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能拿起筷碗,陈阿招便不愿再让林祈肆喂食,不是她不愿享受被伺候的感觉,只是若连吃饭这么简单的事都要人来喂,陈阿招便生出一股自己已是废人的错觉来。
今日,说什么她也不愿让林祈肆喂着吃饭,哪怕是自己拿起筷子用膳时,依旧很难夹菜,比从前吃饭要累上许多,陈阿招依旧更喜欢自己吃。
见她执意如此,林祈肆也不再劝阻,只是吃饭时少年依旧会始终观察陈阿招。
见她想夹起一块红烧肉,却几次无法夹起时,林祈肆直接将盘子端在她面前,让她将肉拨进碗中。
陈阿招往往会嘟嘟囔囔,嘴上说着不用她可以自己来,但心上还是暖的。
“阿肆,你第一次做饭的时候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尝到林祈肆做饭菜的陈阿招非常不可思议。
她原以为一个含在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少爷,按理说从不会柴米油盐之类,做出的饭菜应当也很难吃。
也尝过一次后,陈阿招便被林祈肆的手艺吸引了,这太好了,好到让她怀疑林祈肆不是一月学成。
不过以林祈肆这般学以致用的天赋,也不是没有可能?
“阿招,你忘记了?我不记得了,前段时间只是上手便会了。”林祈肆拿着筷子的手停下,旋即朝她眨了眨眼,无奈地说。
陈阿招拍了拍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忘了。”
她心底暗暗叹息,看来目前,她是没办法趁机知晓林祈肆过去的事情了。
吃完饭后,林祈肆便去镇上的医馆将昨日上山采取的草药卖了,留陈阿招在家中休息。
陈阿招自从手脚渐好后,便有些无聊,她原想着一起去集镇上逛逛,可当听到林祈肆说有三里路程,她便打消了念头。
她一人在小院中逛来逛去,看了看院子里林祈肆亲手种的白菜和花朵。
可小院毕竟不大,她逛着逛着便不想看了,望着院外不远处的一条小溪,她好像听见哪里有孩童玩耍,村妇在浣衣。
陈阿招忽然想出门走走,摘一摘野花,顺便找人询问返回乾安城的办法。
毕竟,一直在这个小山村呆下去也不行。
虽然这些时日……与林祈肆待在这么一个无限风光的烟火山村也是快乐的。
可吃过了这么多苦头的陈阿招深知,这种快乐不会持续长久。
林祈肆身子病弱,要靠他一直养着她,太不切实际。
陈阿招走到院子前,伸手刚要推开院门,却感受到一股阻力。
林祈肆竟然将院门锁上了?
陈阿招蹙了蹙眉,心中有些不悦。
她又伸手使劲推了推,这门虽然是用木板做的,却也坚硬无比,任凭陈阿招怎么推也丝毫没有散开。
陈阿招又将视线投到了围绕房舍一圈的篱笆上,可……那篱笆……上都围上了荆棘……
林祈肆原是应该用来防贼的,这下好了,连她也防住了。
可她陈阿招一旦真的想要做一件事,便不是那么容易退缩的性子。
陈阿招烦躁地在院子里踱步一会儿,在屋内扒拉一些能用的工具,找了许久,她终于找到一个生了锈的破镰刀。
她立即走到篱笆旁,费力地用破镰刀去砍那些长满尖刺的荆棘藤。
可陈阿招砍了许久,那荆棘藤仍是坚硬无比,陈阿招砍到腰背酸软,也仅仅是将藤蔓削掉了点皮。
她最终无奈,放弃了出门遛弯的想法,返回屋中,累到瘫软在床榻上睡去。
陈阿招一觉昏昏沉沉睡到晌午,醒来时,萦绕在鼻息间饭菜香让她的小腹叫了叫。
陈阿招抬眼看见一旁的小木桌上,已经摆好了几道佳肴小菜。
不用问便知,是林祈肆回来了。
木桌上摆放的有竹笋炒肉,香菇鸡肉,还有豆腐鱼汤,桌上也已经盛满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
陈阿招有了精神,穿上鞋子下了床榻直奔小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费力地夹起一片笋和肉放进口中。
“真好吃,阿肆你也快来吃饭。”陈阿招朝屋外唤道。
可林祈肆不知在忙什么,并未回应她,许是在洗衣?还是又在炒菜?
