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般说着,几日后,周稚宁便将县衙里的一应事物交给了刘师爷和张班头等人,自己则带着魏熊、茗烟、赵淮徽与程普出了辽东县。
辽东县往南走就可以见到逐渐繁华的城市,比起黄沙堆积的辽东县,这里的城市可谓是天堂。
周稚宁和赵淮徽如同在平城一般,换了身平常市井人家的衣服,不急不慌地走在路上,左右看看。
“北方盛产小麦、谷子和棉花。要想吃白嫩嫩的大米,只能从江南用船运过来。但是掌握漕运水渠的人不多,而且往往结党抱团。最厉害的一个莫过于一个姓商的人家,拥有好几条私船。每月每年从江南运粮北上,卸货点就在这座城内。所以久而久之,这里的就成了一座人们口中所传的‘米城’。”周稚宁解释道。
茗烟瞪大了眼睛:“那这么说起来,那位姓商的老板不是富的流油?”
“富可敌国。”周稚宁道。
赵淮徽穿着一身蓝色襕衫跟在周稚宁身后,闻言,道:“你的目标便是他么?”
“当然了。”周稚宁指着拐角处一座宅子道:“哪儿便是商宅。”
古代的宅院要远超现代人在电视剧里所看见的那些院落,那些所谓几进几出的宅院说起来有多么阔气,其实在真正古代人的眼中,这些只是低阶官吏所住。真正的豪族,宅子都是用“街”来衡量。
就比如这位商姓商贾的家,就横跨三条街。前门在长街头,侧门在长街尾。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是人家家门口的过客。就是门口的两对石狮子也格外威武大气,门口站着看门的四个仆从衣着面料也是超过普通人家的儿女,可见商府是多么的财大气粗。
几个人中,由茗烟上前和仆从交涉。
茗烟知道仆从里面常有‘狗眼看人低’的情况,因此哪怕是自身有求于人,也将谱摆了出来,道:“几位小哥,我家大人想见见你们家老爷。还请劳烦诸位通传一声。”
但谁知这四个仆从却将眼睛一斜,问:“大人?可是前些日子上任辽东县的县令周大人?”
“正是。”
“且候着吧,我家老爷现下正与商会的几位股东商榷要事,轻易打扰不得。”
茗烟恼了,道:“我家大人来见你家老爷,这是你们家老爷祖上积德的事儿!你等不速速去报,还敢在这处摆谱儿?”
周稚宁见了,自是明白这商家多年经营,已成辽东县一霸,头上想必也有七八个靠山护着,轻易看不上她此等小官。
“赵兄。”周稚宁喊了赵淮徽一声。
赵淮徽立即明白周稚宁要做些什么,直接将自己手中的巡抚令牌递了过去,再由周稚宁抛给茗烟。
茗烟得了牌子,直接把鼻孔仰上了天:“一个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看清楚了,这可是巡抚大人的牌子!我家大人与巡抚大人一同来你家老爷府上,你还不快去通传?!”
巡抚的令牌一出,把这四个豪仆也惊住了,一个个不敢再耽误,小心接过令牌就急忙跑走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有三四个体态富裕,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满脸谄媚地迎出来:“草民拜见巡抚大人,拜见周大人。两位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实在是该死。二位快里面请。”
因为赵淮徽的巡抚令牌,商老板一改倨傲神态,对着两个人十分殷勤周到,不仅和商会的股东们一起将人迎进了大堂,还为二人上了两盏好茶,就是茗烟、魏熊和程普几个,也得到了优待。
“巡抚大人和周大人请喝茶,这些都是上好的雪顶含萃,入口清香。”商老板搓着手,看向赵淮徽的眼睛仿佛在发光,“敢问巡抚大人莅临寒舍,所为何事?有什么地方是需要草民帮忙的尽管说,草民必然鼎力相助。”
周稚宁轻微咳嗽了一声,赵淮徽就道:“辽东县受异族侵害,受损严重。本官此次前来,是希望商老板能够慷慨解囊,捐十万两银子给辽东县,赈济百姓。”
“多少?!”商老板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虽说十万两银子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为了辽东县那群人,莫名其妙捐十万出来,他心疼啊。
“巡抚大人莫不是在说笑,这不是荒年,也没有灾祸,捐这么多银子做什么?”商老板讪笑,“更何况我府上的银子都投进商会里去了,草民虽然身为商会会长,却也不能做全体人的主啊。大家若是不乐意,就是草民愿意捐也没用。”
这言下之意就是推脱着不愿意捐款了。
周稚宁笑道:“ 本官听说过商老板的威名,年少时就勇于开拓,带着船只南下。短短几年,就创立了丰隆米行,生意越做越大,可以说是行业翘楚。”
这一番吹捧下来,即使商老板知道周稚宁是有意为之,面上也露出一丝笑,道:“哎呀,不敢当不敢当,大概是多亏了祖宗保佑吧。”
“商老板这般厉害,应当被刻碑列传,进入县志才是。”周稚宁笑眯眯的。
“周大人说笑了,就是草民再厉害,也只是个商人。”商老板面上不由有些遗憾,“商人哪儿有资格列传呢?”
