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谢让认真收拾了一番,一身玄青锦袍,戴了玉冠,斯文矜贵,大约是因为年纪太轻,叶云岫总觉得他不像个侯爷,却像是哪个高门大户的贵公子。他平日常常一袭青衫,简朴惯了,忽然这么隆重装束起来,简直换了个人似的。
“啧,你这忽然穿得像个人样,叫人怪不习惯的。”叶云岫忍不住拿他说笑打趣。
气得谢让夺过眉笔,亲自给她画了一嘴小胡子。
谢让只带了二十名亲卫,叶云岫男装打扮,骑马混在亲卫营里。她身量矮,跟亲卫营那些人高马大的男兵不能比,很容易叫人看出来,于是就没打算进去,安排宋承几人贴身跟着,陈同升陪同。
到了馆驿,一经通传,景王世子亲自迎了出来。景王世子看上去二十多岁,白袍银冠,相貌堂堂,举止贵气有礼,跟谢让一身玄青锦袍倒是相得益彰。两人在馆驿门口互相见了礼,大有相见恨晚之态,好生虚套寒暄一番。
叶云岫瞧了一眼景王世子,眸光扫过,却在他身旁一个侍卫的脸上顿了顿,那张脸阴柔俊美,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上一章大家的讨论了,感谢各位的发言。
我对男主的理解,男主的性格大概就是仁弱,道德感比较高,属于古代的“士”。他没有因为自己被触怒而杀人,尽管谢家人触怒他,目前却只是妨害他个人,他也只是小惩,杀人就只是他自己泄愤。
但是如果有违道德,威胁到山寨、家国,他则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下得了狠心。就比如对于谢凤歌,谢凤歌明明更讨厌,他打了一顿却还让她留下养伤,因为谢凤歌只是得罪了他个人,而谢凤鸣明明是被牵连进来的,甚至有点可怜,但走漏消息就会危害到山寨,他就毫不犹豫将谢凤鸣掳走囚禁,关在庄子里几年。还有他的大伯,投靠翼王,在他看来是原则问题,不能饶恕。
男女主的设定如此,他们都在成长,我们给他们更多的成长时间吧。
第80章 豪门夜宴,大戏台
谢让跟景王世子进去,叶云岫就留在外面。为了掩饰自己的身量,怕人看出破绽,她骑在马上没下来,其他亲卫也都配合她不下马,就在驿馆门口排成两排驻马守候。
叶云岫还在想着刚才的那个侍卫,那样的一张脸,绝非路人,她若觉得眼熟应当是见过的,可是在哪儿见过呢?
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叶云岫起初担心的是,除了去过石谷县那次截杀何子谌,她从没离开过陵州辖内,绝大部分时间她就在山寨。这人既然是景王世子的侍卫,若是她见过,那是不是景王世子曾派来刺探接近他们?
随即叶云岫自己又否定了。谁家会派一个身量相貌都很出众有特点的人当探子呀,看看无忧子情报网的那些手下,大都是记不住的路人脸。
不过她也就是匆匆一瞥之下,那侍卫就跟着进去了。世间长相相似之人多得是,也兴许她记错了。
其实别说景王,如今乱世逐鹿的各方势力,谁家还没往他们陵州派几个探子呢,他们这儿哪天缺过探子了。
那么多探子就打探出一个“谢云芝”来,随他也罢。
约莫两刻工夫,谢让从馆驿出来,景王世子一直送出门口,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殷勤作别。亲卫牵过马来,谢让上了马,又回头向景王世子拱了拱手,景王世子也拱手含笑相送,才转身回去。
叶云岫借着这机会又瞅了一眼,那侍卫依旧紧跟在景王世子身后,对方目光扫过来,叶云岫便收回目光,混在亲卫队列里从容离开。
一行人回到府衙,谢让下了马,问紧跟在身后的陈同升:“你对此人评价如何?”