陈阿招吃了半碗米饭,林祈肆才不疾不徐地走进来,在她旁边坐下。
陈阿招注意到林祈肆额角生出一些细微的汗水,额间的绒绒的发丝也被汗水浸湿,指尖也泛红。
发觉到陈阿招好奇的目光,林祈肆从袖口拿出一块帕子擦去额角的汗水,微笑着与她说:“刚刚去修补了一下院子前的篱笆。”
陈阿招闻言一顿,想起了林祈肆外出还要锁门,她正要质问,林祈肆却先她一步启唇道,“阿招,你想出门?”
问出这句话时,林祈肆的目光紧紧地凝视着她,眼角上扬微弯,看似平静端详,可却莫名让陈阿招感觉到了一丝怪异。
她吃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点了点头,“是……我只是想出去看看……”
“阿招若想出去,应该早些与我说,那样我就不会锁门了。”林祈肆道。
陈阿招放下了筷子,她还是觉得林祈肆锁门很奇怪,提出心中的疑惑,“阿肆,我又不是孩童,你锁门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林祈肆眼尾下垂,有些难过道,“阿招身子刚好,我当然是怕有恶人出现伤了你,阿招这是在气我吗?”
原来林祈肆只是在担心她,看来是她多想了……
“我……没气你………”
陈阿招刚想解释自己没生气,下一秒,却又看见林祈肆恢复笑容说,“阿招若是想出门,我可以陪你,但那篱笆上的荆棘汁液含有剧毒,阿招下次可不要碰了。”
“剧…剧毒……”陈阿招瞳孔缩动,一股麻意顺着脚踝处攀爬四肢,她忽然呼吸紧张,有些局促不安地看向林祈肆问,“你……放那东西…做什么?”
林祈肆笑意温和,淡淡道:“不过是防一些蛇虫罢了,阿招害怕什么?”
“可……万一有附近的孩童靠近被扎……”
“不会。”林祈肆凝望她的眼睛,眸色越来越暗道:“我早先便警告过他们,他们不会靠近……不会像阿招这样那么调皮。”
“我……我只是不知道……”陈阿招珉了珉唇,充满光亮的视线忽然被覆盖住,林祈肆倾身靠近了她,温热的呼吸衔着柔软的唇摩挲过她的脸颊。
林祈肆轻声俯在她耳边,“阿招,昨日村中林家妇人生了,未生孩子前,那林家妇与丈夫不和,夫妻二人常常冷面相对,林家妇甚至多次离家出走,可生孩后……听说她夫妻二人不再争吵,举止亲密,阿招,我在想……不如我们也要个孩儿吧。”
陈阿招猛地一惊,下意识抬手推开了林祈肆,她语气紧张,面色滚烫道,“你……你说什么呢……”
她羞涩地背过身去,因而没发现林祈肆紧盯着她后背那双越来越晦暗深幽的瞳孔。
陈阿招指尖攥紧裤腿,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在林祈肆失忆时与他乘早行鱼水之欢,怀上一个孩子……那样等到她回林府时,林祈肆就算是恢复记忆不愿娶她,也无可奈何。
更何况林祈肆身子骨弱,指不定哪一天就……
她腹中揣了林家子,今后那便是林府的希望了。
可……陈阿招之所以没有迟迟行动,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恐惧。
她恐惧生子,只因儿时她曾亲眼目睹村中一妇人生孩子时血崩难产,当时村里穷请不起大夫,给那妇人接生的还是个屠夫……
她好奇凑进去看,正好撞见了那屠夫将生锈的刀子刺在妇人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深长的口子…像对待牲畜一样残忍………
后来听说那孕妇死了,且那次后,她便病了几日,甚至做了一年的噩梦,心神不宁的,后来还是阿哥整日努力变着花样给她编玩具,逗她乐,才让她从噩梦中恢复过来。
可……那件事阴影却一直伴随着她。
陈阿招手心出了些汗,虽然她知晓这世道女子若想往上爬,母凭子贵是必不可少的……
她一定……也必须要怀上林祈肆的孩子,但却不能是在这里。
在这种落后的穷乡僻壤处生子,承受的风险必然也大,她可以冒险,但也要做有把握的事。
陈阿招深吸了口气,才转身看向林祈肆,她故意露出一副羞涩的情绪,掩盖内心的忐忑,笑道:“可是阿肆……我现在还没准备…我怕……”
“阿招,我不会让你痛的。”林祈肆语气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平静。
陈阿招的心弦动了动,可很快又理智下来,她觉得这世间不会有女子生子不痛的,林祈肆是在说假话罢了。
她干笑了一下,道:“阿肆,我想回家了……回家后再说这些好吗?”
