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班生穆清与大家年纪相仿,又素来是个好性子的,经过上元节那一遭后更是稳重了许多,与众人相处时不自觉便有些兄长似的态度,尤其是对着裴泽时——谁让裴泽现下是个越发话多的活泼样儿,他原本就比穆清小些,穆清看着他时就总觉得这是自家的弟弟。
再加上穆家隔三岔五总使人来看望穆清,每次免不了带些小朋友们会喜欢的小玩意儿。重重加持之下,穆清很快就融入了原有的小群体,相处越发融洽。
转眼入了七月,楚王妃产子,母子均安的消息传来,因这是楚王的嫡长子,皇帝与皇后皆是大喜,接连赏赐不说,连带着楚王也多得了许多次召见。
皇室如此重视,原本暗自觉得小皇孙生在了七月份,月份不佳的流言也立即烟消云散,转而开始操心着该送些什么样的礼物以贺楚王。
也有并不在意什么忌讳的,眼中只看见了一件事:楚王后继有人。以往与晋王相较时,楚王膝下空虚这一条是不可否认的缺陷,如今楚王妃诞下楚王的嫡长子,两者便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线。
一时之间,原本清净的玉鸣山也沾染了俗世的气息,山道上常常人来人往,皆是往来与京城与山中两地之间传递消息的。
裴家倒还是一贯的岁月静好,因裴钺得了假,一家子上至裴夫人,下至一群小朋友们还在校场上似模似样的比了几圈。
就是苦了裴钺,何时经历过这样比得不是谁快,而是谁跑得更慢的比赛?就连踏雪也是躁动不安,原本一踏上校场就要下意识冲刺,谁知背上的裴钺却时不时发出让他慢些的指令,只能强行按下本能,慢慢前进。
费尽心思安抚着踏雪让他保持着慢慢散步的速度,好容易等到裴泽等人冲过了终点线,裴钺终于松了口气:这样的比赛,倒比秋猎时的大比还要难些,也难为了幼娘,竟能想出这样促狭的法子。
明棠不由大笑:“如何?阿钺可还要再比一场?”
裴钺看她一眼,无奈:“那我只好先认输了。”
裴泽几个倒是格外兴高采烈,虽说按照规则是输了,可毕竟比长辈们先到终点线,一个个虽败犹荣,夜里聚在一处嘀咕了好久才在侍女们的催促下各自歇了。
小朋友们早早歇下,大人们却各有各的事做。
正是月初,天边寒月如钩,星辰却是闪耀,撒在夜幕上如同宝石一般。因在山间,更有种几乎伸手便可摘得的错觉。
明棠与裴钺沐浴过时夜色已深,两人却都无睡意,见外面星光灿烂,明棠不由兴起,邀他到院中纳凉说话。
闻荷等人已经都去歇下了,有夜风微微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又有不知名的昆虫偶尔鸣叫几声,院中气氛却依旧静谧。两人并肩坐着,见裴钺头发干了,明棠取了梳子为他梳发。两人闲聊着,明棠手上动作不停,待明棠反应过来时,她已不自觉将裴钺两侧的鬓发编成小辫。
啊这...都怪照夜,惹得她要形成肌肉记忆了。
裴钺似无所觉,明棠也有意不去拆开,继续听裴钺跟她讲如何分辨不同的星宿。
裴钺倒不信钦天监那套观星的说辞,只是行军野外有时需要依据天上星分辨方向,识别星辰方位就也成了他的一门功课,可惜到如今实践的机会都不多,现下拿来说与明棠听,也算是另一种学以致用。
两人越聊越多,早些时候又毕竟消耗了些力气,翌日,明棠毫不意外地起晚了,起身时连早饭时辰都误了过去,裴钺倒是早已起身去了别宫。
别宫不比皇城森严,连皇帝也比在宫中时瞧着轻松些。见了几个大臣,又听了些闲话,皇帝临时起意要到山中走走,召裴钺相陪。
裴钺一袭玄色劲装,乌发尽皆拢在发冠中,与往日仿佛,被皇帝止住行礼的动作后直起身站在他身后,正要说话,察觉到皇帝的目光在他发间定了一定,心中微微一紧,却听皇帝问他:“听说你家小阿泽已经开蒙了?”