陈同升道:“属下眼拙,只听说景王世子年少有为,相貌俊秀,且生平爱穿白衣,今日见了倒也名不虚传,只是觉得此人城府颇深,言行举止滴水不漏。”
“确实。”谢让微微一笑道,“他这般滴水不漏,还跑来咱们陵州做什么。”
陈同升一时没能明白他这句话,谢让已经迈步进去了,吩咐道:“陈大人,那就劳你安排明日的宴席,多费心了。”
“属下遵命,公子放心。”
到了后院一道垂花门,陈同升分头离去,宋承等人守在门口,只剩下叶云岫跟着谢让进去。
“你说咱们是不是得另置一处宅子了,以前觉得也不怎么在这边住,如今才发现需要过来的时间也不少。”谢让道。
陵州府衙毕竟是陈同升主事,他其实不太想影响到陈同升,他跟叶云岫住在这里总归不便。
“随你。”叶云岫问,“怎么忽然想到这事了?”
“我明日邀请景王世子来赴宴,才发现我竟没有自己的地方招待他,去酒楼又不太好,也只能安排在府衙了。”
按照寻常待客的惯例,他应当邀请景王世子来自己府上赴宴,可他哪来的府。
外祖父家他们私下住当然可以,那宅子本就是他买的,但外祖父家他们经常出入就容易引人注意,再说他总不能在外祖父家待客。
要是为了场面用途,好像是该弄个侯府之类的。
可又觉得他们平日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山寨,煞费力气花银子弄个侯府有点没必要。银子要用在刀刃上,这是两人的共识。尽管他们山寨现在不缺钱,可钱这东西手里越多越有底气,花的要划算。
两人说着话进了屋,谢让洗手更衣,叶云岫则忙着去洗掉自己被他画的那一脸胡茬子。
收拾一番,谢让换了家常的直裰出来,叶云岫也换回舒服的女装衫裙,两人泡了一壶茶,消闲地坐下来说话。
“怎么样?”
“不怎么样。”谢让玩味道,“相谈甚欢,宾主融洽,该聊的都聊了,可实际上什么实质内容也没谈。”
叶云岫啧了一声,点着脑袋真心钦佩道:“虚来虚去客套话你俩能整两刻钟,我是服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谢让道,“他一直在试探我,那我也拿话试探他,他言下之意就是想跟咱们交好结盟。只是我觉得……”
他思忖片刻,蹙眉沉吟道,“这个景王世子,有点太端着了。”
“?”叶云岫询问的眼神,什么意思?
她没接触过几个达官显贵,那些上位者,还不都是喜欢端架子吗。
谢让一下子还没太理清思绪,蹙眉道:“你想啊,就冲他敢不请自来,轻车简从只带了几十个随从,就敢只身入咱们这陵州城,此人怎可能是个循规蹈矩、处处端着的人。礼仪做派、谈吐举止是挑不出一点错处,不愧皇家风范,可他大老远跑来一趟,就为了跟我端架子?”
“人设性格和行为轨迹不相符?”叶云岫笑道。
谢让琢磨了一下她这句话,很奇怪,她口中有时会有一些十分新鲜的词儿,可他偏偏就能听懂。
谢让笑道:“要说好歹我也是见过几个达官显贵、王公大臣的,事实上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举止随意、恣意不拘,毕竟身为上位者,他的言行举止就是规矩,尽可随性,他哪里需要端着,谁敢拿举手投足来品评他。”
居移气养移体,以亲王世子之尊,礼仪教养几乎是潜移默化、与生俱来的,可这跟“端着”是两码事。
一个人喜欢端着,只能说明他身份不够,底气不足。
他这么一说,叶云岫也琢磨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这么回事,普天下谁不知道咱们是山匪窝,他亲爹老子都没拉拢成功,这个景王世子敢只身闯咱们陵州城,单从这一点看,他就不可能是个一板一眼的乖孩子。”
谢让道:“并且他既然来了,想要跟咱们交好结盟,就该拿出诚意来,可我今日拿话试探他,他却又不下定论,顾左右而言他,说明他恐怕做不得主张。难不成他真是个乖孩子,还要等远在淮南的景王做主?那他这一趟来的就没意思了。”
“所以呢,结论?”叶云岫眨眨眼睛,笑嘻嘻问道。
“再看看吧。”谢让道,她那慧黠顽皮的小眼神实在可爱,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有趣的事情,谢让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笑道,“我怀疑,这个景王世子是假的。”
“嗯,你这么一说我也怀疑了。”叶云岫揉着鼻子抗议地白了他一眼,想起刚才,便跟他说起那侍卫的事情。
“哎,我这记性不行,想不起来了,就是匆匆一瞥觉得在哪儿见过的。”
叶云岫嘟嘴皱眉地埋怨,想了想描述道,“反正就是他那张脸吧,大概就是不男不女、亦男亦女,很容易让人记住。要不你等我明日再好好看看。”
谢让因她这形容词忍俊不禁,笑了半天问道:“貌若好女?”
