花费不少时间。”周稚宁道。
“好在我已经派人秘密去草原里打探乌雅一族的消息,再过不久应当就可以知道他们部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赵淮徽道。
周稚宁点点头,笑道:“叫赵兄费心了。在京城时愚弟就曾托你看照家人,如今到了辽东县,也要麻烦你替愚弟打探消息。”
赵淮徽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客气,随后又道:“我已经派人去西河村接你一家来京城暂住,现在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就快安顿好了。不过有一事你想必还不知晓,你二姐已经与蒋言成亲了。”
周稚宁一怔。
“你在外为官,等到有时间回去参加他们的成亲典礼不知要多长时间,他们也不好一直等,于是就先在西河村成了亲。届时他们会和蒋家一同来京城,周兄,你要多个姐夫了。”
周稚宁叹道:“可惜我不在。”
二姐是最沉默寡言的,对她却也是最无微不至的。
结果姐姐成亲,最应该为她撑腰的弟弟反而不在。
与此同时,西河村中。
成亲七日后,就是娘家回门之时。
周巧秀正在自家门口扫地,远远却见一行轿子被摇摇晃晃地抬了过来。前面轿夫捧着的花牌上写着个“蒋”字,一看就是二姐回门了。
只是想想自己二姐夫那副酸儒模样,周巧秀细眉轻蹙,倒不是很乐意上前去迎,只是想起自家二姐每每的小女儿家娇羞,周巧秀还是将手中簸箕一放,迎出了门。
这回蒋家是全家出动,蒋言以及蒋言之母王氏都来了,后边儿还抬着一溜的礼,虽然算不得特别贵重,却也因为数量多,几乎要从村头排到村尾,因此显得格外有排面,叫好些村民都羡慕不已,纷纷议论周巧慧嫁了个会疼人的好人家。
轿子到了门口,蒋言要扶自家母亲下轿。但西河村前个儿夜里下过一场雨,村子里的土路都浑了,格外泥泞。王氏又浑身着锦,衣料光鲜,就连脚上这双鞋也是织金绣银,光华璀璨。所以王氏坐在轿子上试脚了良久,硬是狠不下心来踩这一步。
蒋言为难,小声劝:“阿娘,你就下来吧。”
一边说,一边悄悄拽了下王氏的袖子。
王氏却翻了个白眼:“急什么?”又将他手拍开,“你且好好瞧着。”
周巧秀见这母子二人在轿子便撕扯,暗里撇一撇嘴,不满王氏既然来了还这样拿乔。
但转眼一看,周巧慧居然从少夫人的轿子上走了下来,到王氏旁边轻声细语地问了两句,随后就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周家找了两块剪裁废了的布料,将之铺在王氏轿前。
“伯母,乡下小路泥泞,不比城里是康庄大道。”周巧慧温柔地说:“您要是不嫌弃,就暂时踩着这块布下轿吧。”
王氏却摇头叹气:“就这么一块布吗?但我瞧这路倒是很长啊。”
周巧慧为难,因着这步虽然碎,但布料不错,留下来还能绣个帕子、枕巾什么的,若是沾了泥水,那就废掉了。只是周巧慧又看了看蒋言,蒋言眉清目秀,眼若清波,此时正拿一双春水般的双眼,温柔又心疼地看着她,周巧慧便定了定心,又钻进家中取了一箩筐的碎布,一块块铺在王氏面前。
只是周巧慧先前就为着周家忙里忙外,此时又一块块碎布铺路,额头、脖颈的热汗滚珠似的砸下来,沾湿了衣领。
“阿慧。”蒋言极为心疼,连忙走上前要去帮忙,却让旁边王氏暗地里一扯。
“阿娘……”蒋言为难地看向王氏。
王氏面色阴沉地剜了他一眼,转眼又笑容满面的对着周巧慧:“辛苦慧姐儿了。”随后就叫旁边丫鬟扶着自己下了轿子。
但王氏走了一两步,转眼却看蒋言不动,还站在原地心疼地看着周巧慧。又重重咳嗽了两声,惊醒了蒋言,语气冷冷道:“我的儿,还不来扶为娘进屋?”
