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宁说完,转过头对赵淮徽点点头。
赵淮徽嗯了一声,便出了草庐,不过片刻,他就端进来一盘吃食。分为四个小碗,一碗装肉,一碗装面饼,剩下的两个装些蔬菜和大酱。
“这是北方一种比较常见的吃法,但少族长应该还没试过。”周稚宁拿起面饼,往里面夹肉和菜,一面说,“但本官觉得甚是美味,来,少族长试试。”
周稚宁将卷好的东西送到乌雅连识嘴边。
乌雅连识本想嘴硬一下,但是他太饿了,而且两个月基本不见荤腥,所以一闻到肉味,他的肚子就开始打鼓,没坚持几个呼吸,张口就把卷饼吞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他被周稚宁折磨惯了,还是这东西确实好吃。乌雅连识嚼着嚼着,就吃出一股不同的味道来。有着肉香,却又不腻,再加上大酱激发着生菜的鲜美,越吃越觉得有嚼头。
周稚宁也不故意吊着他,让人搬来了一张小桌子放在床榻上,任乌雅连识自己卷肉吃。
不消一刻钟,这一桌的吃食就全进了乌雅连识的肚子。
周稚宁在一旁拢着袖子默默看了半天,看乌雅连识吃的口有余香,恋恋不舍的模样,便笑道:“少族长可还想吃?”
乌雅连识挑眉,眼睛都亮了:“你还有?”
周稚宁笑着摇摇头:“面和菜还有,可是肉不多了。少族长既然是草原上的人,当然知道草原部落屡屡犯我边境。所过之处,金银财宝、牲畜吃食全部洗劫一空。我们辽东县虽然不在阵前,却也免不了受这样的灾祸。所以我们肉食极为短缺,方才给少族长吃的这只鸭子,还是在劫掠之时,一位乡亲捂在怀里保下来的,都还没喂大,就送了过来。”
乌雅连识一怔。
肉的滋味儿还在他嘴里不曾散去,但他抿了抿嘴唇,半晌才道:“有时候,我们部族其实也不想来抢你们的东西。但是在草原上的部落太多了,互相打架、吞并,小部落逐渐发展成大部落,大部落又起摩擦。为了笼络住自己的人,部落首领们都要赏东西下去。物以稀为贵,你们汉族的东西都很漂亮,草原上的汉子和女儿们都很喜欢,所以就有很多部落要来抢。如果我们部落不抢这些东西,就笼络不住那些人。将来就有可能失去势力,被其他部落吞并。”
“但是抢来的东西终究不稳定。”周稚宁道:“朝廷也不会再纵容你们这样抢下去,本官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你们再这样惹祸下去,陛下是一定会派兵压境的。那些小部落可能就罢了,朝廷却会拿你们这些大部落开刀,你们乌雅族便首当其冲。”
乌雅连识紧紧地攥起拳头。
“但如果你们乌雅族肯摆手,本官愿意做主和你们互相通商。我代表辽东县,愿意以你们乌雅族为第一,向你们提供面食和蔬菜,以换取相应的牛羊。这样一来,你们既不用拼死拼活去抢,更有了稳定的货物来源,朝廷更不会派兵攻打你们,岂不是三全其美?”
乌雅连识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个交易稳赚不赔,可是——
“若是早些时候你跟我说这些,我当然愿意。但是现在已经晚了,乌雅族已经不是我能够做主的了。”乌雅连识苦笑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出逃到你们汉人地界,难道我不知道你们抓住了我,我必然没有好下场吗?全是因为我族大祭司背叛了我父亲和兄长,将他们全部杀死。如果两个月前我杀回去,说不定还能趁大祭司未能收复群内涣然的人心,和周边部落的忠心之时,说动我父亲以往的好友帮我。但两个月过去,恐怕大祭司已经将部落以及部落周围打理的差不多了。”
周稚宁便走到赵淮徽身边和他耳语了两句。
这两个月内,赵淮徽派去草原打听乌雅族消息的探子也回来了。探子所说的和乌雅连识所描述的基本一模一样,所以乌雅连识没有说谎。
“只要少族长愿意与我们合作,劝服草原上的其他部落停止劫掠,和平开通商道。我和赵兄愿意助少族长重返乌雅族,夺过乌雅族的王座。”周稚宁道。
“你们?”乌雅连识将赵淮徽和周稚宁上下打量了一顿,有些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你们别说我看不起你们,但是汉族官员一向文弱。连我们乌雅族的十二岁小孩都打不过,你们能帮我些什么?若是要与我一同上阵杀敌,到时候我还得顾全你们的性命,实在是帮倒忙。”
周稚宁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道:“虽然我俩都是文人,但打仗不一定靠的全是武力。总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乌雅连识还是有些怀疑,但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便问道:“那你们打算如何帮我?我又该怎么做?”