“对,”叶云岫品着这个词,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他若是穿上裙子打扮成女子,应当也挺好看的。”
“那你明日多盯着他一些。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印象,我与景王世子说话时,帐下几个侍卫身量长相都十分出众,似乎是刻意挑选出来的,其中似乎是有一个长相阴柔俊美之人,可惜我当时不曾多留意。”
谢让道,“这景王世子的行事做派我也听说过一些,景王妻妾成群,光儿子就一二十个,此人是嫡非长,能稳坐世子之位就绝不简单,这种人大都狂妄,他若真弄个假世子出来,自己必定不甘心就在幕后,很可能就躲在侍卫里冷眼观察我们。”
“反正就是大家一起演戏呗。”叶云岫笑嘻嘻道,“反正在咱们地盘上,我看他能怎样。”
与此同时,馆驿之中。
白袍银冠的“景王世子”躬身立在一旁,面容阴柔的侍卫坐在桌边品着茶蹙眉沉思。
“世子爷,您看此人,可是那玉峰寨真正的首领?”见座上之人沉吟不语,假世子真侍卫说道,“属下觉得此人面上虽然温润有礼,言谈举止之间却霸气浑然,敢下决断,应当是久居上位之人。”
“此人是个人物,却未必就是那玉峰寨真正的首领。”景王世子缓声道,“咱们那么多探子得来的消息总不可能是假,玉峰寨攻占柳河、击溃匈奴、斩杀庞用降服翼王大军,几次三番,为首之人都是一个年轻女将。大约正因为她是个年轻女子,才一直不曾真身露面。他们玉峰寨又不是头一回推个傀儡出来,若来人不是真正的首领,本世子跟他个傀儡谈什么。”
“可终究不过一介女子,也兴许那女子为将,此人为主?”侍卫试探说道。
“这般乱世,武力说话,今日来的这人你几番试探,我也暗中观察了,不像是习武之人。”景王世子嘲讽一笑道,“玉峰寨山匪起家,他一个书生如何服众,以德服人么?他们玉峰寨故弄玄虚,一直不曾公开首领的身份来历,恐怕正因为她是个女子。所以那女子才是关键。”
另一名心腹属下道:“那玉峰寨女将,近日几次在固川县出现,率兵剿匪十分凶残,我们的探子冒险靠近亲眼见过了,二十岁左右,容貌极美,使一把弯刀,射箭也十分了得,年龄、相貌、兵器都对得上。这女将昨日下午还在固川县城露过面。”
“嗯,继续打探。”景王世子道,“若她返回陵州,速来报我。”
为首的侍卫说道:“世子爷,您还记得两年前,您途经柳河遇刺那次吗,那地方恰好就在玉峰岭附近。当日我们清理善后,其中有两具杀手的尸体身首分离,一刀致命,那般杀人的法子属下们极少用,当时问了一下,竟没弄清是谁出的手。”
景王世子颔首,示意他继续。
“当日那附近属下们仔细善后了的,不曾发现过闲杂人等。”为首的侍卫迟疑道,“当日您似乎提过,是有一个哑女为您包扎伤口,之后我们寻遍了周边村镇,也不曾找到那女子,您说会不会……”
“不会。”景王世子眸光微顿,缓声说道,“你们又不曾见过,不必乱猜。当日那女子顶多十四五岁,柔弱不堪,都快吓呆了,年龄也对不上,就算跟玉峰寨有什么关联,也不可能就是那玉峰寨女将。”
侍卫首领不敢再置喙此事,只是躬身道:“总之我们身在陵州,明晚的宴饮,世子爷千万小心。”
