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看了眼吴氏,继续道,“只是如果那孩子真是个野种,这事儿小姐不能先在姑爷跟前泄露出去,得回家跟夫人和老爷商量清楚日后的事,才好走下一步。”
吴氏这才点点头。
晚间待陈文耀回来,她如以往一般,上前迎接,却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张如往常一般文质彬彬的面孔,总有些提不起劲,趁着他换了衣裳去问候陈太太,自己好好整理了心情,才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夫妻二人说了会儿闲话,先后上了床,室内灯烛明亮,陈文耀倚在外侧,手中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吴氏最喜欢的便是他这副书生的模样,与她自幼接触的长辈与兄长们都不一样,不禁语带感慨:“难为夫君了,白日里忙于公务,晚间回来还能手不释卷。”
陈文耀将书一合,放在被上,自上而下看过去,刚好对上吴氏倾慕的神色,心中一软,语调也软下来:“没办法,楚王现下在户部观政,我又是经了王爷的示意被调进户部的,已经有人察觉我和王爷有往来。王爷眼下又比以往更引人瞩目,我总要更用功些,总不能因我之过让人认为王爷没有识人之明。”
事实上,因为有个现如今做了阁老的前岳父,不少人都私下嘲笑过他不知轻重,不该为了一个外室子得罪妻子也岳父,这些陈文耀也不是不知道。但日子总是要自己过的,与明棠夫妻三年,陈文耀从未觉得自己在她眼中有何特殊之处,无论他做什么,明棠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好像他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她为了生活不得不拥有的摆设而已。
自然,表面上,她一切都做得合乎世间规范,妻子该做的明棠都做得很好。他在翰林院时常有同僚夸赞他的衣□□心,一看就知道家中妻子贤惠。但那种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影响她的步调的感觉,真的能把人逼疯。
他先前还期望过,等两人有了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算明棠再有自己的生活,有着两人血缘的孩子总会改变她的,总不可能还像之前一样。但不知是否是天意弄人,明棠竟然不可能有他的孩子。从大夫那里知道消息之后,他不知自己的失望有几分是因为他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有孩子,又有几分是因为明棠永远不可能跟他有更深层次的联系了。
是以他才一时心烦意乱,跟雅云有了不该有的关系,又有了不该有的孩子。
不是没想过明棠知道后可能会失望,可能会愤怒,但是他还是想看一看明棠的反应,只是没想到那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如今时过境迁,他已经有了新的枕边人。陈文耀看得出来,吴氏对他有情意,生活中处处以他为重。而如今他又有了新的发展,在户部如鱼得水,再想起那些曾经嘲笑过他不知轻重的人时,只觉得路总是要自己走的,现在也没什么不好的么。
思绪万千之时,不免又与吴氏多说了几句,讲他如今在户部都做些什么,讲他跟同僚之间的往来,讲他现在有多被主官看好,又被多少人赞过年轻能任事。
这些事,吴氏隐约也是知道的。虽然对官场上的事不算太了解,但为官繁忙总比整日闲着要好。是以这些时日陈文耀常常很晚归家,今日她去上香,陈文耀也没空陪着,她都没有丝毫怨言。
而今天不知为何,陈文耀难得多说了些他在外面的事情,吴氏再看他面上可称为意气风发的表情时,却不自觉有
些走神了。
好在陈文耀兀自说的起兴,倒没发现吴氏听得不认真,只在留意到陈文耀说完了时道:“夫君近些日子辛苦了。”
陈文耀这才觉出不对,低头看了眼吴氏,见她面上表情淡淡,不似以往专注,略微思忖了一瞬,想起今天她是出门上香求子去了,不免觉得自己猜到了她为何有些心不在焉。他将书卷随手放到一旁,低下身,将吴氏揽入怀中,在她耳旁低声道:“你有时间有空闲去求菩萨给你一个孩子,不若多来求一求我,我们夫妻亲密,孩子总会有的。”
云收雨歇,吴氏轻轻抚着小腹,陈文耀见状,也不禁将手与她交叠在一起,宽慰地轻轻拍了拍。不得不说,妻子这种心心念念要给他诞下子嗣的表现很合他的心意,让他因公事繁忙而总有些放不开的心绪都更轻松了许多。
与他亲密躺在一处的吴氏却不如他所想那般,而是在犹豫了良久后,小声问道:“夫君,若是我数年都未能有孕......”
