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服侍的人却也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待看见明棠,方有人犹豫着往前了两步,见明棠站在原地不动,动作又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明棠见她们并不紧张,就知道恐怕这几个孩子每天摔摔打打,有些小动静也是常态,她们恐怕已经习惯了。做个手势让她们不必管,明棠只关注着那边,果然,片刻间裴泽已经飞速起身,那动作简直跟方才小马骨碌起身的动作没什么差别。
裴泽丝毫不在意自己方才摔过,起身原地蹦了两下,冲着裴深真情赞叹:“深哥力气好大,怪不得胜师傅经常赞你!刚刚是我没站稳,我们再来一次!”
裴深果然不再想方才的事,与裴泽重新面对面站了,摆出架势,再次你来我往地过起招。
一旁围观的穆清等人也不在意这一小插曲,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方才是哪里错了,给裴泽出着主意,片刻间就重新热闹起来。
明棠静悄悄看了片刻,招手叫来一旁的周奶娘,交待道:“晚间几个孩子睡觉时让服侍的人仔细看看,虽说手脚都轻,也要防着扭到了哪处。”
周奶娘便有些慌乱,生怕主家怪罪,连忙小声辩解:“少夫人,并不是我们粗心,实在是小世子和几位少爷每天都有些磕磕碰碰的,也不让我们多说多管,一问便要恼的。”
明棠无意怪罪,柔声道:“你放心,我只是来看看,男孩子皮实些也是好事,摔摔打打的,只要没受什么严重的伤就好了。阿泽瞧着活动自如,你们若是大惊小怪上去了,反倒要伤了他们几个的情分。只是毕竟年纪小,骨头软,有些时候疼了也察觉不出来,你们是亲近人,又老成,晚间洗漱的时候仔细瞧瞧就是了,就是有些小伤也不打紧,涂了药就是了。”
说罢,见周奶娘神色好些,郑重应了,明棠便点点头,站在原地继续看了片刻。场中已经换了人,此时正是裴泽和穆清两个。
穆清年纪也要较裴泽大些,动作间却明显不如裴泽灵敏,才过了三招,就有些招架不住,只得连连后退,面上却没什么羞惭之色,两人都停下来后还认真请教裴泽。他这个反应一出,裴泽原还有些小小得意的表情顿时收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也认认真真给穆清做着样子,教他怎样发力。
明棠看着看着,不禁笑起来,也不去打扰他们几个,转身悄悄出了院门,不自觉回想起父亲说的话,怎么会突然让阿泽和穆清保持良好关系?父亲的性子明棠也是有些了解的,能说出这种话,代表他定是得了些隐秘的消息,让他对燕王产生了一些倾向。
倒是两个小朋友投缘这个燕王妃硬要把穆清小朋友送来借读的说法,眼下看着竟还是真的。本来给裴泽选的这几位同窗都是裴氏同族的,身份上就低裴泽一筹,跟他平日里关系最近的裴杨年纪虽大两岁,辈分却低。尽管相处越来越融洽,也改不了他们三人总会下意识有些捧着裴泽。
穆清小朋友倒是正好,年纪比裴泽大些,又有一位王妃姐姐,一位总兵父亲,家中也是兄弟姐妹众多,早习惯了跟不同性格的人相处。阿泽呢,又总觉得这是自己救回来的人,不自觉就有些责任感,穆清说话也会多听几句。就明棠在这里看的这片刻,都觉得相处时有几分明瑕明琢两兄弟的味道,可见这两人平日里该有多亲厚。
想着事情,回房时也不免显得有些呆呆的,裴钺原本正在摆弄着棋子,听到动静,抬起头,正准备邀明棠下棋,见了她的模样,不由静静注视了会儿,颇觉有趣。
看着看着,目光从她有些怔忪的眼神往下滑落,沿着鼻尖一路点到微启的红唇,定了片刻,随即又落在明棠眉眼间,静静等着,想看看明棠什么时候才能回过神。
明棠先时还在想父亲的话,后来思绪便一路放飞,先是猜度明瑕兄弟两个明年也不知道能不能达成上岸进度三分之二,再是想若是这几位皇子间的事影响了明年的秋闱可该怎么好,继而想到好像自家父亲是礼部的,不管明年谁是主考官,除非不考了,以自家父亲的工作能力,皇帝以外的人影响秋闱好像不大现实......