景王世子漠然道:“无妨,如今强敌环伺,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翼王,他玉峰寨又不蠢,纵然不能结盟,也绝不会主动与我为敌。”
…………
次日的宴饮安排在府衙前院的一间正厅,给足了排场,陈同升亲自张罗,从上午一直忙到太阳西落。傍晚时分,景王世子只带着十几名贴身侍卫如约而至。
谢让和叶云岫商量过后,叶云岫继续隐身,谢让则亲自迎出门去。
那景王世子今日依旧一身白色锦衣,纤尘不染,换了一顶白玉冠。谢让今日却恰巧黑衣、银冠,夜色中温润而又矜冷,两人一路谈笑风生,携手进来,分了宾主坐下,一道道时令佳肴、陵州名菜便流水般地端了上来。
陈同升办事老道,不光给足了景王世子排面,谢让是主人,陈同升自己和徐三泰在下方作陪,还安排了歌舞。十几名少女歌舞两场之后,酒过三巡,又安排了城中最负盛名的青楼花魁清辞姑娘抚琴助兴。
花魁一身白衣纱裙,怀抱琵琶半遮面,袅袅婷婷走了出来,一出场便不禁令人惊艳。素手纤纤,琴音一响,宛如清露鸣泉,四座皆静。
谢让温润的脸上噙着笑容,微闭双目,长指在桌案上轻轻打着节拍,似乎已经沉醉在美妙的琴音中了。他眸光移过去,见那景王世子面上含笑,像在聆听欣赏,显然也是被吸引了。
谢让心中一笑,贵为景王世子,哪能是没见过美人的。方才场上花魁一亮相,这位直勾勾放光的眼神骗不了人,虽说很快回神,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了过去,可反而更显得破绽。座上这位只怕假货无疑了。
而下方侍立一旁的侍卫之中,叶云岫描述的那位长相阴柔、亦男亦女的侍卫,对花魁却不曾多看两眼,反倒往座上这个假世子瞥了一眼,眸光中隐隐不悦,看来这位才应当是正主。
“世子请。”谢让端起酒杯向假世子示意,噙笑问道,“世子听着清辞姑娘这琴艺如何?”
“甚好。”假世子矜持颔首。
言多必失,这厮大概深谙此理,既然没有评价琴技的本事,那就少说为妙,还能装个深沉。
谢让笑道:“难得世子欣赏,可惜这清辞姑娘自己就是绿倚阁的主人,色艺双绝,且卖艺不卖身,平日也只结交一些文人雅士,若是寻常的府中美人,我便做主赠与世子就是。”
“啊哈,不必,不必。”假世子忙笑道,“谢侯对她这般溢美之词,必然也是喜欢的,可不敢叫谢侯割爱。”
谢让便举起酒杯,两人相视一笑打了个哈哈,共饮一杯。谢让坐在上首视线方便,眼角余光留意着那假侍卫,果然见他眉头微皱,脸色一闪而过的不好。
厅堂低垂的帐幔后边,叶云岫脑子里积年尘封的记性终于冲破了蜘蛛网。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能方便地看到那人的正脸,大约两年前,那个在玉峰岭下,山林之中,被一群黑衣人追杀的倒霉蛋。
叶云岫心中懊恼,他当时一身白衣都是血,脸比衣裳还白,进气少出气多就要死了似的,这会儿一身泯然众人的侍卫打扮,难怪她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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