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让听得都有点嫉妒了。
眼瞅着都巳时了,谢让就去擀了两碗面,简单做了个香菇肉酱的浇头,结果叶云岫非说香菇猪肉搭配一起,包饺子才好吃。
于是两人刚吃完面条,索性又剁了馅儿包饺子,接着把午饭吃了。
周元明和杨行跟着回来的,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有心没让人打扰。小院里两人偷得浮生半日闲,慢慢悠悠消磨了大半日时光。
然而到了下午,谢让自己坐不住了,说要去看望一下洪勉。
“然后还得去外祖父家吃晚饭。”叶云岫道。
两人对视一眼,偷得浮生半日闲,果然只能闲半日。走吧。
中秋节后,谢让把谢询送去了州学读书。谢让跟他说,不能泄露谢氏子弟的身份,更不能告诉别人是他的弟弟,老老实实读书就好。若让他知道他没用心读书,或者仗着他的身份生事,立刻送回白石镇。
谢询欣喜若狂,连声保证一定好好读书,不叫二哥失望。州学有宿舍,谢询便住在宿舍。一早谢让负气决然离开,走的急,这孩子一听二哥要带他走,行李都没顾上收拾就跟着跑了,凤宁给他准备了被褥衣物。
谢让安排完谢询,却还有一个谢家人等着他处置。
石泉庄改为盐场,原先的住户全部搬迁,住户们自由选择,想进城可以搬来陵州城里,不想进城更喜欢种田的,也可以搬回山寨。
石泉庄一百多户人家,都是山寨最老的住户,他们如今有这个能力,总得照顾好了。所以这事情按部就班来,给的时间也宽松,结果大部分住户都想搬回山寨去。
山寨如今日子好,大片开荒的土地,种点粮食种点菜,小日子比进城逍遥。少部分因为家里男人进城的,比如陵州卫和镖局的家眷,还有焦嫂子这样,焦平在山货铺子里,焦嫂子便也跟着搬进了城里。
中秋节前,一百一十多户全部搬迁完毕,剩下一个谢凤鸣。
谢凤鸣独自一个女子,不好办,谢让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这也是他将谢凤歌打一顿留在白石镇的原因,除了石泉庄,他也没别处关她。谢凤鸣跟谢凤歌还有所不同,在谢让看来,谢凤鸣多少有几分无辜。
当初谢凤鸣逃婚私奔也是被老王氏害的,结果遇人不淑,比较倒霉罢了,又被他关在石泉庄两年多。
山寨诸多不便,曾经将谢凤鸣关在石泉庄是怕她走漏消息,为了整个山寨他只能如此,如今整个陵州都在他们掌握之下,谢家对他的身份也都知道了。所以谢让斟酌一下,决定将谢凤鸣送回白石镇谢家。
谢让将此事交给焦嫂子去办,结果两日后焦嫂子来回话,说谢凤鸣想见他一面。
谢让如今对谢家人敬谢不敏,实在不太想见她,谢凤鸣被他平白关了两年多,也不知能说出什么话来。
焦嫂子劝道:“大当家要不就见见她吧,我一说要送她回家,她就只是哭,说不愿意回谢家去。这位谢姑娘刚来时尖酸刻薄,这两年在庄子里跟着我们干农活,我们也教她道理,倒是有点长进了。”
谢让于是叫人把谢凤鸣带了来。谢凤鸣逃婚时才十六岁,在谢家养的一副小姐性子,说话刻薄,掐尖要强,如今两三年过去,一副寻常的村姑打扮,身量长了一些,整日劳作看着也健壮不少。
谢凤鸣进了门来,屈膝行了个福礼,低头道:“见过三堂兄、三堂嫂。”
谢让斟酌一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旁边叶云岫直截了当问道:“谢凤鸣,谢让把你关在石泉庄两三年,你不恨他吗?”