骤然回神前一刻,她已经开始猜想长姐能不能如愿生一个女儿。窦大夫每次来都说一切都好,她上次与长姐见面时也觉得她气色还算不错,往来通信时更是能通过字迹看出她心绪平静,手腕有力,状况应是不错。可到底是生产的大事,明棠每每想起,总不免多忧心些。
她思绪发散,思绪猛然断掉,再次开始接受眼前的画面信息时还有些木呆呆的,看见裴钺,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这是裴钺回,起身到他对面坐了,取了枚黑棋在手中,也不与他猜子,径自落在棋盘上,抬抬下巴示意裴钺落子:“怎么悄无声息就回来了?坐在这儿一动不动,倒吓我一跳。”
方才发呆时一动不动像尊美人雕像,回过神却又立即无缝衔接,还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是他早在这里坐着了......裴钺越发觉得明棠一举一动都有让他忍不住想把她放在手心当作那只小黑猫一样揉一揉的冲动。轻咳一声,裴钺落下一子,故作正经:“怕扰了你想事情,动作就轻了些,眼下看来,效果不错。”
棋局刚开始,两人落子都不假思索,明棠一边跟裴钺不停落着子,一边道:“在想父亲叮嘱我的一句话呢。”又取了几枚棋子在掌中,明棠继续道,“他说幼时缘分难得,让我们做大人的看顾着,别让阿泽和穆家阿清的缘分断了。父亲鲜少说这样话,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或者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明尚书说的话,裴钺自是要重视的,此时不禁凝神细想,半晌,肯定地摇了摇头:“今日朝中风平浪静,没什么事端。”
“既不是朝中事,父亲能探听到风声,也必然不是后宫之事,今日陛下可曾召见过谁?”
“今日就楚王进了宫,再有就是燕王妃了。”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觉得可能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既然有了眉目,明尚书又显然比他们知道的东西多,既然不说,显然是消息不便透露,两人也不再猜测,专心致志下起棋来。
另一边,明尚书此时已经洗漱过,与明夫人一道歇下,思绪却又不自觉回到今日受皇帝召见时。
彼时明尚书受皇帝召见,候在书房外,听到传唤要进门时,却迎面遇上了正从皇帝书房中告退的楚王。以往楚王每每与他们这些朝中重臣相见,总是风度翩翩,颇有君子之风,这次却是笑容隐隐有些勉强。
明尚书目光在他面上一扫而过,便知道这对天家父子怕是刚有过一段不愉快的对话,进去汇报工作时都稍稍提着心,等事务处理完,皇帝却没有顺势让明尚书退下,明尚书便觉得其中有事,果然皇帝轻叹一声,问起了明家的家里事。
明尚书向来觉得自己家庭幸福,在整个朝中都算是少有的榜样,哪怕明知道皇帝刚跟儿子闹了矛盾,也不愿强行从自己家重寻些不如意的地方来宽慰皇帝,便干巴巴介绍了一下儿子女儿们,又说到孙辈:“长孙和次孙眼下正在书院念书,长孙女定了亲,余下的年纪都还小,被父母带去任上了,近况倒是无从说起。还有几个外孙,臣平常见得不多,只觉得颇为活泼,倒不是很了解其脾气秉性。”
皇帝听罢,幽幽叹了口气:“怪道常听旁人说你万事不愁。”
年纪轻轻进士及第,如今又是朝中重臣,夫妻感情也好。子孙辈上,儿女双全不说,孙辈也没遇上什么波折,眼下枝繁叶茂,再过几年重孙辈都有了。皇帝公允评价一句,也得说他这个明尚书一生的经历相当圆满了,怕是全天下的读书人所盼者,就是跟他一般。
皇帝自身也是天之骄子,接过皇位以来一向励精图治,自己每每回想,也颇觉自己做得不错,来日史书工笔也无法对他有所贬损,唯独子孙上有些头痛。本来楚王到这个岁数终于有了血脉延续,虽然皇帝也不缺孙子,也为儿子高兴——可算是洗刷了子嗣有碍这一条传闻了。
哪知道这才隔了多久,楚王就来报喜,说是妾室有孕,又要有孩子了。皇帝本就擅长多想,心里还存着这个儿子难有孩子的印象,得了这消息立刻联想到以往悄悄去给楚王看过的太医回来时都说楚王身体健康。
再跟他聊了几句,皇帝不着痕迹便摸清了他的想法,一时简直要气笑:显然是这逆子忖度着他爱重嫡妻,必然看重嫡长,故而一门心思要等楚王妃有孕,也好诞下一个明正言顺的嫡长子出来,好压府中侧室先有了庶长子的老大晋王一头。
为着这种事让别人猜测他子嗣上有问题,诞下嫡长后又迫不及待停了府中妾室们的药,要洗刷这方面的传闻,皇帝简直要有些恨铁不成钢了:就是真要表示他看重嫡妻,也不必用这样的法子,便是王妃生的孩子岁数小,格外另眼看重些也就是了。
白白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为着儿子的子嗣问题私下忧虑许久,皇帝颇觉大费周折让太医悄悄给楚王看诊的自己受了愚弄。
