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祈肆的目光在她满是伤痕的手上扫过,幽冥的眸光恢复清澈,碧色的眸珠中仿佛如碧水涟漪荡了荡。
*
服用过蛇胆后,林祈肆体内的毒素一天天排出,面色渐渐恢复了些,又过了几日,身子彻底好了,腿脚也能正常走路。
陈阿招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他们又在这里生活了十日,直至林祈肆的身子完全恢复后,陈阿招忍不住提醒他,“夫君……我们该回家了。”
林祈肆目光微暗,缓缓笑道,“是啊,该回去了……”
陈阿招与林祈肆说好,准备后日启程,今日她正在河边捣洗路上用的衣裳时,却听到了几声犬吠声。
一般这个时候都是村子里来了陌生人了,陈阿招正好奇什么人过来,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孩子跑了过来,嘴里嚷嚷道,“有人……来找林哥哥啦!”
在那小孩身后,几个穿着林府家奴衣的男人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陈阿招心中一喜,还没等那群人靠近便扔下衣裳跑过去,“你们是来找公子……”
她话音未落,一把银亮的刀子便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陈阿招立刻不敢动弹,颤抖道,“几位爷,你们莫不是忘了……我是公子的贴身丫鬟陈阿招啊……我知道公子他……”
“我们谁人不知是你陈阿招掳走公子数月,快说,公子被你绑在何处!”
“我怎么会有本事掳走公子……我是救了公子……”
“少废话!你是杀是刮还是等到我们见到公子决定吧!”男人历声道,银亮的刀剑粗鲁地磨动陈阿招的皮肉,磨出一道血痕。
她疼地唇瓣发白,被几人逼着指了指不远处的草木屋,“他在那里……”
她心想着等会见到林祈肆,定要这帮羞辱她的家伙们不好过。
待走到木屋外,陈阿招竟看见林祈肆站在屋檐上。
少年双袖卷起,手上正在忙活着什么,她定睛一看,恍然想起昨夜大雨,屋梁上的瓦片碎掉了几块,屋子里漏了雨。
她昨晚刚跟林祈肆抱怨过,今早他便亲自攀登屋顶,去修缮那破损的屋檐。
金色的晨光映在林祈肆的身上,仿佛给他一身粗布麻衣渡上了一层金,他微垂眉,认真做事的模样,仿佛他与她真的就是世间再普通不过的夫妻。
陈阿招愣了一下,才朝那处的林祈肆喊了一声。
不过这次,她喊的不再是夫君,而是恭恭敬敬公子二字。
“公子,林府派人来接我们回去了。”
房顶的少年动作停下,晨光亮丽,她没看清林祈肆转身时的表情。
林祈肆准备从屋檐上下来时,身子却陡然一斜。
陈阿招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林祈肆从房顶坠落。
砰地一声。
架在她脖颈上的刀子松开来,几个仆人紧张地朝院子里跑去。
陈阿招被一个人高马大的仆人一撞,顿时周遭天旋地转,她摔在了地上,脑袋也磕在了一块石头上。
她的脑袋愈来愈晕,来不及爬过去看看林祈肆如何了,便昏了过去。
*
醒来时,眼前的画面已然不是温馨的破木屋。
而是一砖一瓦都透着冰冷压抑,富丽堂皇的林府。
丫鬟们穿着整洁的服饰,面无表情地忙碌着,等级高的可以指挥打骂等级低的,过着重复一日的生活。
陈阿招看见了多日未见的玥音朝她走过来。
女孩似乎又瘦了些,见她醒来,杵在门外怔了怔才踏进房中。
陈阿招有些口渴,她下了塌,脚步缓慢地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她全程喝茶中,玥音的目光始终在她的身上驻留。
直到她喝完茶后,才有力气对玥音笑了笑,“好久不见啊,有没有想姐姐?”
