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凤宁跟着也跪下了,双目已经含泪。
“姑父。”周元明也垂头跪下了。
谢宏忍不住也潸然泪下,跛着腿走过来挨个看看他们,将他们拉了起来,一时哽咽得说不出来话。
这时谢凤歌刺耳的声音尖声叫道:“谢让,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你不是跑了吗?”
谢让抬眸看了谢凤歌一眼,目光又移到旁边的崔氏身上,崔氏少了两只耳朵,莫名猥琐,那目光却越发阴毒可怕。
“见过各位长辈。”谢让平淡一揖。
一群人见了鬼似的,也没人回应他,就只有范氏含笑道:“让哥儿来了?”
谢宏还在落泪哽咽,范氏推了谢宸一把说道,“一家团圆是好事,你倒是快劝劝二哥呀。”
谢宸恍然回神,忙过来劝慰谢宏。
谢凤歌几次嚷嚷无人理会,气得脸色紫涨,骂道:“谢让,你怎么还没死!你们这一对不要脸的兄妹,居然还敢回来!”
“大堂姐说话注意些。”凤宁冷声道。
“谢凤宁!”谢凤歌恶狠狠骂道,“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还敢说!二叔,你瞧瞧你的好女儿!”
谢凤歌指着凤宁向谢宏道,“前阵子我父亲的事情就能忘了?谢凤宁无情无义,不敬长姐,那好歹是她亲大伯父,她不帮忙救他也就罢了,还报官指使人抓了我和谢诚,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在里头!”
凤宁嗤笑道:“大堂姐这话奇怪,大堂姐怎么不说说,你去我铺子里干了些什么,莫不是我跑去大堂姐家里抓你的?”
“谢凤宁,你个贱人!”谢凤歌一激就怒,冲过来伸手就想往凤宁脸上掴。
可惜她还没能靠近,周元明一步跨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反拧到身后,冷冷喝道:“谢凤歌,你碰她一个手指头试试,上次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他本就在气头上,杀人都杀过几回了,哪还会顾忌什么,一拧之下谢凤歌吃痛尖声叫喊,脸都痛得变色了。
谢诚连忙冲过来,却又不敢靠近,只好指着周元明向谢宏告状:“二叔,二叔你瞧瞧,跑到我们谢家撒野来了。”
周元明随手把谢凤歌搡出多远,冷笑道:“我撒野怎么了,你们跑上门撒野欺负我表妹怎么不说?信不信小爷弄死你们!”
崔氏在旁边一声嚎哭:“哎呦呦,他二叔,你可都亲眼瞧见了,让哥儿勾结山匪谋财害命,就是这般强盗,他就是个强盗啊,他抢了我们家三千两银子,他那个媳妇杀人都不眨眼的,你还不信,我们这么多人亲眼看见他夫妻两个杀人越货,勾结强盗无法无天,哎呦我们孤儿寡母可没法活了……”
老王氏被小王氏扶着,气得敲着拐杖大骂:“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们,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呀!”
一团混乱中,谢让面色凝然,目光穿过纷乱定定望着谢宏。
“父亲,您信他们,还是信我和凤宁?”
谢宏手足无措,顿足道:“你们……你们……哎呦这都什么事啊!”
