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明棠还在等他说话,裴钺暗道好在幼娘不知道他方才在想些什么,不然怕是又要遭她调笑,定了定神,自袖中取出个扁木匣,递给明棠:“陛下今年怕是没有要去秋猎的意思了,无缘去看凤凰岭秋叶,正好我得了几块玛瑙,颜色极适合,就使人雕成了秋叶的模样,给你做个头饰正好。”
明棠打开来看,果然是一簇由黄过渡到深红的枫叶。她经手的珠玉多了,一眼便能看出这原本是块红黄斑驳的石头,经过匠人仔细雕琢才成了现下的模样,因造型自然,颜色适宜,简直算得上化腐朽为神奇。
她指尖轻轻点上去,感受着枫叶的点点凉意,却有些无奈:“都已经做了这功夫了,何不让人直接做成了发饰,你再亲手簪于我发上?”
这样干巴巴递给她,让她竟有些无从下手。
裴钺却是真的没想到这一遭,立刻就觉得是自己做事不够周到,对明棠话里描述的场景也不由心生向往,不由伸手,触到那匣子,要将其带去寻适宜的匠人。
明棠却是眼疾手快,盖上盖子收好:“给了我便是我的了,你放心,我铺子里有老师傅,决计不会损了你的心意。等制成了,你再为我戴上,岂不是更好?”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见明棠分明满眼笑意,对这份礼物极欢喜,裴钺如释重负:“你喜欢便好。”
礼物顺利送出,裴钺退至一旁,看裴家车队继续前行,裴泽路过他时,还一手握着小黑猫的爪子,做出招手的姿态:“叔叔好~”
随即就是一群小朋友们此起彼伏的问好,并护卫们的问候。
裴钺也笑着挥手,目送一行人远去,照夜甩着精致的马尾,也很快拐过街角,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是算准了时间自皇城中出来的,还有事务未处理好,礼物已经送出,便欲打马回去。
刚刚回过身,却瞧见不远处立着个绿色官服的文官,在他目光扫过去时,不自觉躲闪了一下。
裴钺自然识得他,更知道他与楚王恐怕交往甚密,如今见他身上已是六品官服,显然在户部楚王手下如鱼得水,微微一皱眉,随即打马径自进了皇城,与他擦肩而过。
对方丝毫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和动作,陈文耀不自觉躲闪过后心中已是懊恼,在裴钺路过时竭力挺直腰背,故作云淡风轻。见裴钺只在皇城护卫跟前微微一停顿,便径自离去,将其他正老实接受护卫们检查的文武官员抛之身后,一举一动无不彰显着他如今的权位,心中越发不解。
方才裴钺隔窗与明棠说话时的亲密模样再度出现在脑海中,陈文耀着实不能理解,以裴世子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名门淑女配不上,何至于与明棠这样亲密?
明棠自然是好的,若非她无法孕育子嗣,陈文耀也不愿私下纳了雅云,乃至于走到与明棠和离的地步。
裴世子就当真甘心一辈子养着自己的侄子吗?这些世家大族也果真是从小就飞鹰走马,纨绔行径。还没人的大腿高,家里就已经找好了跟班,出行前呼后拥,怀里竟还要抱着猫,日后怕也难有什么大出息。
陈文耀一时又想到了自己的长子东哥儿,继而想起家中杂事,不自觉便皱了眉头,颇觉烦躁。
东哥儿如今已过了周岁,瞧着却是不大灵光,母亲已经私下里与他叹过好几次,说是与他幼时恰好是反过来的。
他周岁前不会走路已经会背诗,他的长子却是已经能在屋里走来走去,说话却磕磕绊绊的,吐字都不清楚,惹得母亲亲口说看着就觉得烦。
妻子吴氏倒是不觉得烦,可将孩子要过来养在膝下后却也未见得用心,更因此跟雅云闹了一场,好容易才肯将教雅云规矩的人叫了回来,不再令她日日受训。
陈文耀与雅云也有过些许情分,那次雅云在他面前落泪,他对吴氏也有微词,为着这事,他还与吴氏争辩过几句,劝吴氏既不用心教养,不若将他送回雅云身边,也省得费心思。
吴氏当面答应,没隔几天,陈太太就来劝自家儿子:“那没孩子的人家去别家借都要借些小衣裳来招子的,儿媳妇她没孩子,心里难受,愿意养着东哥儿就养着呗。东哥儿毕竟是妾生子,养在她身边,养出了感情,等以后她有了孩子,东哥儿前程才好些。”