“没有用银子买不来的忠诚。”周稚宁笑笑,“如果有,那就是你使的银两不够多。”
乌雅连识皱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行贿?”
“谁都想要稳定的生活,你口中的那个大祭司可给不了他手底下人富庶稳定的日子,但是少族长你可以。”
“但是想要收买大祭司手下以及周边部落所有人,这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乌雅连识摸摸口袋,有些失落,“但我的财产已经全被大祭司侵吞了。”
“银子的事情我可以帮你,但我想有一件事情少族长还不是很了解,要想钓人胃口,最好的办法不是满足他,而是用钱袋子在他耳边晃。他听着钱袋子的响,自然就会跟狗闻到香味儿一样跟着你来了。”
第58章 夜袭 打出名声
周稚宁给了乌雅连识五万两银子的银票,当然这钱少不得赵淮徽的支持。
只是在将人放回草原边境的时候,魏熊和程普都很担忧。
魏熊道:“大人,你就这样把人放走了,先不说怎样跟辽东县的百姓们交代,就说这乌雅连识……不会卷了大人的银子跑了吧?”
周稚宁摇摇头:“一个正常的草原儿郎,都不会容忍自己的杀父仇人抢占他的王位还逍遥快活,乌雅连识一定想要复仇,收回乌雅部的权力。只要他还有野心,本官就不担心他逃跑。本官只担心他出师未捷身先死,把命丢在草原了。这样的话,使两族和平通商的计划,又不知道要耽搁到什么时候了。”
闻言,程普看了赵淮徽一眼,见他不发一言,便知道他也是赞同这个想法的。
但是程普还是道:“可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等着乌雅连识去部落里散银子吧?我总觉得他不可靠,总该多一层准备才是。”
“你说的对。”周稚宁点点头,“本官是想做一做别的准备。”
随后周稚宁站起来走出了县衙。
如今的县衙已经和她初到任的时候大不相同了,门口的石狮子被人擦的铮亮,匾额上‘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也是金光璀璨,门口的鸣冤鼓换了一架,看其结实程度似乎能让人敲上十几二十个时辰。更别提县衙里头,一道门、二道门都被重新修葺了一遍,就是周稚宁住的那间破屋子也大改了模样。
而县衙外,由于几个月以来兴建土木,引来了不少外县施工队,连带着叫辽东县的生意也好了不少,沿街可以看到不少叫卖吃食的小贩。有了正经进项,百姓们也终于不是苦大仇深的表情了,看着都高兴了不少。
“魏熊,这些天你去重修的那些村里视察过吗?进度怎么样了?”周稚宁问。
魏熊想一想,道:“有快有慢,但大部分都修的差不多了。村里不比县城,大家都没那么讲究,所以修得快。”
“城墙呢?”
“早就补完了,都是请了最能巧的匠人补的,保管牢靠。”魏熊笑道。
“好。”周稚宁揣着手,眼神带着思索。
赵淮徽淡淡道:“如果你想主动出兵追击草原部落,为乌雅连识造点浑水摸鱼的机会倒是可行。只是若是打起来,往后通商之时难免有嫌隙。”
“我只不伤人性命就是,他们总不能记恨我。”周稚宁笑了笑,“更何况,我也不止是为了乌雅连识想。他们草原内斗,白叫辽东县修养了这么久。若是打上一场,也好叫他们知道辽东县已经今非昔比。往后就是有什么商量,也不会拿乔。”
“但辽东县内缺少精壮士兵,民兵倒是可用,却又没有接受过精良训练。即便这些日子以来休养生息,怕是也难敌草原上的人。更何况,草原的骑兵最强,突袭之下,我们的士兵怕是挡不了。”赵淮徽略微蹙起眉头。
“正面攻击自然不是我们的强项,但咱们的人优点是敏捷。”周稚宁对着赵淮徽眨眨眼。
赵淮徽会意,弯起眼眸道:“那便定夜袭吧。”
*
深夜之中的草原,乌雅连识背着四万两的银票和价值一万的金银珠宝以及碎银子,小心地潜入了乌雅族的地盘。
为了确保王室的安全,王室所居住的毡房一般都被放置在中心位置,其他大臣的毡房则是以王室为中心,一圈一圈地铺开。最外围的就是草原上将军一类的角色,为的就是防止有敌来袭之时能够快速调兵反应。
乌雅连识潜入之时,正好遇见一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穿着眼神铠甲走入毡房。男人有着满脸络腮胡,一脸横肉,眼神很凶。但乌雅族的族人见了他,都恭敬地行礼问好:“摸鱼儿将军。”
摸鱼儿对族人点点头,粗声粗气道:“大祭司那边说近来忙于整理内务,没有去汉族的地盘看看。但最近已经抽出空来了,所以让你们准备准备,最近几天找个时候汉族那边看看。”
族人再度恭敬行礼:“是。”
乌雅连识却看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咬紧了牙关。
好不容易挨到族人走了,摸鱼儿也进了自己的毡房,乌雅连识憋着一股气,摸了进去。
摸鱼儿本是要褪下铠甲休息,结果转头看见自己毡房里进来一道黑影,当下眼神一冷,就要劈手砍过去,谁知道下一刻却听见一声冷喝:“摸鱼儿,你还没死么?!”