像商老板这样的商人不缺钱,不缺名,缺的就是一份地位。皇上讲究士农工商,商贾的地位最低,可偏偏又最有钱。为了求人庇佑,商老板不得不捧着满手的银子去求官收下。一大把年纪了,却在外面当孙子。
就是像周稚宁这样的九品芝麻官,他虽然表面上嗤之以鼻,但心里也还是羡慕的。起码人家是官,有青史留名的机会。哪儿像他们商人,除却眼下的轰轰烈烈以外,百年之后,又有谁会记得?
周稚宁笑道:“商老板何必妄自菲薄?商老板在外声名赫赫,就是不入县志,也会有文人学子写文赞扬吧?”
“周大人莫非是在说笑?”商老板疑惑地看向周稚宁,“文人学子最是高傲,最是瞧不上我们这类商贾。若不是家中有困难,怕是都不肯低眉弯腰出来寻份工做。让他们给我写文赞扬,怕是绝不可能。”
“以前不可能,可现在未必,这不正有一个绝佳的留名机会摆在您的面前吗?”周稚宁笑着眯起眼,“您若是肯捐款救民,那定是一件大功德。文人墨客们还不笔墨丹青,满世界赞扬您的美名?更何况,若您肯捐款,我们巡抚大人愿意第一个为您执笔。”
“巡、巡抚大人?”商老板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向赵淮徽。
官员一般都看不起商贾,更何况还是巡抚这等身份?他能与之攀谈一二就已经了不得了,哪儿还敢奢望请对方执笔?
可赵淮徽却默默点了点头,看的商老板一阵激动。
“商老板可知我们巡抚大人是何人?”周稚宁又问,语气非常神秘。
商老板心中一紧:“是了是了,聊了这么些时候,草民还未曾问过巡抚大人姓名。”随后眼神忐忑地看向赵淮徽,“不知巡抚大人是——?”
赵淮徽笑道:“本官琅琊赵氏,赵徽。”
琅琊赵氏和赵徽这两个名头,单拿一个出来都足以砸动所有人,更何况还是二者一同拿出来。
商老板立即意识到赵徽就是琅琊赵氏的嫡子,是名满天下的才子。有这样的人为自己亲手写传,这不比县志更能流芳千古?!
“捐!我捐!”商老板急得现在就恨不得把银子掏出来,“我捐多一些,赵大人能否替草民多写两个字?”
赵淮徽看向周稚宁,周稚宁一口爽快答应:“能!”
“大人什么时候需要银子?我这就叫人去准备。”商老板喜得直搓手。
这时,一直等候在旁边不怎么说话的商会中人,都看出赵淮徽和周稚宁关系不一般,周稚宁居然能做的了赵淮徽的主。
因为几个人全都忍不住凑到周稚宁身边,问:“周大人,我也捐我也捐,能否也让赵大人替我们美言两句?”
一看这么多人,商老板急了,连忙道:“周大人,我捐十五万两,能不能让我的篇幅占多一点?”