谢凤鸣低头半晌,摇头道:“起初是恨的,我恨祖母,恨三堂兄,连凤宁都一起恨,若不是她躲掉了王家的婚约,我也不用逃婚,也不会沦落至此。可是后来慢慢的我也想明白了,凤宁能躲过,是因为她命好,她有个舍命护她的哥哥,我有哥哥,有姐姐,还有亲娘,却没有一个护我的。”
她神情还算平和,摇头自嘲间眼圈却红了,哽咽道:“三堂兄不知道,我当日逃婚,我娘其实是默许的,她不敢违抗祖母,却又跟我说以我的出身样貌,哪怕逃出去给富贵人家做妾,也比嫁了那王家的好。恰好我跟人有了私情,于是就跟他私奔了。所以如今我不想回去,我若回了谢家,也没什么好日子等我。”
叶云岫点头道:“你自己想明白最好。你三堂兄对你心里是有愧的,但是要我说,他若不念你是他堂妹,一刀杀了就好,你可明白?”
谢让斟酌一下说道:“凤鸣,当日我把你送去石泉庄,也是阴错阳差,不得已而为之,三堂兄心中有些对不住你,如今时过境迁,我也有责任安置你,你不愿意回谢家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笔银子生活。只是你才十九岁,一个女子独身在外不行,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谢凤鸣看样子早就有了主张,低头跪了下来,说道:“三堂兄若可怜我,就帮我一件事,我知道何子谌死了,可是那赵申岢还活得好好的,三堂兄帮我杀了他。”
谢让起身去把谢凤鸣扶了起来。叶云岫问道:“当日带你私奔的那个人?”
“是。”谢凤鸣切齿道,“他负了我,负我太多,害我至此,凭什么他却好好的。何子谌纵然可恶却不曾骗我,是他赵申岢花言巧语哄骗我,却拱手将我送给何子谌。三堂兄帮我杀了他,我了了这桩恩怨,就去找个本分人嫁了,安安生生过日子。”
叶云岫心里啧了一声,竟有些欣赏这个谢凤鸣了,她侧头问谢让:“那个赵申岢,现在哪里?”
“原是州学的庠生,科举不第,在家读书。”谢让说道,斟酌着好歹是他们陵州治下,要怎么杀掉这人比较合适。
叶云岫则嗤笑一声道:“这事简单,谢凤鸣,我叫人帮你把他绑来,你想怎么杀怎么杀。”
谢让欲言又止,叶云岫已经叫了罗燕进来。孟姚带兵去固川剿匪后,罗燕暂且代了木兰营统领之职。
叶云岫吩咐罗燕:“你带人去把一个叫赵申岢的抓来,就说他勾结流寇谋财害命。州学原先应当有他记档的住处。”
谢让心中一笑,他家娘子居然也长进了呀,杀个人还要找罪名,也学会栽赃陷害、罗织罪名了。
他抬手道:“还是我来吧,这种人德行有亏,你不用给他栽赃,他也必有错处。”
果然一查,这赵申岢风流成性,经常出入青楼烟花之地,半年前曾因争风吃醋与人斗殴,可巧那人不久后染病死了。谢让便叫人从大牢中找了个死囚,指认赵申岢买凶投毒杀的人,还从他家中搜到了物证。
于是赵申岢被缉拿归案,自然要喊冤,可人证物证俱全,一顿板子下去也就屈打成招了,身败名裂,判了斩刑。
原本死刑要等刑部核准,如今皇帝南逃,天下整个一团乱,哪还有刑部管事,于是府衙判决一下,不日处斩。
行刑前谢凤鸣去牢里看过赵申岢,说了什么无人知道,反正赵申岢接着就被押赴刑场一刀砍了。
之后谢凤鸣拿了谢让给她的一笔银子,有心远离,自己挑的柳河县城,开了个卖脂粉绢花的小铺子度日。
这却给了谢让一些启发,他随即把谢诚送去了固川县,跟固川县那些剿匪的俘虏一起,充当免费苦力,挖水库去。也不让谢宗关在府衙大牢里白白养着他了,送到盐矿交给赵方,往矿洞里一关,当矿工开采石盐去。
