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沉香忙指着不远处的铜镜示意和微看,“变回来了。”
和微有些诧异:“这么快?不是说…若只用烟罗昙易容,这层脸皮起码要七日才会自然脱落么?”
“谁知道呢,”花榆耸耸肩,“就像我没搞明白沈无到底是怎么一眼便能认出你一样。”
和微想了想,语调轻扬:“可能…是我想刀他的眼神太让他熟悉了吧。”
花榆又耸耸肩:“呵,不怎么信。”
和微笑了笑,把手中的茶喝完了,才想起来问:“容娘娘呢?”
沉香坐在一旁晃了晃腿,“容娘娘跟父皇在商讨事情呢,神神秘秘的,也不知说在说什么。”
她思索的眉头又缓缓疏解开,“不过此事后,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事了吧?终于可以平平安安地继续活着啦!”
李怀安在她身旁握拳咳了咳,也说不准是咳还是笑。
倒是花榆悠悠哉哉地说了一句:“这么乐呵,小心你的一语成谶。”
和微看着他们说笑,欣慰之余,又生了一些怅惘。
她怅惘的地方,是怎么想“陛下器重沈无”怎么怪,好像“器重”二字在陛下身上便从来没体现过似的。
她怅惘的地方,是牢狱。
黑沉沉的凉水足足淹至沈昀的腰际,他双手皆被铁环桎梏住,头微偏着,不知是死是活。
他胸口的那处重伤似乎也被水淹没了,肉眼看分不清在哪儿。
沈无与他对峙良久,忽而拎着剑站了起来,缓缓走向前,在水边蹲了下来。
有小官怕他做傻事,忙跟上去小心提醒道:“殿下莫要冲动,陛下还没说如何发落,咱们还是得注意些分寸,若是搞大了怕是不好交代。”
沈无没回头看他,只是平静道:“出去。”
“啊?”小官有些不解。
泡在水中的人像是忽然醒了过来,低低笑着,缓缓抬头用那双染了血的眼睛看小官,戏谑道:“他让你滚呢,这都听不明白啊?让你滚出去呢,他做什么与你们无关。”
小官一身腱子肉,不是会被轻易吓到的模样,但他的的确确因为两人如今剑拔弩张的气氛抖了抖、向后退了两步。
“殿下,您接着审!”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拉着其他人跑了出去,还不忘将牢房的门给锁上。
现在周围确实是没有第三人了。
沈无的目光在沈昀身上搜寻着,忽而发现了什么,他反手用剑柄抵上那个位置。
果不其然,沈昀即使能忍也下意识痛哼了一声。
“你爱水是吗?建地宫费了不少心思吧?怎么样,这个牢房还喜欢么?”
沈无边说,边加大了转剑柄的力道,他清晰地看见了剑柄迅速被染红,但这根本不够,跟沈昀对和微所做的相比,这才哪到哪啊。
滴答。
被多次蹂.躏的伤处正向外汩汩冒着血,血似乎还是黑的,滴落在池水里时颜色很浓。
沈昀低着头紧咬牙关,喉头不受抑制地涌出了几声闷笑。
沈无收了手,拎着剑站起来,“无痕村的那些人去哪儿了?”
“呼……”沈昀喘着气,缓缓抬起头来,湿答答的发丝紧贴在他脸庞上,犹如游走的毒蛇,跟这张脸一样。“你这么能算,倒是猜猜啊?猜猜他们去哪儿了。”
沈无的声音自上丢下来,“地宫。”
“不错,”沈昀晃了晃头,若不是被铁链捆着,这会儿怕是已经为他鼓起掌来了,“怪不得父皇会夸你呢。”
“那你不妨再猜猜…他们现在会是什么模样。”
这次不待沈无回答,他便笑出了声:“死了!啊哈哈哈哈哈哈,一群废物,本王留着又有何用!”
他语气太激烈,引得自己又接连咳嗽起来。“唔咳咳…咳呃……”
“先别死啊,”沈昀又蹲了下来,将剑刃再度对准了他的伤口,“你藏这么深,就没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么?真打算栽在这儿了?”
