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外则挤满了来看判决的百姓,大家眼睁睁看着周稚宁从令箭盒里面抽出一支令箭,毫不留情地掷在地上,语气冷然:“犯人左子青、范爱民、裴忠堂,你们三人以银两贿赂县官,诬赖平民董子秋,罪在不赦。本官现在判处董子秋无罪释放,重写档案,你们三日秋后斩立决。”
几个犯人登时瞪大了眼睛,哭爹喊娘:“求周大人饶命啊!”
“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钱!求求你别杀我!”
可是衙役不等他们多做哭喊,一左一右架起一个,直接拖下了堂。跪在一边的董子秋则对周稚宁感激涕零:“谢谢周大人还草民清白,谢谢周大人!”
周稚宁摆了摆手,示意董子秋退下,随即捏了捏因为过度疲惫,而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将面前的卷宗翻开一页,道:“带下一个人犯上堂。”
*
“大人,喝口茶提提神吧。”茗烟给周稚宁沏了一壶茶,递给她。
周稚宁闭着眼睛喝了,继续闭目养神。
“大人。”刘师爷站在旁边,尽量放轻了声音,“自从大人您开始冤案重审后,临近的几个县多多少少都收到了一些风声。有些书生连夜赶过来,说想要加入县衙为大人效力。我看其中有几个还不错,就大胆留下了他们的名字。大人是否要看看名单,决定留用?”
周稚宁睁开眼睛,抬手接过。
现在县衙正是用人之际,能有人来投奔是再好不过了。
周稚宁信任刘师爷,将这名单上的人一概留用了,随后又吩咐道:“只有捉笔胥吏还不够,师爷你去问问班头,看他认不认识一些会点武艺的汉子。有他看得上眼的,就带来县衙。又或者不太会武艺,但人机灵一点的,带来去牢狱做个看守胥吏也成。”
正说着,张班头就带着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赶了回来。
周稚宁抬眼一看,发现张班头身边还跟这个颇为眼熟的青年,尔后她才想起第一次上街时遇见有人提醒水伯不要乱说话,眼前这个青年就是了。
“这倒是巧。”周稚宁将名单交给刘师爷,看向那青年笑,“这位小哥可还认识本官?”
青年面带羞愧,道:“大人莫要这样说,当时是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把您当作了王大人那一类人,这才出言不逊,大人莫怪。”
周稚宁笑下,也没真的怪他。
张班头道:“大人,他叫岳中旗,是小人的远房表弟。练的一身好武艺,也曾在武举之中拿到过功名。只是上京科考时得罪了人,这才被发放回来成了庶民。在我们和异族打仗的时候,全是他指挥得当,才叫我们也和那些贼寇打了个有来有回,不然伤亡更重。”
闻言,周稚宁双眸微亮,连忙站起就要拉着岳中旗坐:“原来如此,不知岳壮士可否留在县衙之中?”
“小人本就是来投奔大人的。”岳中旗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有大人不嫌弃小人的道理,哪儿有小人不愿意来的说法?”
周稚宁非常高兴,在随后的谈话中又得知岳中旗还有一些兄弟,也跟着他一起投奔来了县衙。虽然不是很有文化,但拳脚功夫很是在行,一下子解决了县衙里武衙役不足的问题。
“大人,县衙里的人手逐渐充足,很多事情就不劳烦大人操心了。”刘师爷轻声道:“近来两个月,大人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凡事都亲力亲为,我们做下属的瞧见了心里也不起劲儿。您不如歇息一两天,将一些事情交给我们去做。”
周稚宁本来人就清瘦,如今到了辽东县,人越发清减了,以前像翠竹,如今却像一片雪,似乎只要辽东县的北风刮的大些,都会将她刮走似的。
“做官的,哪儿有清净享福的?”周稚宁不赞同的说了一句,可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茗烟劝道:“主子,您就是再喝十盏浓茶,也抵不了您熬夜熬的这么深呐。不说清净享福,您就是小憩一两个时辰也行啊。”
张班头、刘师爷和其余的衙役也都跟着劝。
看着大家眼底掩饰不住的关心,周稚宁心中微暖,笑道:“好,我便睡一个时辰。茗烟,你替我看着时间,到时候了记得叫我起来。刘师爷,你多盯着案子,若有百姓来报案,记得一概记着。要是有紧急的,你别有顾虑,直接叫我起来就是。还有张班头,你带着岳中旗去熟悉熟悉县衙,再去牢狱里看看。牢狱里的那些人鬼心眼儿多,你多注意些,别叫他们生事。”