蒋言在流着热汗的周巧慧,和霸道的王氏之间摇摆了下,还是喏喏地走向了王氏,扶住了她,等周巧慧将路铺完,听话的扶王氏进门。
只是在迈过门槛时,蒋言看着站在门口的周巧慧,愧疚又心疼地说:“阿慧,辛苦你了。”
周巧慧望着蒋言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心中似也没有了委屈,便弯弯眼眸对着他笑了下,温柔又恬静。
蒋言这才好似被安抚了一般,也对周巧慧笑了笑,这才扶着王氏进去了。
但这可把周巧秀给气坏了,上前拉住周巧慧袖子道:“阿姐,你到底喜欢那书生什么?今天可是你回门的日子,他耳根子未免也太软了!男人硬不起来,遭殃的可是媳妇儿!”
周巧慧脸一红,却把妹妹的手一推:“秀姐儿,你才几岁?怎得说这般浑话?什么男人,媳妇儿的。你可仔细些,叫阿娘听见了,又要罚你做十来天的针织女红。”
“阿姐我错了””周巧秀连忙告饶,“这话是我从村头黄婆子哪儿听的,方才就是随口一说。”
周巧慧轻声道:“再怎么随口一说,也不该扯着言郎。”
这话有了生疏责怪的味道,叫周巧秀没由来的的委屈,瘪着嘴说:“我还不是怕你受欺负。”
“我知道你是为着我好。”周巧慧温柔一笑,“但你说话也该注意些,言郎他不是你想的这种人。他待我……当真是极好的。”
“可是他好又有什么用?他那个娘跟老妖婆似的,要不是咱们小弟中了举,她收敛着,此时还不知道跋扈成什么样儿了呢!我怕你嫁过去了受委屈。”周巧秀愤愤不平。
“娘在言郎小时逝世,偌大的家业无人支撑,旁戚又肆意欺负,娘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拉扯起一家子,将言郎护的这般好,支持他考上秀才,可见极不容易。所以言郎多体贴娘一些,我也能够理解。”周巧慧拍拍妹妹的手,“秀姐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家媳妇嫁了婆家都会被立些规矩。言郎家,已经算不错了。”
见姐姐这般极力为蒋言说话,周巧秀就是心里难受也不便多说了,只偏头哼道:“姐姐你既拿了主意,我就不多说了。但只一条,若那个臭书生敢帮着那个老妖婆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都为你撑腰。你可别忘了,你亲弟弟可是当朝状元!”
周巧慧点头,笑道:“嗯,我不会忘的。”
可屋内,蒋言无奈道:“阿娘,您何必要这样折腾阿慧?她是个软和性子,最最温良贤惠不过了,您还有哪里不满意?”说完又摇头叹气,“您又不是不知道,阿慧的亲弟弟才考上状元,我才不过是个秀才,咱们本就是高攀。真惹得人家生了气,咱家怎承受得了?”
“我的儿,这就是你糊涂了。”王氏将穿金戴银的手往膝盖上一搁,“为娘一路走过来,最知道人都是拜高踩低的主儿。你越是尊敬善待他们,他们反倒觉得你软弱,越会得寸进尺。慧姐儿她人是不错,但谁能保证她将来不会借她状元弟弟的势,来欺负咱们家?欺负你?为娘的这样做,是在慧姐儿性子还软的时候压压她的势头,叫她知道咱们家也是规矩人家,容不得放肆。”
“可是……”
“我的儿,你且放心,为娘也不是那蠢头村脑的秃驴,只会作弄儿媳,吃酒噇饭。为娘的心里也有杆秤,知道什么时候收手。”说着,王氏就指向屋外边堆满了的回门礼,“这里面儿足有十箱是给慧姐儿的,保叫他家的人挑不出咱家的错儿。”
蒋言倚窗数数,发现确是十箱,心里就忍不住动摇了。
这十箱礼也够给慧姐儿赔不是了,慧姐儿应当不会恼了他的。
第57章 两族和平 帮你夺权
辽东县内,周稚宁没有管乌雅连识,只吩咐人将人看牢了不许跑,其余的不管。随后就和赵淮徽一起安安心心地巡视了两个月的县内基建。
直到两个月后,看管乌雅连识的人来报,乌雅连识饿晕了。
这倒是好笑。
周稚宁便和赵淮徽一同看望乌雅连识。
由于县内的百姓都不许周稚宁对乌雅连识太好,能留他一命已是开恩了,所以周稚宁就安排了乌雅连识住在耕地旁边的草庐里,只是确保不透风,不落雨也就罢了。
到草庐时,乌雅连识正躺在床上。对比起半个月以前,他瘦了好大一圈,人也黑了不少。颧骨微微凸起,面色有些营养不良的蜡黄。嘴唇还是干裂着的,半张着,似乎在渴望着水源。
这看起来哪里还有乌雅族少组长的傲气?