“看来今日是没法安静说话了。父亲,我带他们先出去了,我们去宗祠一趟,我们父子许久不见,父亲若愿意听我解释,不如也跟我们一起。”
他说完转头吩咐道:“元明,询儿,去把车上的东西拿来。”
周元明恨恨盯了一眼谢家众人,转身大步流星出去,谢询也小跑跟上,两人很快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
凤宁看了一下,交代道:“祖母,这两匹缎子是给您的,这些吃食就送给家里过节。其余这些衣服、补品,是给父亲预备的,询哥儿去给父亲送到屋里。”
谢询答应一声,立刻把凤宁挑出来的那一堆东西抱走了。
老王氏本想发火骂人,可眼角瞥见那两匹缎子都是上好的料子,还有那么多肉食点心,有心端起架子说不要又舍不得,一时间拉着脸不言语,谢让已经转身往外走了。
“父亲,我们要去祠堂给祖父上柱香,再去拜望堂祖父,您要不要来?”凤宁道。
谢宏支吾一下,迟疑地看看老王氏。
范氏给谢宸使了个眼色道:“二哥腿脚不好,你还不快陪二哥去一趟。”
谢宸忙过去扶着谢宏,谢让见父亲跟了上来,便停步等了等,和谢宸一起搀扶着谢宏走了出去。谢凤宁、周元明立刻跟上。
老王氏脸色难看,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地被那些礼物吸引,那两匹缎子被凤宁送过来时,小王氏就连忙接过来抱在怀里,老王氏伸手摸了摸,她已经许久没穿过这么好的缎子了。
“这妆花缎得值不少钱吧,”小王氏嘀咕道,“这兄妹两个如今混得有钱了,过节回家送个礼,就只准备祖母和他父亲的份儿。”
崔氏呸了一口道:“你少见钱眼开,黑心肝的,他谢让拿了咱们家三千两银子,能不有钱吗。”
小王氏撇嘴道:“大嫂,我可提醒你一句,你们大房多少收敛些,他那个媳妇今日是没来,你可别再把她引来。你们大房不怕,我们还怕呢。”
崔氏骂道:“他三婶,你要点脸,你帮着谁呢!”
小王氏反唇相讥:“你们大房就有理了?当初还不是你生的歹毒心思,要把人家的媳妇送去给山匪,他才跟家里翻了脸的。张口闭口三千两银子,那三千两银子又不都是你们大房出的,再说没有他谢让,你们还不是送给了山匪。”
谢寄则凑到老王氏身边撺掇道:“母亲,大过节的,二哥也平安回来了,他们兄妹两个回来总归是好事。如今家里这般境况,真真是揭不开锅了,您心里可得有个数,听说宁姐儿开着那么大的铺子呢,我看他们坐马车来的。他兄妹两个过得好了,好歹能接济家里一下,以后也多个人奉养您不是?”
“就是就是。”小王氏附和道,“那以前谢让在家的时候,田产打理得好好的,咱们还不至于缺吃少穿。”
范氏嗤笑一声,转身领着儿子自顾自走了。
…………
白石镇轰动一时的一件大事,传言中已经死在山匪窝里的谢让回来了。
谢宏跛脚走路慢,当谢让兄妹陪着谢宏一路去了谢氏宗祠,整个白石镇就飞速传开了。谢仲闻讯匆匆赶来,一把拉住谢让左看右看,不光没死,看起来过得还不错。
谢仲不胜唏嘘。都到这时候了,猜也该猜到了,两年多杳无音信,生死不明,谢宏刚一回来这兄妹俩就出现了,看来根本就没走远,恐怕是伤透了心,才一直不肯回来。
一行人到祠堂拜祭过后,便去外头的厢房坐下说话。谢仲问起,谢让便只简单地说他当年救了老王氏他们下山之后,因着对家中失望至极,夫妻两个便在外谋生,如今一切安好。
谢仲叹道:“提起当初之事我也一直自责,虽说被山匪逼的,可让你媳妇上山换人,的确是我们谢家做的不厚道。”
谢让微微一哂,淡声道:“若只是山匪逼的就罢了,堂祖父怕还不知道,当年我娘子会被牵连出来,实在是大伯母害的,大伯母为了他们自己脱身,主动跟山匪献的歹毒之计,若不然山匪怎会知道我家娘子。”
“竟有这事?”谢仲大惊道,“你说的当真?那她的耳朵……”
“我让人割的!”谢让冷哼。
谢仲和谢宏面面相觑,谢仲喃喃道:“竟然是真的?他们出来说是你媳妇割的,我还不信,你媳妇那般病弱的一个小女子……”
“我让我媳妇割的。”谢让冷声道。
谢宏头一回听到这些,面色惶然,搓着手说道:“你……你……那你们,也不能把她耳朵割了呀……”
“父亲觉得我做错了?”谢让面色肃然问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父亲可曾想过,若不是我娘子有些本事,死的就是我了,云岫是为了救我的命,若不然,你今日回来只怕连我的尸骨都见不着。”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谢仲痛心不已,连连摇头叹道,“长兄一世英名,谢家怎的出了这样的毒妇!”