偏这个为着一点小心思耽误子嗣的孩子还在他跟前抒发感情,半点没发现皇帝已经想清楚了这其中关窍,再看楚王的欢喜模样,无名之火已经升了起来,不咸不淡应了,又将楚王先前在户部协助免赋税一事提出来,冷笑一声:“以往倒不知道你于文字之外,在这些细务上还有这样的功夫,让户部那些积年的老吏都交口称赞,看来当时朕让你到户部去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楚王自是完全不知道皇帝心中想着什么,见他听说自己妾室有孕后便露出恼怒模样,还以为是皇帝不高兴自己在嫡长子年岁尚小时就有了庶子,心中又是欢喜于自己决意等王妃有孕这一步走得不错,又是伤怀自身——若是他能托生到皇后的肚子里,何至于眼下还在费尽心思。
挨了皇帝一顿冷言冷语,楚王心中复杂,自然无法维持平素的笑脸,见着礼部明尚书时也没心思多说话,招呼一句便径自离开。
明尚书自然无法得知这一对父子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皇帝在想什么他也无从得知,只是敏锐的从这两个人的态度及皇帝的只言片语中猜测。
他与皇帝闲聊时间不长,可就是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对方先是为了明家的子孙辈,又感慨了明尚书万事不愁,其后又随口提及了几个小皇孙的趣事。也是在那时,明尚书恍然察觉燕王虽然平素里不声不响,风评也大都是务实这样中规中矩的词汇,生母位分不高,母族亦没有什么出众人物,说起来全是劣势,常常被人如平王一般忽视,可对方似乎也并未放弃,而是将心思用到了旁的地方。
单说陛下的几个皇孙,晋王年纪最长,膝下长子为侧妃所出,次子是王妃所出,两人都早已经进学,能让陛下夸上一句也是应当,可燕王一子一女今年怕也不过是五六岁的年纪,明尚书细细数着,陛下对这兄妹两个的印象显然要深刻的多,说出来的评价也不单单是“字写得不错”这样单薄的印象,而是或多或少有几分真心的疼爱。
陛下日理万机,连见皇子的时间都少,能对这两个孙辈留下深刻印象,必然是平日相处过。再一思索,明尚书已认定是燕王妃去拜见皇后时带着孩子见过陛下。
明尚书私下里自然分析过几位皇子的性格,却也自觉不自觉地忽略了排行靠后的这两位。眼下看着平王是真的毫无想法,直到现在都不常去刑部观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混着,而燕王却不声不响,在一个看似不起眼,却十分要紧的地方悄悄占据了优势,明尚书简直惊叹于自己的无知无觉了,到现在才发现了一点端倪,也是够晚的。
白日里琢磨了一整天,回家后见到明棠,想起燕王妃早把幼弟以小朋友相处的名义送到了裴家,明尚书越发觉得这对天家夫妻怕是还做了不少细致功夫,明尚书向来欣赏这种行胜于言、心思缜密的人,再加上已经知道陈文耀暗暗投入楚王幕中,心中便稍稍有了偏向,指点了女儿一句。
翻来覆去又想了半晌,明夫人终于不耐烦了,一巴掌拍在丈夫背上:“若是眼下睡不着,就到书房去。”
明尚书此方停住思绪,听着妻子难得有些暴躁的声音,安抚道:“好了好了,这就睡了。”
老夫妻两个已经歇下,明棠和裴钺毕竟是年轻人,精力充沛,下棋下得越发精神奕奕。好容易到了终局,数了半晌,一算,明棠险胜一目半。
赢了棋,明棠心情颇好,将棋子往罐中一投,昂然前去洗漱,连裴钺在她洗漱时推门进来都大方地没有反对。
只是家中到底不比别院有泉水,明棠情绪起来时与裴钺胡闹,事后联想到收拾的人该如何猜测,不免有些羞恼,惹得裴钺只好先行略略收拾过现场,让净房恢复了稍许整洁,才得以回到帐中,长臂一舒,将明棠揽在怀中,一同入睡。
翌日,明棠起身时,裴钺晨练都已经结束,连早饭都已用过了。一大早起来就能看见张运动过后越发容光焕发的俊美面孔,明棠心情颇好,昨日睡前的那些羞意早已消失不见,在去洗漱时看见显然已被侍女们收拾过的净房也只是略略顿了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出来挽发。
裴钺显然是有话要说,倚在明棠身后不远处看着明棠发丝一点点被挽起,上前一步,手上稍一用力,明棠便觉头上沉颠颠多了件首饰,抬眼去看镜中,却是折柳昨日取回来的那柄枫叶制的发梳,戴在她今日的这个发髻上,倒是正适合。
“什么时候拿到的?”明棠是真的疑惑,她分明记得裴钺回来后就一直跟她在一处来着。
裴钺见她眼神迷茫,昨日就忍不住的笑今天又从脸上漫了出来,偏不肯跟她说实情,只道:“先前你让我寻些□□用的小箭,我已寻了一箱来,放在书房中。只这东西向来也算禁物,又容易伤人,我不在家时,你若是要练准头,务必要寻一位府中家将来,让他在一旁看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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