随后,剑狠插入糜烂的伤处。
噗嗤——
沈昀吐了口血出来,他浑身一震,双手紧紧握成了拳,明明浑身颤抖,还要装作不屑:“那自然是因为无趣啊,玩了一辈子,太没劲儿了,你们都不值得跟我斗。”
沈无拔了剑,任凭血一滴滴地溅落在地开成了花。
此时此景,他想的只是若是和微在这儿又不知会如何呛沈昀。
剑再度狠插入伤口的时候,沈无也开了口:“你是觉得无趣,还是觉得所有人都没注意到你,被忽视得恼了选择自暴自弃?沈昀,你恶,却也不恶,不过这个时候,我只替你感到可惜。”
沈昀眉头紧蹙,血水顺着嘴角蜿蜒至脖颈处,薄汗也早已与血混在一起,蜇得他哪里都疼。
“沈无,你知不知道和微最喜欢什么?我告诉你吧,想听吗?”
第85章 落定 永生永世不要再见
沈无却忽然道:“我知道。”
“你知道?”沈昀显然有些不解, “你知道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她喜欢什么?”
“我知道你心是假,起码你接下来的话也不是真的。”
两人眼神交汇间,沈无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小官便附在他耳旁轻声道:“殿下,月贵人来了。”
沈无面不改色地抬了下手, 侧身示意小官将她领进来,回头时却注意到沈昀的脸色好像变了一瞬。
“此事不会善终, 皇兄, 你招了吧。”沈无慢慢起身, 看着水中的人一点点垂下脑袋,而后又强撑着抬起头。
“该说的…不该说的,不都被你们套出来了么?跟那老不死的绕这么大一出就为了除掉我,真是辛苦了啊。”
沈昀顿了顿, 又道:“可是你该怎么办呢?和微身份暴露,你所谓的几个朋友也藏不了太久,他不会真心接纳你的, 快跑吧。”
末尾的语气似是带着某种催促的呢喃声,让一旁候着的几个小官都开始动摇起来,左右看了看。
沈无没接他的话, 而是走了几步将剑放在一旁,任凭它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血。
沈昀眼睁睁看着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出去, 渐渐消失在视线里。
头愈来愈沉, 眼皮也愈来愈重,他能感受到四肢变得无力起来,但自己却不舍得闭上眼睡一会儿。
没多久,沈昀便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味, 仿佛是专门来摄取他的灵魂一般,他半眯着眼睛,注视着眼前模模糊糊的这道身影。
他喘着气,问道:“和见杏?”
依稀见得她摇了摇头,听得她声音坚定有力:“我不是和见杏,我是相府嫡女常皎皎,殿下记得吧?还是您那时助我进宫的呢。”
“嗤,我早该想到这个结果。”他笑着叹息了一声。
皎皎蹲下来,伸手钳住他的下颌,逼迫他只能抬头看着自己,“殿下后悔了吗?”
触感有些黏腻,蹭得她指尖染满了血水。
常皎皎没松手擦干净,反而加大了力道,“可是你悔也没用,你害我家破人亡,迟早…我都会爬过来要你的命。”
他却紧盯着她,淡淡一笑:“譬如现在这般吗?皎皎,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么?”
啪!
“你活不了了。”常皎皎猛地甩了他一巴掌,松开他站起身,“我要看着你下地狱。”
她扇过来的时候还带着那股熟悉的芳香,似乎是她身上独特的味道。
或许是身上的伤口太疼,他竟然感受不到这一巴掌带来的痛楚。
于是他舔了下唇,“仅凭一巴掌便想送我下地狱么?”
“你猜猜?”她也笑了笑,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圆润的青玉瓷瓶,食指轻轻扣点,使得瓶中白粉尽数落入水中、瞬间溶开。
沈昀猜不出这是何物,但伤口处开始传来的麻意、蜇痛、啃噬入骨的数倍痛意已然告诉他这是什么东西。
“呼……”他沉沉数了口气,双手攥得很紧,声音低迷:“你就想凭这些把我折磨死么?”
“或者殿下是想被押至刑场,在百民之前血溅满地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开口道:“皎皎,帮我一个忙吧。”
常皎皎当然不依,只垂眼睨着他,藏在袖中的手握得很紧。
“你想知道和微的真实身份吗?”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肉眼可见地愣了一瞬。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赶在他开口前说了句:“她只是我妹妹,我只是她阿姐。”
沈昀蹙起眉:“你就一点儿也没怀疑过她的身份吗?”
常皎皎:“我方才说的话还不够明白吗?”