谢宏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件事,茫然惶惑问道:“你娶的不是叶家女么,那你媳妇……她怎会……”
“云岫自幼习武。”谢让道,也不再说别的。
“那你媳妇今日怎么没来?”谢宏问。
“我哪敢让她来。”谢让自嘲一笑道,“父亲觉得她能来么,来了受这个气,听他们骂人?改日若有机会,我再带她来见您。”
“我都还不曾见过。”谢宏依旧疑惑,问道,“叶家女怎会习武,我记得叶家从不曾提过……”
“父亲,先不说这些了。”谢让打断他道,“而今父亲平安回来,我和凤宁也了了一桩心事。我并不愿意父亲留在这边,我和凤宁已在陵州安家,父亲不如随我们搬去陵州生活,也方便我们尽孝,父亲看可好?”
“可是,我多年不在,你大伯父又出了事,你祖母这般年纪……”谢宏一脸为难说道,“我总得奉养你祖母膝下,要不……将你祖母也接了去?”
谢让一时无语。
谢凤宁接过来说道:“父亲这些年不在家,祖母也过得好好的,祖母在老宅已经住惯了,父亲就不要惊动祖母了吧。父亲搬去陵州,又不是多远,不妨就跟四叔一样,时常回来探望祖母就是了。”
“话不能这样说,你四叔那不是情势不同么,我这么多年不能尽孝,好不容易回来,你祖父都已经不在了,你祖母这个年纪,正该要人尽孝的时候,为人子,我怎能只顾自己快活。”
谢宏说着长叹一声,劝道:“让儿,凤宁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们不要怪你祖母,她年纪大了,难免有些糊涂,她心里也是疼你们的。好在王家的亲事终究也没成,祖母也不计较你顶撞与她了,她总归是你们嫡亲的祖母,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父亲是这么想的?”谢让问道。
谢宏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百善孝为先,我总不能记恨你祖母吧。”
“那父亲不去?”凤宁平淡问道,“我和二哥平日里事情忙,父亲留在大宅,我们只怕不能日日尽孝膝下了。”
谢宏说:“你们有事就去忙,得了空就常回来。咱们嫡亲的一家子,血脉至亲,同气连枝,又不曾分家另过,总归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谢让点头,竟没觉得有多少意外。
想当年父亲母亲感情甚笃,父亲若不是愚孝,老王氏拿捏儿媳,谢宏但凡有半点反抗的担当,房里也不会有那一个接一个的通房小妾了。
谢宏的懦弱和愚孝,谢让幼年便已经历过了。当年兄长病逝后,他正因为厌倦了谢家后宅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事,才会小小年纪想要逃离,主动请求为兄长扶灵归乡,从十岁回乡后便独自住在白石镇不愿回去。
谢让如今只庆幸,从十岁起他就独自生活游历,行万里路才知人间疾苦,几乎不曾在谢家生活过。若不然,大约也是被耳提面命,谆谆教导,养成这般懦弱愚孝的性子。
先贤一部孝经治天下,这一个孝字,压死了多少人。
谢让给凤宁使了个眼色,索性不再提这些事情。
凤宁意会,便起身扶着谢宏出去。谢让多留了一步,等其他人都出去了,他转向谢仲,拿出一张银票递给谢仲。
“堂祖父,当日祖母他们被山匪劫持,您出面跟族中借了两百两银子,这几年也是难为您了,这是我代谢家还上的,烦请堂祖父代为还给他们。”
谢仲接过来一看,吃了一惊,竟然是五百两。谢仲忙说道:“就只凑了两百两,你怎么给这么多?”