饱食终日者不知人间疾苦,干点活才好。
…………
过了中秋,谢让和叶云岫又回到山寨。山寨里一片秋收大忙,新营房的工地上如火如荼,主体建筑已经建了起来。
重阳节前,田武的家人被神威镖局送到了山寨。他的妻子和两儿两女,还有他七旬的老母亲,一家人平安抵达。
田武感激涕零,抱着三岁的幼子来求见,要给大当家和寨主谢恩。
“多亏寨主和大当家恩典,也亏了镖局的兄弟们。他们有镖局车马护送,这一路战乱纷纷,竟然只走了两个多月,要是他们自己,恐怕得走上一年半载。”
田武又笑道:“拙襟说,他们这一路走来,所经之处很多人都听说过玉峰寨,听说过陵州,说咱们陵州日子好过,善待百姓,赋税徭役少,就连盐价都比别处便宜。这般战乱,咱们陵州来投的流民只会越来越多。”
谢让对此心中有一本账,人口确实是越来越多了。
得亏现在整个陵州都是他们的地盘,流民百姓来了,到了哪个县都能安顿下来。若是像以前那样,都奔着山寨来了,他恐怕还真招架不了。
谢让免不了又关心一番,帮助田武一家在山寨安下家来。如此一来,这一员大将算是被叶云岫真正收入麾下了。
同时叶云岫这边也传令下去,各处发布告示,秋收后招兵四千,这次不止灾民,也从州府和四县招收,年龄依旧限定在十六到四十岁之间,眼下就可以开始报名了。
为了怕报名的太多,且大老远跑来山寨报名也麻烦,这次他们把报名的事情交给了陵州卫和各县的驻兵营,由他们登记造册,先进行筛选,同时名额也分了下去,山寨灾民留了一千,剩下三千名额直接分配到各处。
果然是地盘大了,人手多了,做起事情来却更省时省力了。
昏君皇帝看来是气数已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翼王纵然三十万大军来势汹汹,朝廷据守临安,江南道、岭南道、剑南道等大部分地区依旧控制在朝廷手中。再加上一个淮南道,一直是景王的地盘,如今景王发了檄文讨伐翼王,所以表面上,淮南也还在朝廷手里。
而关内道、河北道、河东道已经牢牢被翼王收入囊中。其他地方,陇右道藩镇割据最甚,大大小小几十个势力将陇右割成了碎片,河南道、山南道还在翼王和匈奴残兵带来的混战之中。
这其中,独独夹了个钉子一样的陵州。
陵州府就牢牢杵在那里,匈奴来过了,翼王来过了,比邻而居的景王也没能把他们拉拢过去。
一时间,玉峰寨特立独行,成了比各地藩王诸侯还难惹的一方势力。不过这玉峰寨打着的幌子,却还是朝廷的地盘。
九月中,谢让收到远在临安的皇帝的圣旨,还有一封内阁首辅范泊的亲笔信,圣旨封他为靖安侯、护国讨逆大将军,诏令他铲除翼王逆贼,匡扶社稷。
范老大人的亲笔信差不多意思,褒赞玉峰寨击溃匈奴、击败翼王大军,夸他是中流砥柱,勉励他报效朝廷,不负君恩。
钦差这次轻装微服,从淮南一路过来的,谢让二话没说,依旧派俞虎去接了圣旨。
他拿着那圣旨,笑吟吟回了自家小院,随手扔给叶云岫笑道:“你的。”
叶云岫展开看了看,嗤声道:“凭什么是我的,黄布黑字,写的你谢允之。”
谢让笑道:“你看我像那个护国讨逆大将军吗?都是你的功劳。”
“空给个大帽子,一个兵、一两银子都没给,当我是傻子呢。”叶云岫嫌弃道,“这皇帝真有趣,说他小气吧,出手就给个侯爵,说他大方吧,弄块破布送个空头人情,就想使唤旁人给他卖命?”
“人家的意思是,你若帮他铲除翼王,就能封候拜将了。”谢让笑道。
叶云岫撇嘴嘁了一声道:“我要是铲除了翼王,我自己不会当皇帝,要他来封?”