周稚宁亲手取了一碗水走到乌雅连识床边,抬起他的头颅喂他把水喝下。
乌雅连识虽然还是昏迷着,但身体对水源的渴求已经让他不自觉地对着碗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大夫,请问他怎么样了?身体可有大碍?”周稚宁看向侍立在一边的老大夫,温和地问。
“回大人的话,这位小公子的身体没有其他的毛病,就是太饿了,以至于身体略微空虚。再加上连日劳累,所以才体力不支晕了过去。只要后续保证饮食不断,也就能够恢复过来了。”老大夫道。
周稚宁点点头,让茗烟将人好生送出去,然后才回过头来看乌雅连识。
这时候乌雅连识已经有些清醒了,他半阖着眸子,碧绿色的眼睛满是茫然。等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勉强聚焦起来,看清了坐在他面前的周稚宁。
“是你,你这个汉族的官员……”
乌雅连识艰难地开口,嗓子哑的不得了。
周稚宁笑道:“少族长这几日感觉怎么样?可还好?”
说到这,乌雅连识就忍不住狠狠闭上了眼睛,咬牙道:“你竟敢如此刁难我!”
耕一垄地换一个馍馍,听起来比推五十圈磨换一个馍馍划算多了。
可谁知这才是周稚宁给他设下的陷阱。
他开始时,确实是可以多耕几垄地,换自己饱腹。但馍馍并不顶饱,像他这样的成年汉子,一顿恨不得吃八九个馍馍,就这还是八九分饱。所以他要饱餐一顿,其实就得耕一亩地。更何况一天有三餐,那就是三亩地。
老天爷,三亩地啊。
人不是牛马,怎么耕的完?!
再加上他确实惯于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干过什么活儿,所以耕了不足三天的地,他的手和脚仿佛都是不属于自己的了,酸疼的要命。后来无奈,只能减少耕地的垄数,但减少了垄数就得挨饿。他又开始强迫自己少吃一些馍馍,或者一天就吃一顿,两顿。再渐渐的,他就开始过起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艰苦生活。
这时候,他才开始意识到周稚宁所说的“稳定”是什么意思。
“不是本官刁难少族长,而是少族长往日里离民众太远了,根本无法意识到‘稳定’一词对于百姓的意义。”周稚宁道:“如今少族长亲身体会了,便可以知道了。”
乌雅连识冷哼道:“你说的稳定就是天天吃窝窝头吗?在我们草原上顿顿吃的是肉!我顿顿吃的都是面食,手脚哪儿来的力气?”
“难不成在少族长的部落,馍馍就是什么很常有的东西吗?”周稚宁问。
乌雅连识沉默了一下。
他想起在他的部落时,虽然餐餐有肉可以吃,但也只有肉。蔬菜、水果、面食一类极其稀少,有的都是从边境汉族人的手里边抢的。
“少族长部落里多的是肉,我们汉族人手里多的是面食和菜。这两样东西其实都不能排开来单独吃,前者吃多了就腻了,人也容易生病。后者吃多了,虽然不容易生病,可汉族人体格大多不强壮,大概也来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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