要是再让周稚宁一一嘱咐下去,不知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刘师爷赶紧应了,然后一群人硬是架着周稚宁去了县衙后院。直到看着人进了房间之后,大家伙才放心离开。
岳中旗不由感叹道:“咱们辽东县倒了这么久的霉,也该走点好运了。周大人这样廉洁爱民,遇上她,是我们整个辽东县的福气。”
张班头却默然道:“只是大人自己做主放了我与刘师爷,没办法跟朝廷那边交代。上头肯定会另派官员来的,到时候恐怕就连大人也要受我们连累。”
“不是肯定,是已经派来了。”刘师爷从袖子里掏出一份文书,面色略微沉重,“前几天到的,专差快马送来,说朝廷委任了一个八府巡抚,预备北上,不日就到。”
“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连累大人,得做些什么,叫巡抚大人明白是周大人救了整个辽东县。”
刘师爷缓缓点头,一个计策在心里浮现。
*
其实这个“不日就到”,要比刘师爷他们预估的更快。
在周稚宁的折子上达的三个月后,赵淮徽的人马就抵达了辽东县。
看着高高低低的房屋出现在视野当中的时候,赵淮徽眉眼微动,本来冷淡的神色柔和了不少。
程普笑道:“能见到周大人,公子应当很高兴吧?”
“只是高兴于能有人与我谈经论道罢了。”赵淮徽语气淡淡。
程普嘴角咧的更大了,道:“瞧您说的,陈穗和陈公子日日盼着您能和他聊两句,您怎么不和陈公子谈经论道去?”
赵淮徽不说话了。
程普便将视线重新落回辽东县上,但等马车越来越近,破败的城门变得越来越清晰的时候,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辽东县虽说不比京城,怎么也不该破败成这样。”程普道:“城门尚且这么不好看,城内该有多破落?周大人在此处,想必要吃不少苦吧。”
赵淮徽闻言,开口道:“我让你带的银票和珠宝带齐了没有?”
“带齐了。”程普说:“只是全国各地的商铺都需要银钱周转,所以能给出来的不多。加上公子您的俸禄,咱们手里也有十万两银子了。就是周大人想要通天,您带的银子也够她使了。”
赵淮徽摇摇头:“未必。”
正是这时,他们一行人的车马进了城。
城内比之城外更加破败,好似人的眼前蒙了一层厚厚的黄沙。
一些衣着破败的百姓拥挤在一起站在城门口,一双双眼睛含着忐忑和紧张看向赵淮徽等人,似乎十分的局促和不安。
程普当下有些警惕,将马绳甩给了一个小厮,自己靠近赵淮徽身边,低声道:“公子,这些人似乎另有所图。”
赵淮徽身份特殊,保不齐有人想要行刺。
“不急,他们应该都是平民。”赵淮徽摇摇头,按住程普的胳膊,“你先不要急,免得等下误伤了好人,先看看他们怎么做。”
程普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但这时有几个百姓鼓足了勇气,噔噔噔跑到赵淮徽的马车前拦住了车辆。
既然是八府巡抚出巡,赵淮徽身边的护卫自然不会少。所以这个人一出现,立即就有护卫上前将人围了起来。
“哪儿来的人?想做什么?巡抚大人的轿子也敢拦?!”
“不,我不是想拦大人的轿子。”那人结结巴巴的,眼睛不安的看向马车里的赵淮徽,“我、我们就是想请巡抚大人吃饭。”
什么?
赵淮徽挑了下眉毛,拂开程普的手后下了马车。
天光朗朗,赵淮徽一身绯红官服,眉眼极其俊美清贵,且身姿挺拔高挑,居高临下看人时,给人的压迫感极强。
那人不由更加局促,慌得连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你们想请本官吃饭?”赵淮徽道,“除却你,还有谁?”
“我、我的乡亲们。”那人说完,膝行退了两步,对着不远处的人们招手,“来来来。”
下一刻,赵淮徽就看见自己面前涌过来了一群人。他们个个都穿着破烂,饿的面黄肌瘦,眼睛却格外清亮有神。手上还端着十来只碗,但大小不一,颜色不同,一看就是从各个家里面捡好的挑出来的。碗里面装着的一些食物,有白面馍馍,也有圆滚滚的鸡蛋,还有一壶正冒着热气的鸡汤。
赵淮徽的眼神在这些食物上停顿良久,才看向为首的那个人。
“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们知道大人您来了,是来抓周大人的。”那人鼓足了勇气,“可是周大人是好人,我们没有东西吃,是周大人给我们买米。我们没有药,也是周大人给我们出的银子。这些吃的,我们平常都是吃不上的。就因为有了周大人,我们才勉强有了点结余。巡抚大人,我们求求你,吃了我们的东西,放过周大人吧!”