玥音的眼眶红了红,她的紧紧盯着陈阿招,喃喃道:“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我哪里会这么容易死。”陈阿招说。
玥音的眼睫垂了垂,“是啊……可阿招姐……你经历了什么…怎么走路……甚至连端东西都……”
陈阿招明白玥音说的是什么,过往的种种,痛苦的事情她都不再想记住索性道,“不过是受了点苦,虽然脚坡了,但至少还能走,虽然手偶尔也使不上力气……但至少没断,所以啊……玥音你别担心我了……”
玥音垂下脑袋,面色微微泛白,她笑了一下,细弱蚊虫的声音呢喃着,“我当然没有担心……”
*
陈阿招从下人口中得知自己回府已有三日,林祈肆那日从屋顶上摔下后伤了脑袋,林府仆从带着他连夜回府,寻了锦安城最好的大夫为其医治。
在第四天时,林祈肆终于醒了过来。
陈阿招一直担忧的心也终于放下,她刚醒过来便想一直去看望林祈肆,却被劝告说,公子刚清醒需要静养不让旁人靠近。
陈阿招又这样身心不安地等待了三日,这日,林祈肆终于允许她去看望。
她高兴地跑进林祈肆的房中,终于看见那坐在塌上静心看书的少年。
陈阿招的笑容微僵,不知为何,她竟有种林祈肆又恢复了疏离的贵公子模样。
似乎……那个曾在小木屋中,亲自为她煮饭穿衣,亲自为她煮药的少年郎在缓缓淡去。
“公……公子。”陈阿招轻轻叫了声,脚步自觉地停在距离林祈肆一米之外。
林祈肆终于肯抬眼看她,他缓缓放下书籍,玉白的指尖捻了捻手腕上都翡翠白玉珠链,目光清淡道:“陈阿招,你可知错?”
陈阿招身子僵了下,“公子……奴…需要知什么错?”
“我也不记得了,但听旁人说……你我路上遇到凶徒,是你将我带走数月。”
陈阿招心脏忽然感到刺痛,她没想到竟然从林祈肆口中听到那清清淡淡的不记得了。
她自然知晓,最近府上的人都在怎么议论她。
说她是贪图富贵,才将林祈肆带走那么久,为的是独占林祈肆,试图嫁给他。
她以为林祈肆醒来后会替她辩解的……可谁知……林祈肆恢复记忆了…却将他二人在小村庄经历的事情给忘了………
“公子当真不记得了吗?”陈阿招眼底泛红,咬紧唇问。
谁知林祈肆冷冷看着她,问了句,“我该记得什么啊?”
是啊……
他堂堂一个贵公子该记得什么呢……过往的事情………于林祈肆来说算是耻辱……算是狼狈的。
“公子确实不需要记得什么的……”陈阿招垂下脑袋,抹了抹不知为何流出的泪,努力让自己恢复冷静道,“公子……失踪数月时,奴一直在照顾你……期间我们是遇到了很多困难才迟迟无法寻回,公子若不信……我身上的伤口都可以证明。”
林祈肆的目光静静地盯着扑腾跪在地上连脊背都在打颤的瘦小身体上,他沉默了许久,捏紧了手中的珠串,语气不轻不淡道:“陈阿招,你想死吗?”
陈阿招哆嗦了一下,连忙摇头,“奴不想……奴不想,公子……奴真的没有任何伤害公子……”
林祈肆垂下睫,少年的容颜被暗影吞噬,看不清楚。
陈阿招只听见曾经那温意绵绵的声音,变得格外冰冷地说,“既然如此,日后便不要在我身边伺候了,去别院吧,去伺候父亲。”
陈阿招心脏像是被冰扎一样难受。
林祈肆的意思是……不要她了吗?