陈文耀先前怕明棠无法孕育,又知道明棠绝不会主动为他纳妾,生怕绝了后,才私下要了孩子,如今新娶了吴氏,盼着有嫡出的孩子,长子又眼见着不聪慧,他也无意费心雕琢,既然吴氏不愿将东哥儿送回去,又拿出了要招子的理由,也只好顺水推舟。
只是东哥儿在吴氏身旁越久,他就越对这个不甚灵光的孩子不满,加之妻妾间总不和睦,闹得他总要居中调停。
日子不甚清净,难免要回忆以前,再见旧人,却是一副全然与他无关,日子舒畅之极的模样,心下愈发烦躁。
唯有想到如今可称得上春风得意的楚王时,心情才略好些。
皇帝年纪大了,年长之人最喜见新生的小生命,楚王的嫡长子虽来得晚,如今却凭着是陛下最小的皇孙,这一个月来不知受了多少回赏赐,连带着对楚王也多了许多话,嘱咐他既然已经做了父亲,往后也要更稳重些。
不提陛下是出于什么心态说出了这句话,楚王一系的人私下琢磨时都觉得这个“往后”和“稳重”都别有意味。
往日里楚王与晋王二王相争,短处无非就是楚王膝下空虚,又是次子。晋王更是常常倚仗着皇长子的身份,借着教导弟弟的名义挑楚王的毛病。
楚王一系的人受了晋王多久的气,对皇帝的评价就有多看重,越是分析,越觉得楚王如今是苦尽甘来,再加上满京城略有些门路的人家都借着小皇孙满月的时机送来了满月礼,越发显得楚王得人望,面上再谨慎再镇定,心里不自觉就开始展望未来,越品越是觉得陛下的“往后”二字大有深意。
展望着未来,陈文耀慢慢踱步回去给上官复命,早先见到裴钺一家时的烦躁情绪已经被他抛之脑后。他自来就知道自己家中没有什么助力,却生逢其时,在陛下年老,潜龙争位时有了功名,更有了稍稍参与进去的资格,那他就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至于家中杂事,不值得多费心思。
告别了裴钺,在定国公府门前下了车,跟在裴夫人身后回了府的明棠却是刚刚在诚毅堂中坐定,刚喝了口茶,就开始处理这段时日未来得及处理的琐碎事务。
有些事,她在玉鸣山上拿定主意,吩咐人送了信回来,留守的折柳就能为她处理好;有些事根本不用她操心,还有的事则是光出个主意不够,让折柳全权做主也不行,在玉鸣山那边处理又太过麻烦。
就譬如府中有些位置上的管事到了年岁要回家养老,选接替的人这事现如今已交到了她手里,明棠总要见一见几个候选人;譬如她送去给铺子里的首饰图样被匠人们反应制作难度太大,要她酌情修改,面对面交流也要比书信更方便些;最要紧的,长姐明芍下个月怕是要生产了,明棠早早预备了洗三礼,如今也要再检查一遍才算稳妥。
或大或小,林林总总约有个□□件事等着她拿主意,明棠这里一开始处理,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又离开,足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擦黑时,才没有新的人求见。
一气儿把没做完的事处理完,明棠起身,狠狠伸了个懒腰,唤红缨过来:“快来给我按一按肩,坐得我人都僵了。”
闻荷早调了蜂蜜水放在一旁,此时温度恰好适宜,端来递到明棠手边:“看您被累成什么样了,有些事明日再做也使得,何必非赶着今天。”
“我这里不拿定主意,做事的人就没法子继续往下做,按说他们比我还累呢。”明棠喝了口水,润一润有些干涩的喉咙,笑了一下,“再说了,今天做了,明天就能歇着了,若是拖到明日,明天的我岂不是要被累着了?为了今天的我不挨明天的骂,索性一气儿做完了事。若是今天不做完,万一明日有什么别的事要做,岂不是要被耽搁了?”
这一顿今天明天的,听得闻荷人都晕了,只好闭嘴:“总归小姐总有道理就是了。”
说完,又问明棠今日要传什么菜,自去安排人到厨房传话。
红缨也是稍稍学过些拳脚的人,才按了不多时,明棠就觉得浑身都松泛过来了,连忙让红缨停下,自去歇着也好,做事也好,总之是暂时放过她的肩膀。
每次都是这样才刚开始就已经宣告结束,红缨颇是无奈,只好停下手中动作,自去找事情做,给自家少夫人留下安静的空间。
室内无人,明棠在窗边软榻上坐了,将那簇玛瑙的枫叶拿在手中把玩。现下仔细观赏,这枫叶显得愈发逼真,连颜色过渡都十分自然,若非天然泛着光泽,与一簇真正的枫叶别无二致,连叶脉都清晰可见。
这样好的雕工,在这个工具落后的时代,少说也得一个月才能得,定然是裴钺早就安排下去的,他在那时候就猜到皇帝今年不会去秋猎?