提起裴泽,裴钺面上不由便带了笑:“也不算正经开蒙。陛下知道,我家向来要略重武略些,只求识文断字,写出的字迹像样些就是了。但臣妻家中诗书传家,历来三四岁上就要正经寻了先生教导学问,两相综合,便由岳父寻了个先生,每日里带着阿泽见见书里的市面罢了。”
“人从书里乖,早受些熏陶总是好的。”皇帝点点头,“想来你裴氏族人也做如此想,故而送了适龄子弟一同到你家去。”
裴钺语气依旧轻松:“陛下也知道,我们家嫡支血脉稀薄,只阿泽一个,不免孤单些,人也不活泼。自族里寻些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孩子,也多是为了陪他玩儿。就连教他的先生,也是我们特意寻的性情豁达、不会压抑了阿泽的。不敢瞒陛下,当日上元节时臣一家出门游玩,曾因缘巧合救下一个孩子,那孩子跟阿泽投缘。先时也十分稳重,现如今也在我们家中随阿泽一道上天入地的瞎胡闹。”
皇帝听得入神,不免有些感慨:“皇后当年最钦佩你母亲,觉得有她在,你们裴家往后三代必然成材。如今你已是应验了的,就看再过十年,你这侄儿能否应了皇后的话。”
裴钺自然连连自谦,又陪着皇帝在山中散了半晌,待到有人来报户部尚书求见,方才告退。
他身量高挑,一袭玄衣在这满眼绿意中显眼非常,皇帝站定,看着他慢慢走远,便入了神。
身旁汪伸觑着皇帝的神色,忽而笑道:“奴才寻常只觉得裴家玉郎行事稳重,倒忘了他还是个年轻人,爱俏,喜欢搞这些小花样。”
皇帝就也淡淡笑了:“没听他方才三句话不离他妻子,恐怕不是他爱俏,是他那妻子爱俏。”
汪伸微微躬身,略有些羡慕的模样:“哎哟,这可是闺房之乐了。奴才不懂这个,倒是羡慕裴世子有这份儿闲情逸致,有这份功夫弄头发,怕是一回家里便闲得很,万事不用操心。”
皇帝垂眸看他一眼:“你若是有心歇一歇,过一过不操心的日子,倒也不难。”
汪伸便连连告饶,表着忠心,陪在皇帝身后,主仆二人慢慢踱步回了书房。
户部尚书年事已高,因位高权重,不愿显得年老体衰,一贯是将须发染成乌黑,整齐扎好,再挺直腰板,便显得精神矍铄,年轻了好些岁。
皇帝听着他说话,眼前晃动着他那整齐的须发,却不自觉回想起裴钺鬓边那两绺乌黑的小辫,又有些想笑:这些日子此起彼伏,不知出了多少事,他倒是闲得很,还有心思琢磨这些。瞧着稳重,却原来跟他兄长裴钧一样,是个万事随心的。
罢了,不过是几个稚儿间的交往,实不必因此多想。
第95章
山中无岁月, 兴许是燕王督管整修后的寒泉别宫着实对了皇帝的心思,眼看着就要到中秋了,圣驾还没有要回京的意思。
不过, 人虽在城外, 楚王家小皇孙满月时赐下的赏赐却是较之惯例更厚了三分,也算是给不够热闹的场面增添了几分光彩。
难得有个正当理由不亲去到场贺楚王弄璋之喜, 只要派人送了贺礼便是, 裴夫人当然不会提出要回京过中秋, 只派了身边的老成之人回京去照单子给亲朋故旧之家送中秋节礼, 再处理一些杂事。左右一家子都在别院, 一个中秋节而已,在哪团圆不是团圆?
到了正日子, 难得陛下竟没动什么要在别宫举行宫宴的念头, 还大方给了几日休沐, 一家人都闲着,明棠便在别院中择了处临水的亭台,邀大家临水赏月。
山间观月, 本就触手可及, 又临着水边, 水中倒映着那一轮皎洁,真正是天上地下清辉遍地。八月的夜风已有稍许凉气, 微风中桂香浮动,又有各色瓜果清香,令人不觉心旷神怡。
厨房特特做了满月一样的月饼, 盛放在托盘中,供人分食。
明棠和裴钺一同执银刀将其分开,不知厨房的师傅花了什么样的巧思, 竟每一块都是不同的口味,合成一处,难得不同口味又没串了味道。一口下去,可能先尝到豆沙甜蜜,再吃时手中便成了莲蓉的清香。
裴夫人不过赞了一句“好巧思”,吩咐人给厨房送赏,几个小的却新奇得很,分别取了后互相分享自己的是什么味道,尝到不喜欢的便苦了脸,又不好浪费了去,只好咽到肚中。
又有骗说自己手中是什么味道的,哄着旁人吃下,再看着对方愁眉苦脸的模样,一时间笑闹声不断。
兴之所至,大人们都多用了几杯薄酒,一边说着话,又要防着好奇心浓厚的小朋友们偷酒喝,笑闹中伴着童言稚语,尽兴方归。
明棠有些微醺,行走时倒让人看不出异样,依旧是如以往一般,步履悠闲而从容。微风中衣带翻飞,时不时拂过身旁裴钺手背,带来一阵痒意。
他干脆随心而动,将衣带和明棠的手一同握在掌中,却察觉明棠在他掌心轻轻勾缠,低头去看时,正对上明棠得逞般的笑。
明棠平日里也并不内敛,饮酒后却还是不自觉更放开了些,裴钺任明棠大步走在他前面,分明是被他握着手的姿态,倒像是她牵着他往前走一样。