她低声呜咽,不知为何,她的心比之前无数次还要难受。
*
陈阿招最终远离了林祈肆。
她被派到别院去伺候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
别院的日子并不好过,伺候林怨的大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丫鬟。
他们嫉妒陈阿招年轻,试图也将她摧残。
陈阿招被分派干最累的活儿,吃的是嗖饭剩汤。
这些,陈阿招觉得她咬咬牙也能挺过,可谁知林老爷每夜竟还单独指派她到跟前伺候。
说是伺候,却是要陈阿招割血来喂养他榻边的一珠曼陀花。
“你这血好啊,它终于肯长一长了。”坐在塌上的白胡子男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在陈阿招手腕上割下一刀。
陈阿招眼睁睁看着自己干净的手腕上多出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疤痕。
放完血后,她想要离去,却被林怨按住。
他那双苍老浑浊的瞳孔细细打量着陈阿招,干裂的手指也随之抚摸上陈阿招的眉眼。
在陈阿招瑟瑟发抖,以为林老爷要做什么时。
林怨却只是感叹一句,“是我眼神不好了吗……怎么,感觉像她了……”
陈阿招不明白林怨在说什么,不过此后让她放血的次数由一天一次变成了半个月一次,但每晚她还需要待在林怨房中。
那老头似乎得了怪病,不摸她的脸便睡不着觉。
日子在一天天艰难地熬过,林祈肆也早早前往太学了。
岁聿云暮,春去秋来。
陈阿招再也没见过林祈肆。
来年秋日,远在京城的林祈肆,凭借一首《牵牛星》名冠京城。
之后他又创出的许多诗词歌赋,上到老妪下到儿童都会唱诵。
陈阿招记不住全诗,却清楚地记住这首《牵牛星》诗中的最后一句: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她不知这诗中之意,却只觉得分外好听。
可在被困在一方压抑的小别院中,在看不到外面的春色的日子里,在听到林祈肆是如何名闻天下时,她的心也在愈来愈暗恨上他。
在不断的琢磨被压干血肉后,陈阿招发觉自己再无那般往上攀爬的斗志。
她累了,林祈肆的心像石头一样捂不热,她多少次努力靠近,都无功而返。
好在,为奴为婢的日子中,有玥音时常来探望她,给她送些吃食。
*
玥音给陈阿招送完食物后,在隐蔽的假山石下与林程之会面。
林程之有些不解,“陈总招是没用了,你还那么照顾她干什么?”
“再等等吧,没有到最后,怎知陈阿招真的无用了。”玥音沉默了半响忽然问:。阿林……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林程之俯身靠近那身影。
“陈阿招在离府的日子里,她究竟受了什么?腿竟然也坡了,手也……”
“你问这做什么,难道你也担心她了?阿音你心软了?”林程之微蹙眉道。
玥音神色颤了颤,立即反驳:“没有,我只是怕她这幅样子无法骗走林祈肆的心罢了。”
“若这颗棋子真的无用,大不了再换一个就行了。”林程之叹道,手臂缓缓自身后抱住了少女,轻声道,“阿音,我只想你好好的。”
玥音笑了一下道,“等拿到林祈肆手中的玉佩,我就能好了。”
二个月后。
陈阿招本以为自己今后都要在林怨身边伺候,过着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谁知这日,她竟然被一个老嬷嬷通知,说她又重新被派回林祈肆的房中伺候。
陈阿招再无了欣喜。
如今在她看来,其实伺候林祈肆或是林怨都是一样的。
她没了想要攀附林祈肆的心,因为她自觉永远都无法接近林祈肆了。
她试过那么多,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回到林祈肆院子里第三日,在太学就读一年的林祈肆回来了。
府上的丫鬟们都欣喜不已,讨论着林祈肆下学后,即将参加春闱考试。
“以公子的聪慧,定能考个好前程。”
“咱们公子日后可是要入朝为官的。”
“你们有没有听说,外面的许多王宫贵女都倾心我们的公子,公子日后要娶的也定是位官家女儿。”
是啊,以林祈肆如今的才华与名望,是要迎娶官臣之女的。
陈阿招内心十分苦涩,继续埋头苦干。
初雪很快来临,今年的冬日来得比往年冷,往年几株能挺过冬日的春植,在初雪的第三日已经冻死。
雪花飞舞漫天飘扬。
陈阿招虽回到了林祈肆府中伺候,可干得依旧是一些杂活脏活,在林祈肆回府的几日里,她也未曾见到他。
偶尔在路边打扫,她也只看到了少年路过时模糊的背影。
回来后的林祈肆常与林怨待在一处,下人们极少能见到他。
可过了几日,陈阿招又听见几个丫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
“公子怎得又得罪了老爷了?这大雪天的,被罚跪在外面该多冷啊。”
“公子自昨夜,已经跪了五个时辰了,那腿恐要冻伤了。”
陈阿招怔了一下,若是从前,她大抵是是头一个眼巴巴上前照顾林祈肆的人,可如今,她不愿自讨苦吃。
她照旧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活儿,直到夜阑人静,更深露重。陈阿招干完活儿准备回去休息时,又听到几名丫鬟抽泣的声音。
“老爷也太狠心了,竟真的让公子硬生生在雪地里跪了三日,公子身子本就孱弱,如今一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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