“你……”
噗嗤——
他话还没说完便吐了一口血出来,许是药效起作用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胸口是怎么一点点的蔓延开疼痛,仿佛被扎了数个洞,烂得千疮百孔。
常皎皎却忽然问:“你想让我做什么?”
她看见他紧攥的拳慢慢松开、往她身后一指,常皎皎顺着他指的方向回头看去——沈无临走前丢下的那把剑。
常皎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回头看了他一眼。
沈昀也没说话,而是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静默了几瞬,他嘴唇翕动,说了两个字。
常皎皎神色闪了闪,抬腿过去握住剑又走了回来。
她道:“陛下还没发落你,你这么做是想拉我一起死吗?”
沈昀:“不用你。”
彼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拨弄铁链的声响,常皎皎将剑放在地上,后退了几步,站在沈无身旁。
三人都没先开口。
少倾,沈无只是瞥了眼那把剑,侧身又看了常皎皎一眼。
后者轻轻一点头,转身不再看他们。
沈无走过去替他解了一只手的镣铐,平静道:“这是她作为自己能给你的告别礼。”
“呼……”沈昀转了转那只手,缓缓拾起那把剑,比划着、比划着,最后停在了自己脖颈处。
“一剑斩孽缘,皎皎…几生几世都别再见了。”
常皎皎背对着他,只觉呼吸发紧,旋即没过多久,她便听见有什么东西溅入水中,再往后,是很轻的一道水花声。
她没再回头看他最后一眼,即使知道他现在的模样一定血肉模糊、垂如被风折断的枯槁。
“太子自戕了。”
无论是沉脸的容贵妃还是把玩明珠的陛下,听到这句话都有所动容。
陛下漠着脸一抬手,将人又屏退下去,他想面不改色,却碍不住自己身子骨还没缓过来,握拳咳了好几声。
“朕记得,你身边跟着几个会医术的。”
容娘娘知道他这话没安好心,嗯了一声,还是奉承道:“不知陛下为何要提这个?”
“她们的来头你也知道?”
容娘娘:“本宫知道。”
“哦…”陛下若有所思般的点了点头,半垂的眼里不知藏了何种情绪,他意有所指道:“留不得。”
容娘娘猜准了他的心思,也不再奉承,手中茶盏稳稳一搁,问道:“什么留不得?”
陛下:“这几人身份不明,还会妖术,在朕身边藏了这么久,欺君罔上,朕觉得…大不敬。”
“妖术?”容娘娘没忍住轻嗬一声,“陛下莫不是忘了,身中奇毒只能听见声音却无法动弹、一众太医束手无策时是谁出手所救?”
陛下却抬眼看她,“贵妃难道不觉得此毒便是她们所下么?不然怎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了毒?她们连那张脸都是假的,还能有什么是真的。”
“你……”容娘娘身子前倾,忍了忍又坐了回去,“无可救药。”
陛下轻喊:“贵妃,朕昏睡这段时间里怎么好像听见那孽障怼了不少你母家的折子啊?”
容娘娘差点就要拍桌而起,就在她真的想站起来时,殿外忽然闪过一道明亮身影。
“父皇!”沉香匆匆赶过来,一把抓住陛下的胳膊往他背上依,“我来看你了。”
“好。”陛下随意地抬手摸了下她的头,“沉香来得正巧,朕恰好有一事要跟你说说。”
沉香有些疑惑地直起腰,“何事?”
“朕翻阅折子时,发现有人说了外商骚乱一事,沉香觉得此事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沉香确实不知道怎么办,她顿了顿,试探道:“派人去解决一下?”
陛下似乎被她的天真逗笑了,又问:“那些人若是不听管制呢?”
沉香:“那就…跟他们的领头再商量商量?”
陛下摇摇头:“若是商量也不见成效呢?”
沉香泄了气:“那我没辙了,父皇你思虑周全,你想想法子吧。”
陛下没急着应答,而是忽然问道:“沉香明年该及笄了吧?”
他说罢,沉香还没反应过来,正要点点头便听一旁传来“砰”的一声。
“陛下这是把算盘打到了沉香身上吗?”容娘娘紧盯着他,眼里敬畏没有,只有怒意。“靠公主和亲换来的安生算什么安生?!”
陛下也没看她,反而拉起了沉香的双手,循循善诱道:“沉香是什么意思呢?”
沉香愣神几瞬,旋即迅速把手抽走,“父皇,你不是说你最爱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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