程普面色讶异,正想说话:“大人,这——”
赵淮徽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别开口,随后看向那人,道:“是谁给你们出这个主意的?本官想应该不是周大人吧。”
那人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说:“大人明鉴,我们师爷早知道大人会看出来。所以……”
说着,那人看向别处。
赵淮徽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小巷子中,有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阴影里走出来。
刘师爷和张班头将自己双手尽数捆好,步履缓缓却坚定地走到赵淮徽的面前,然后噗通两声跪了下去。
“罪人张年余前来请罪。”
“罪人刘师爷前来请罪。”
赵淮徽看着二人,心中已然明了,道:“你们想叫百姓替周大人求情,为何只求一下?若是多求几次,你们兴许就不必出来负荆请罪了。”
刘师爷道:“巡抚大人明鉴,我们的罪责并不是靠求情就能免得了的。只是希望大人能够看清周大人到底为我们辽东县做了什么,千万别因为我们两个罪人牵连了周大人。”
“是,我与张班头其实知道,大人若是一开始不肯答应,后面是绝不会再松口的。”张班头道:“若是大人不肯吃这些东西,那么这些饭,就是我与刘师爷的断头饭。”
赵淮徽眉心微缓,问:“你们大人呢?先让我见过她再说。”
张班头却摇头道:“巡抚大人,您杀我们,不必叫我们大人。大人这些个月太劳累,砍头这样的血腥场面,我怕大人看了会睡不着觉。”
“倒是个忠心的好人。”程普凑在赵淮徽耳边小声说。
赵淮徽笑了笑,对程普道:“当年周稚宁写在文章里的民心,我到底是看见了。”
第54章 捐款 青史留名
赵淮徽没发落刘师爷和张班头,而是去县衙寻周稚宁。
周稚宁本来还睡着,只是越睡越觉得似乎有什么人正盯着自己,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看,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赵兄?”周稚宁爬起来,慢慢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我莫不是被梦魇给魇着了?”
“想起你的《述民篇》一直不曾给我,所以来催催你。”赵淮徽笑道。
周稚宁一怔,继而失笑:“有赵兄这句话,我便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了。只是话说回来,赵兄忽然到来,莫不是朝廷派来监察辽东县的巡抚是你?”
赵淮徽点点头。
周稚宁便放松地重新睡回了被窝中,长吁一口气:“那我尽可以无忧矣。”
“我知你有分寸,辽东县的事情是有小人作祟,我既来这一趟,你自然可以全然放心。”赵淮徽微笑道:“比起监察,我这一趟更多的是帮忙。我进县衙时瞧见你门口挂着的那张图了,凭你一人之力,怕是在任期之内无法完成。”
“既然是赵兄主动提出来要帮忙,我就不和赵兄客气了。”
周稚宁其实还没怎么睡醒,但一聊到县内建设,她就变得神采奕奕,直接从自己画的缩小版图纸拿出来,在赵淮徽面前铺开。
“我算过了,现在辽东县屡次被异族袭击就是因为防护太少,城墙破旧,兵器锈化,且百姓的房屋在抗击过程中损坏严重,还伴随着大量的财物损失。”周稚宁认真的说,“所以我决定把辽东县上下全部简单修葺一遍,先从县衙开始,再把城墙加固,紧接着就是买一批好的刀刃。这些没有十几二十万两银子下不来。”
赵淮徽暂时不说自己带了银子的事,只是挑了一下眉,问:“银子你打算去哪儿弄?”
“我打听了一下,听说辽东县周围一带有许多有名的商贾。”周稚宁笑道,“他们手上别说是二十万两银子,就是百万、千万的银子都有。”
“商贾一流向来是无利不起早。”赵淮徽摇摇头,“你打算如何劝动他们捐出银子来?”
“我本有一个昏法子,但赵兄一来,就变成好法子了。”周稚宁笑意加深,清亮的瞳孔里带着一丝狡黠,“只是请赵兄勿要怪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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