“世人多重视正统,你便是铲除了翼王,顶多落个力挽河山、匡扶社稷的功臣,否则你就是乱臣贼子,还真没那么容易当皇帝。”谢让道。
叶云岫:“何为正统,那皇帝他祖宗的皇位又是哪来的,前朝皇帝关系好送给他的?”
谢让噗嗤一笑,竟然无法反驳,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两人便讨论了一番,在叶云岫看来,翼王这样到处抢地盘,看起来是步步为营,可这么一来兵力就必然分散,精力牵制。再说他攻占一处城池就要留有守军吧,号称三十万大军,兵力东补一块,西留一块,削弱的是他自己的力量。
她若是翼王,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抢皇位,索性兵贵神速,出其不意,出精兵直捣临安府,先把皇帝杀了不就得了。
谢让却不这么认为,翼王这般行事,其实也是求稳,给自己增加更多的筹码。
皇位远不是一把龙椅、一个玉玺那么简单,朝政实权、国计命脉,要看真正掌控在谁的手里。
所以古来就有傀儡皇帝,也有专权的臣子,几朝几代,可谓是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有的大世家甚至都不曾站到朝政前台来,还不是因为他们掌握着国民命脉,把控着朝政格局,就能呼风唤雨,朝堂重臣甚至皇帝废立世家都能插一手。
所以即使掌握了实权的皇帝,也不是一挥手就能天下归心,一个人就赚来千万两白银、养得起天下子民和军队,也免不了要受各方掣肘。
大到皇帝朝廷,小到百姓之家,无外乎如此,不能养家的丈夫就要对妻子多忍让些。便是他们山寨,想要立得住,还不是先得有兵有将有钱粮。
“所以这圣旨还不如没有呢,给咱们招风。”谢让总结道。
叶云岫说:“范泊不就是你四婶的祖父吗,他看来是个铁杆保皇党。”
谢让哂笑摇头,范家一样是大世家,无利不起早,当今皇帝还不是那几个世家扶持出来的,谁知这昏君也太立不住了。
翼王、景王送上门的爵位不用管,说了不要就不要,可他们打着朝廷的幌子,所以谢让这靖安侯、护国讨逆大将军的名头是落定了。
谢让交代陈同升那边不必声张,不用当回事,玉峰寨就是玉峰寨,该怎样还怎样。
可他们自己不声张,外头有人声张,之前他们刚招安时,俞虎在柳河就收了不少贺礼,在一些人眼里算是交好。这回封侯的圣旨一下,没几日各方的贺礼果然又纷至沓来,当然都是站在翼王对立面的那些人。
所以玉峰寨如今也算是名正言顺的“保皇党”了。
封侯圣旨的七八日后,谢让和叶云岫正忙于招兵的事情,陈同升那边忽然派人来报,景王世子亲自到访陵州,上门祝贺来了。
叶云岫一听便笑道:“这人有点胆识啊,他就不怕这陵州城他进来容易,回不去了?”
“他大大方方的来,你也不好大大方方地杀他。”谢让笑道,“此人行事似乎跟景王不同,是敌是友,去看看再说。”
这不是俞虎能应付了的事情了,谢让和叶云岫便快马赶往陵州。
景王世子据说只带了几十名随从,轻车简从,还备了一份厚厚的贺礼,直接来到陵州府衙拜访的。
陈同升只好借口首领不在城中,先将人请到城中馆驿休息。对方是亲王世子,又亲自上门来了,谢让和叶云岫赶到陵州之后,收拾准备一下,便去往馆驿拜访。
谢让这会儿开始喜欢皇帝给他封的那个侯了,反正官面儿身份上去了,不然他见了这厮,还得正儿八经磕头行大礼。
“一起去?”他问叶云岫。
叶云岫摇头:“我不耐应付你们那种场面,一堆虚话废话,云来雾去的,你自己跟他见去,为防万一,我混在亲卫营里跟着你。”
谢让笑言她多虑了,对方既然大大方方进了陵州城,摆在台面上,姿态也够低了,怎么可能敢在他们地盘上使坏。不过他却也愿意叫她跟着,小夫妻几乎形影不离,这等大事,有她一起去他更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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