现在细想想,开年皇帝虽说是已经大好了,后面也是如往日一般处理朝政,甚至一次朝会都没罢过,可往年都不需要出宫避暑的人今年忽而要到寒泉别宫去避暑热......说是晚年好享受了说得过去,说是体衰不耐热不是更合理么?
裴钺身为金吾卫指挥使,掌管皇城防务,又常被皇帝召见,想来是早早察觉了些什么。
明棠从前一向觉得这样的大事与自己并不沾边,父亲为官至今更是自来教导家中人谨慎行事,只是如今她身在定国公府,裴钺又身处这样一个要紧的位置,此外......虽则裴夫人和裴钺也是尽量不参与进大事的态度,可裴钺自小受裴家的教育长大,锻炼武艺几乎日日不辍,且从来学的都是如何行军,连观星都是因有可能需要借星星辨别方向,他真的会丝毫没有择主君的念头吗?
便是没有,难道会丝毫没有倾向?前番他应允照顾燕王妃幼弟,尽管所有人都觉得年岁小,并不要紧,因往日对裴钺的了解,明棠还是觉得隐有异样。
如今再加上皇帝身体的确大不如前......哪怕她平日里再事不关己,如今也情不自禁生出股山雨欲来的预感。
将枫叶放回匣子中,明棠起身,去书房中借着残墨勾勒了形状,又将图样收起,一并放在匣中,交给折柳:“你明日拿去店中,让季师傅亲自做了。再有,交待他,今年预备着皇后娘娘千秋节的那批首饰务必要精心,若有余力,也取了材料做些寻常的凤穿牡丹这一类的花样。”
今年皇帝破天荒不去秋猎,失了这次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不知多少人要借着千秋节出一出风头呢。
折柳将明棠的吩咐记在心里,将东西妥善收好,也不多话,见明棠起身在书房中不知翻找什么东西,提醒道:“夫人那边不是送了信说要小姐回去一趟说说话么,小姐可别忘了,定下日子后也说一声,我好安排出门的事。”
明棠拖长声音:“知道,知道。这不是刚刚忙晕了,给忘了么。”话毕,动作一顿,自一旁书架上取下一个盒子,打开了,取出去岁秋猎时裴钺送给她的那把□□,仔细擦了擦,又检查了一番这□□的状况,颇觉满意,盘算着待裴钺休沐归家时,让他再寻些配套的小箭来。
折柳见明棠忽而取了这样凶器出来,吓了一跳:“小姐怎么这时候就把□□取出来了,为着秋猎要练一练准头吗?”
皇帝今年不去秋猎之事虽然十拿九稳,可毕竟是裴钺的猜测,明棠自不会乱说,只顺着折柳的话,慢悠悠道:“是啊,练练准头。等练得准了,改天再去猎几只白狐狸,拿去跟贵主换了,不知几倍的利呢!”
去岁自家小姐以一只白狐得了长公主所有猎物的事折柳自然还记得,顿时深信不疑,却对明棠的说法不敢苟同:“哪就有那么多白狐狸了?练练准头,多得些猎物才是正经事。”
明棠:......
“好了好了,都听我们折柳的。一定不报侥幸心态,以猎到尽可能多数量的普通猎物为己任,拿去换别人的白狐狸!”明棠义正辞严。
这下轮到折柳无话可说,只好胡乱点点头,告退下去收拾东西。
明棠望着她的背影,唇角还噙着笑意:还就是折柳这个万年不改的性子,逗起来好玩儿得很。
裴钺先前也是个有趣的,自从两人逐渐有了心意相通的趋势,现下稍有不慎便被反击,再也没有先前那种时不时就会脸红语塞的乐趣了。
此人进化的太快,明棠此番回想,颇觉怀念。只是如今互动也别有一番趣味,明棠左右为难,无法割舍,稍稍想想,只好安慰自己:升级版总是要比初版好,知足常乐么。
第96章
皇帝登基以来, 年年都要秋猎,那时京中数得上的人家都要想法子前往,尤其是勋贵们家中适龄却还没有差事的子弟, 更是几乎倾巢出动, 因而京中都已习惯了定嫁娶日子时将这段时日避开,要么提前, 要么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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