林祈眼尾上扬,喃喃地问,“阿招,这儿不是我们的家吗?”
“这儿……这里怎么会是家。”陈阿招下意识反驳。
这种破木屋,破锅碗瓢盆处,才不是她陈阿招的终点。
林祈肆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他浅浅一笑,旋即站起身,整了整衣袖道,“父亲他老人家想必也在家中等急了,我们后日便出发回去吧,明日先去集市上买点行路的干粮。”
听到林祈肆终于愿意跟她回去,陈阿招心中一喜,主动上前抱住了少年清瘦的脊背。
林祈肆鸦青色的眸紧跟着变得深邃,他缓缓俯身,鼻尖轻嗅少女的气息,指尖用力将陈阿招抱紧。
*
翌日,陈阿招不嫌累地跟着林祈肆走了三里路来到镇上,购买路途所用的干粮。
林祈肆为她挑选了爱吃的糕点和糖果后,又带着她去了医馆。
他是准备再买几幅药备用,陈阿招发现林祈肆最近用药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上次老大夫说他体内还含有蛇毒,也不知怎样了。
相处这些时日,林祈肆并未有什么异样,陈阿招心底也自然而然以为他没事了。
可……今早醒来时,陈阿招又明显地发现林祈肆憔悴苍白了不少。
林祈肆让她在医馆外等着,可陈阿招等了会儿,已经嚼了五颗糖果,也没见他出来。
她心底生出了一丝担忧,准备进去看看,谁知脚步才踏进医馆内走了没几步,陈阿招便听到内室里传来老大夫的叹息声。
“无生啊,你已经时日无多了。”
陈阿招脚步僵住,心脏忽然被什么拴住了似的难受。
她脑袋懵懵地想,什么叫时日无多了?
林祈肆怎么就时日无多了?
帘幕内,过了许久,才响起林祈肆平静的声音,“烦请老先生告诉我,还剩多久?”
“七日。”
陈阿招的脚忽然一软差点摔倒,还好她扶住了一旁的木桌。
“好,七日足够了。”林祈肆浅浅一笑,脚步声从帘幕内走出。
刚走过来,他便与强撑在桌前,双目泛红的陈阿招对视上。
陈阿招哽咽着看向林祈肆,少年怔了怔抬脚正要向前扶住她,却被陈阿招恶狠狠地推开。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医馆外。
陈阿招开始在大街上游荡,全身脱了力气般失魂落魄地走了许久,直到脚底酸软,侧底无力地坐在一个巷子口旁。
陈阿招双臂环抱自己,无助地哭了许久。
她只觉得心脏又酸又痛,她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得知林祈肆命不久矣而伤心,而是因为她富贵荣华梦要泡汤而伤心。
或许都有吧,但当时的陈阿招一直以为她是为后者而难过。
不知哭了多久,身后响起一道柔软的声音,“阿招。”
陈阿招立即扑进了林祈肆的怀中,哽咽地抽泣道,“你为何就剩下七日了……”
林祈肆的眼睫颤了颤,喃喃道:“阿招是在担心我吗?”
还是因为别的…………
陈阿招过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个事实,她高高兴兴地和林祈肆到集市上,却失魂落魄地回到小木屋中。
当夜,陈阿招失眠了许久。
她已经放下回林府的计划。
从来安县回到乾安城,就算乘车也需要九日。
林祈肆怕是赶不回去就死在半路上了。
林祈肆若是死了,她还有什么可倚靠的呢。
感受到塌边之人辗转反侧,林祈肆侧身抱住了她,“阿招,明日回去吧。”
陈阿招沉默了许久,叹息道:“算了,不回去了……”
余下的日子,好好过吧。
*
次日一早,陈阿招刚醒便闻到了一股极重的血腥味。
她看了看塌边,瞳孔睁大。
塌上没有林祈肆的身影,却留下了一瘫血滞,血滞从塌上蔓延地板上,零零洒洒的血滴顺着地板延伸到门外。
陈阿招穿上鞋子跑出屋外,看到了倚靠在墙角,失去血色虚弱的林祈肆。
林祈肆听到脚步声靠近,抬了抬虚弱的眼皮,朝她露出淡淡的笑,“阿招,我没事。”
陈阿招眼眶中落了一滴泪,那滴泪顺着脸颊混进脚下的土壤中,在林祈肆半睁的瞳中被无限放大。
之后的三日里,不再是林祈肆照顾她,而是陈阿招每日起早贪黑照顾病重的少年。
陈阿招每日每夜替林祈肆熬汤药续命,可渐渐的她也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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