夜幕中明月高悬,脚下影子时不时交错在一起,亲密无间。
*
中秋过后,夜间寒气越发升腾,皇帝也终于赏够了山间景色,下了回京的旨意。
自别宫起,玉鸣山上上下下便都动作起来。
裴泽等一众小朋友跟着裴胜师傅学了一整个夏天,早就得了允准,能独自骑在脾性温顺的小母马上溜达,眼下既要回京,也算是难得的能出别院放风的时机,裴泽心里便蠢蠢欲动起来,跑去跟裴夫人请求能否骑着马回家。
闹腾了两个月,裴泽比先前长高了一些,人还是那副精致的模样,瞧着却明显比以前结实健康。裴夫人乐见他这样活泼的模样,却不肯松口让他独自纵马,只道:“可以骑马,只是得跟裴胜师傅共乘。”
出了别院可是要下山的,便是玉鸣山上的道路修建的再宽阔平整,裴夫人也决计不能心大到让几个孩童独自控马。
裴泽本有些失望,转念一想,既然共乘,自然是要乘高头大马,倒比骑着小母马还要威风些,又高兴起来,回去通知了小朋友们这个好消息,便喊了乳娘来,兴致勃勃地要挑衣服。
穆清见他摆出一副一定要惊艳路人的模样,深觉他有趣,跟裴杨在一旁小声说话,猜测着按裴泽一贯的审美,会挑件怎样的衣服来亮相,却不妨这把火烧到了他身上去。
裴泽翻着衣服灵光一现,抬起头道:“我记得针线房前几日给我们都送了套一样的衣服来,就穿那个好了!”
这衣服自然也是明棠的主意——规模虽小,现在都能对外招生了,自然也算个正经的幼儿园了,没有校服怎么说得过去?
正好五个人里四个姓裴的,本来就有些微相似,插班生穆清小朋友虽然不是裴家人,但眉清目秀,气质稳重,放到哪里都不突兀,穿什么样的衣服都适宜。
到了回京那天,几人果然都穿了校服出去,齐刷刷站在明棠和裴夫人跟前,颇是养眼。
为着配合裴泽,裴胜师傅又特意选了清一色的棕色马,选了个头差不多的几个护卫一人护着一个小朋友,一行人自玉鸣山回京城的一路上,不知道有多显眼。
这其中又以裴泽最为引人注目。他本就生得好,现下眉目间又多了份一看就是被家人疼宠着、随心所欲长大的生气勃勃劲儿,哪怕是年纪尚小,甚至未到束发的年纪,眉目间自然顾盼生辉,让人不自觉将目光投注过去。
这一看,就发现车队中竟还有一大一小两匹白马,鬃发打理得极精致,没人操纵便自行跟着车队前行,那小白马身上还有个小小的褡裢,褡裢中露出个小小的黑色猫猫头,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路旁往来的行人,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惬意模样。
说实话,自陛下回京以来,几乎每一日都有从玉鸣山回京的大户人家,车队绵延数里的都不算少见,可这样灵性十足的小马驹和小猫还是让看热闹的人不由称奇。
裴泽隐隐察觉到路人的目光,也不自觉回头望了一眼,见自己的大猫和小马表现如此之好,胸中简直豪气顿生,腰背都不自觉挺直了。
自安定门入京,绕过皇城,再往东拐过两个路口就到了裴家,裴钺先行一步,早几日便入了京城,因有事要寻明棠,知道家人们今日回京,便等在必经的这处路口。
远远看见裴泽在护卫身前左顾右盼,裴钺到马车旁停住,一只玉白的手掀开车窗帘,明棠的面孔随之露出一半,裴钺要开口时不觉一顿,再说出来的就成了另一句话:“阿泽也真是.....”太好热闹了些。
阿泽跟他与兄长小时候的性子还真是半点都不一样。
明棠微微探出头,朝后看了一眼,就见裴泽正借着这个停下来的机会指挥着护卫换了位置,一众小朋友们都去了末尾,跟照夜母女两个凑在一起,简直成了众星捧月般的格局。
裴泽倚仗着身后有人护着,自马背上探身,两手摊开在褡裢附近,接着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他怀中已经多了只小黑猫,四只雪白的爪爪在裴泽怀中乱踏了一阵,把姿势调整过来,安安心心端坐在裴泽怀里,目视前方,瞬时有了几分端庄稳重。
小朋友们看了,羡慕得要命,偏偏怎么伸手逗弄都无法让它动心,你一言我一语的,立刻热闹起来。
明棠就笑:“阿泽真是招小动物喜欢。”
等长大了别招太多人喜欢才好呢。
裴钺平素最厌烦男子风流,此时已经考虑起了裴泽长大后在这方面的教育问题,等察觉自己想得远了,自嘲自己这长辈当得也着实有些杞人忧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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