“少、少族长!”
摸鱼儿瞳孔巨震,瞪大眼睛转过身来,果真看见了一脸愤怒的乌雅连识。
“摸鱼儿,我父兄在时对你不薄吧?他们才被大祭司砍杀不足三个月,你就开始为大祭司卖命了?”乌雅连识咬牙切齿,“亏我兄长当初将你引荐给我的时候,夸你忠肝义胆,武艺高强,是整个草原上最好的骑射师傅。我也尊你、敬你,结果你现在在干什么?!”
“少族长,此件事情非常复杂,不是一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摸鱼儿上前一步想拉住乌雅连识的手,“属下从未背叛过王上。”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还在高高在上,无忧无虑的当你的大将军吗?”乌雅连识冷笑,“刚才我听你说话,你把那个狗屁大祭司的命令当宝一样执行,还敢说没有背叛我的父兄?”
摸鱼儿紧紧皱起眉头,一脸的痛苦:“大祭司忽然起兵杀害大王和王子,少族长你又不知所踪。属下是为了寻找你的下落,这才不得不假意听从大祭司的命令。”
“口说无凭。”乌雅连识咬牙,“你拿出证据来。”
“整个乌雅族的族人们都可以为我作证,他们都不服大祭司的管控,但是现在大祭司控制了朵颜三卫,这是我们乌雅族最强的一支军队,我们所有人才不得不暂时臣服于大祭司。”摸鱼儿说着,将手伸进胸口里掏出一张羊皮,“这上面全是不满大祭司管控的族人,大家互相约定好,一起寻找少族长你的下落。一旦找到,我们就拥护你上位,一起反攻大祭司。”
乌雅连识将小羊皮接过去,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面的签名。当他看见以往辅佐父兄的几个老臣也在其中的时候,刚刚还紧绷的脸色不由松了下来。
“我摸鱼儿当初只不过是一个奴隶,是大王和王子给了我当将军的机会。我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怎么可能臣服于大祭司这种人。”摸鱼儿手搭在左胸,对着乌雅连识虔诚下跪,“现在少族长你回来了,我摸鱼儿愿意誓死追随少族长左右。”
乌雅连识下意识摸了一下手中的包袱,一时间没有说话。
摸鱼儿害怕乌雅连识还是怀疑他,于是说道:“若少族长还是怀疑我,我愿意此时就去召集部下,带领您一同冲杀入中心,砍下大祭司的头颅,以祭奠我王的在天之灵。”
乌雅连识也十分意动,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杀了大祭司更让他渴望的了,但是他始终还记得周稚宁对他的叮嘱。他乌雅连识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
“暂时不急,我另外有事情交给你做。”
乌雅连识说,卸下了身上的包袱,里面的金银珠宝全部拿了出来递给摸鱼儿。
“少族长,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摸鱼儿惊讶。
“我可以告诉你,我和汉人的官员达成了一个协议。他们会帮助我复仇,一切和我们作对的人,都会被□□天子出兵征讨。”乌雅连识夸大了一下周稚宁的话,“但是汉人的官员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所以派我来劝降你们。这些钱你尽管拿去给朵颜三卫,然后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肯离开大祭司,投到我的手下。不仅可以保障他们有稳定的美食享用,还有大量的金银珠宝赏赐。但要是和我们作对,那位汉人的官员极其聪明,只要是她的敌人都没有好下场。”
摸鱼儿对乌雅连识的话深信不疑,立即把金银珠宝都收拾好,说:“少族长,你就在这里等着属下,属下立马就去办。”
乌雅连识点点头,看似信了摸鱼儿,可等摸鱼儿一走,他就找了个机会溜出毡房,潜伏到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这边摸鱼儿倒是一心一意按照乌雅连识的话来,但是他也有脑子,不敢大肆宣传,于是就找了一个往日里和自己私交甚笃的朵颜三卫,支支吾吾地把乌雅连识的意思大概复述了一遍。
谁知这个朵颜三卫听完,反而哈哈大笑。
“我说老哥,我们只不过有两三个月没有去他们汉人的地盘找找乐子,你怎么反倒怕起他们汉人来了?要是他们汉人真有这么大本事,怎么可能被我们追着跑?这么多年来他们不敢打我们,我们却时不时去打他们。老哥,这你还看不出好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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