谢让说道:“堂祖父先别急,我知道这两年,大宅那边不事生产,都是堂祖父在帮他们撑着,我如今事情忙,往后怕也不能常来照应,这多出来的三百两,就暂且交给堂祖父手里管着。三百两不多,生老病死,宗祠推脱不开,生老病死之外,堂祖父也顺其自然吧。那么一大家子总不能光指望族里。”
言下之意,他往后大概很少来了,这三百两留给宗祠,预备的是老王氏的棺材本,也给谢宏留个保障,平日里一大家子吃喝拉撒总不能都让他来管。
谢让做这般安排也是无奈,乱世当头,他如今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谁知道明日会怎样。说难听点,若他哪一日有个变故,只怕他那些长辈死了都没人埋。
谢仲这些年下来,大约是最能理解谢让那种无力无奈的人了,谢仲看了看银票,明白他的意思,略一思索便收下了。
一行人从祠堂出来,把谢宏送到谢家大宅门口,谢让和凤宁谁也不愿意再进去,谢让便说他们要去外祖父的老宅看看。
谢宏望着他们张了张嘴,嚅嚅说道:“让儿,凤宁,这些年苦了你们了,明日就是中秋佳节,你们好歹过来,我们一家子这些年分离,难得能吃顿团圆饭。”
“行。”谢让点头,平淡说道,“父亲回去先劝劝祖母,只要我们回去没有人迎头就骂,我和凤宁明日就回去陪您吃饭。”
谢宏连连点头,说他一定会好好劝说祖母的,叫祖母管管大房那些人。
目送谢宏进去后,谢让便带着凤宁和周元明,暂且去了外祖父家的老宅子。
其实白石镇离陵州不远,骑马一两个时辰就到,这宅子久不住人,他们今晚也没打算留在镇上,等晚些时候便打算回陵州去,明日的事情明日再说吧。
宅子久不住人,院里都长草了,谢凤宁和周元明进来后便动手收拾打扫一下,谢让心情不好,拿了把藤椅坐在廊下休息。
午饭是周元明从街上买来的熟食,午饭后谢让眯了会儿眼,谢询忽然跑来了。
“二哥,你们快走。”谢询一脸惊慌地说道,“二哥,你们赶紧走吧,大堂姐和大堂哥报了官,说你们是青龙寨的山匪强盗,叫官府来抓你们了。”
青龙寨?谢让想了想,哦,当初老王氏和谢凤歌他们被绑票的时候,玉峰寨还不叫玉峰寨,那时候是叫青龙寨的。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谢询跺脚着急道:“二哥,你们快点走啊,这阵子官府到处张贴告示剿匪,大堂姐他们若一口咬定,万一官府真把你们抓去怎么办!”
第77章 以其罪罪之
看着谢询急切的样子,谢让难得的心中一暖。他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一笑道:“无妨,你不用担心,二哥不怕。”
“可是……”
“没事的。”谢让笑,他回到藤椅上坐下,指着旁边的藤椅招呼谢询,“瞧你跑得一脑门汗,过来坐着。”
谢询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茫然,听话地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
谢让问道:“他们公然说要报官的?父亲知不知道?”
“父亲还不知道,我偷偷听到的。”谢询摇头道,“大堂兄喊我帮他去族里借驴子,我推说有事不想去,大堂兄就骂我,大堂姐又骂了大堂兄,把他叫走了,我觉着蹊跷,大堂姐怎会帮着我呢,就偷偷跟着听他们说什么,大堂姐叫大堂兄自己去借驴子,叫他快去报官,别走漏消息让你们逃了。”
“难得这个家里,还有你向着二哥。”谢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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