其余商人也是争相要出更多的价钱。
周稚宁与赵淮徽相视一笑。
这下子银钱够了。
第55章 异族人 少主乌雅连识
赵淮徽名声在外,有他放出消息,半月之后,就收到了北方大多数学子的响应,愿意和赵淮徽一同写文纂传。另外还有更多的商人闻名前来,愿意献上白银,求得一个名流青史的机会。
银钱不用愁之后,周稚宁就带着赵淮徽采买了一大堆上好的武器装备,以及用来进行县城基建的砖瓦、泥石、土胚等等。
虽说周稚宁对百姓们说要从县衙基建起,但将这些材料买回来的第一时间,她还是带着人去了辽东县的城墙。
辽东县的城墙不高,而且还破败,即使是人平视看去,也能透过城墙上的破洞看见外面的风景。黄灿灿的阳光落在这城墙上,就像是给它涂上了一层蜡油。
另一边,张班头将劳工们带到城墙边开始给他们分配任务,茗烟拿着账本在算给劳工们的工钱,刘师爷则是和工头确认图纸。
两人交流片刻后,刘师爷恭敬地走到周稚宁身边,道:“大人,图纸已经发下去了,确保每个工人都有。”
周稚宁对着图纸看了会儿,点点头示意师爷下去。
赵淮徽在旁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怎么样?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这种场景,有些愣神了?”周稚宁笑道。
赵淮徽摇摇头:“确实不曾见过。”
他自小长于大家族,即使家中父亲昏庸,还有继母作祟,可他作为嫡子,能够呈献到他身边的都是江南的名品,否则也不会养成他一身看不惯赃物的毛病。
周稚宁撸起自己的袖子,走到一桶泥浆面前,将之提到赵淮徽面前,道:“这是泥浆,等会儿用刮子抹在板砖上,盖在城墙上,用以修补破洞。”
说完,周稚宁捡起一块儿板砖递给赵淮徽,笑道:“来试试?”
赵淮徽尚未出声,程普阻拦道:“大人,我家公子有些洁癖,这转头太脏,还是不要试比较好。”
谁料赵淮徽想了想,倒是当真脱下了身上披风递给程普:“只是一块砖罢了。”随后细致地挽起袖子,走到了周稚宁身边,“要先涂泥浆是吗?”
周稚宁点头:“赵大人,若这块砖你砌正了,那算是你为辽东县百姓做下的第一件实事。”
赵淮徽笑了下,然后蹲下来在桶子里和泥浆。他确实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做起事来并不顺手。板砖拿在他手上的时候,像是浑身长满了刺,他不得不一会儿将板砖转个反向,一会转个方向。涂泥浆的时候,也是笨手笨脚的。板砖还没沾上,他手上倒已经全都是了。
周稚宁没见过这样笨拙的赵淮徽,她也蹲下来,靠近赵淮徽,一手替他握住板砖,一手按住泥浆桶,道:“不是像你这样做的,喏,先把泥浆左右手倒两下,你看我做。”
然后顺理成章地从赵淮徽手里拿走了板砖。
赵淮徽看见搭在自己手腕上的白皙手掌愣了一愣,随后抬眸看向周稚宁手上动作。
左右倒手,抹泥,上盖,一气呵成。
“再试试。”周稚宁又把板砖还给了赵淮徽。
赵淮徽一手接过,艰难地模仿照做,只是最后砌出来的转头还是歪歪扭扭的,丑极了。
“民间的手艺是门大学问,不比咱们读的那些经史子集差。”赵淮徽摇头苦笑。
周稚宁失笑,转眸却看见赵淮徽手背上被蹭了好大一块污泥,就从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张手巾,主动拉过赵淮徽的手替他擦拭。
一边擦,一边道:“这些也只算民间最简单的手艺了,到时候给城墙重新修补地基一类会更复杂,到时候我再邀赵兄来看看。”
赵淮徽默默点头,心里却不知为什么有些使不上劲儿。特别是被周稚宁拉住的这只手,好似发起了高热,肌肤温度滚烫的吓人。
他忍了片刻,最后还是忍不住将手从周稚宁手中抽了出来。
“赵兄,这块泥还没擦干净。”周稚宁不解地看向赵淮徽。
“我自己来。”赵淮徽低声道。
可他却没有擦,只是把手背在身后,紧紧地攥了起来。
周稚宁以为赵淮徽是怕麻烦自己,就将手巾递给了程普:“这泥要早点擦,不然就干在手上了。”
程普应下后,周稚宁就带着魏熊去旁边巡查了。
“公子,您和周大人闹矛盾了?”程普疑惑,“我记得您和程令仪公子在一块儿的时候,也让他替您擦过手啊。”
赵淮徽沉默了一下,才说:“程令仪和稚宁不太一样。”
但是到底是哪儿不一样,赵淮徽又说不清楚。
反看周稚宁那边,似乎对此并无异样,还是在认真负责巡视城墙。
这时,有一个民工走过来对周稚宁道:“大人,北边有一截城墙不知道怎么回事,出现了很多刀砍斧凿的痕迹,但都不是我们做的,古怪的很。张班头说让咱们先来禀报您一声。”
周稚宁皱起眉头:“北边的城墙靠近异族,若有刀砍斧凿的痕迹也不稀奇,只是担心是异族那边留下的什么进攻记号。”随后她对魏熊道:“魏壮士,劳烦你陪本官去北边走一趟了。”
52/121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