陈文耀立刻打断,自认体贴:“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妻子。”
吴氏却不肯就这么停下:“夫君可愿意也寻个大夫跟我一起调理身体?”说不定猜测不成立,他是能让女子有孕的,只是苦读这些年伤了身体,需要进补。
被隐晦地指责,陈文耀立即勃然,当即就要指出自己是有子嗣的人,却在话出口前硬生生咽了下去,将吴氏搂得更紧:“不要多想,你想要我如何进补我就听你的就是了。只是找大夫这样的话不可再说,若让人知道了,为夫岂不让人耻笑?”
夫妻一夜同床异梦,醒来后一人去上朝,一人却是迫不及待将嬷嬷派了出去,又分派了银子给身边的侍女们,让她们去找这家里的老人打听消息。
一场小小的风波正在酝酿中,却因只涉及这一座小小的院子而很快在波及了整个京城有读书人家的浪涛中消隐无踪。天气越来越炎热,也意味着离今年的乡试越来越近了。
三年一度的考试,不知道有多少落榜数次的书生等着这次证明自己,无论后面会试能否有所斩获,有了举人功名身份之后便可以选官了,虽然职级不高,也算了却一桩人生大事。亦有不知道多少年少成名的年轻人等着一鸣惊人,让少年秀才变成少年举人。
而对于明瑕与明琢两人来说,他们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他们只是两个迫切盼着乡试快些到来,好结束这场漫长的折磨的可怜的无用书生。
自从知道两人私下里在担心到了考场上紧张,也不知祖父是怎么动了心思,同意了小姑姑那“模拟考试”的主意,真个让人在家里搭了两个跟贡院号房一模一样的房间,说是要让他们按照乡试的流程一个月模拟两次。
要知道,这考试可是分成三场,一场考个三日,一个月模拟两次,相当于整个月有大半时间要在那号房里度过了。明尚书可是管着礼部,对那贡院情形如何再清楚不过,明瑕和明琢在建好后偷偷去看过一次,回去就趁着还没开始模拟考试,在自己的床上好好躺了半晌。
以往再觉得家里管得严,不许睡高床软枕,现在再看,也比那劳什子号房好得多了。
明尚书却是难得兴致勃勃——他早说了今年家里有子孙要应考,他要避嫌,这次乡试的事是完全的一点没管。现在在家里折腾两个考生,倒让他找到了一点往年组织考试时候的兴致似的,下班后闲来无事,随手就出了七八套卷子,还亲自挑了两个伶俐的家仆,指点着他们学了贡院里的规矩,叫他们专管两位小少爷考试的流程。
待到一切准备好了,明尚书上朝前随手一抽,取出一套交给家下人,自己潇潇洒洒去宫中,留下两个考生经历过搜身后拎着备好的考箱进了考棚。
考完第一次,才在里面过了三天的两兄弟简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脱了层皮,还没休息好,转头又被拉进去开始第一场的第二次考试。
等这漫长的九天折磨过去,明瑕简直心有余悸:“还好家里自小让我们多运动,身体还算健康,不然这九天怕不是半条命都要丢了。”
明琢亦是如此,不过他向来跳脱,转瞬已经想到自己祖父和父亲伯父他们年轻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经历,顿时向往道:“可惜不能亲见父亲刚考完时的狼狈情状。”
恰被听说了两人惨状过来看热闹的明棠听了个正着:“你父亲考完出来依旧风度翩翩,可比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强多了,我怕你真看见了,忍不住羞死。”
明琢无法接受:“父亲分明平常都不愿多走两步路的!”他上次还偷偷观察到父亲的肚子上都有赘肉了。
“那是中了进士当了官之后的事了。”明棠好笑道,“三哥没中进士前可是勤勉得很,骑术比二哥要好许多,是当了官又娶妻生子之后慢慢稳重起来的。”
明琢只得接受现实,继续长吁短叹。明瑕毕竟要比他稳重些,支着耳朵偷偷听完了叔父的八卦,朝明棠道谢,谢她提的这主意,让他们兄弟二人得以在考试前提前有了点底。
明棠摆摆手:“真要谢我的话,还是跟阿琢一样,摆出一出备受摧残的模样让我看看热闹,你这样让人多没有成就感,不好玩儿了。”
这话刚一说完,明瑕还没什么反应,明琢却是立刻正经起来了,起身后身板挺得笔直,一副平常用来唬人的翩翩少年样:“姑姑今天到来,琢有失远迎。不知道泽弟有没有一起来?怎么不见他?听说他也入学开蒙了,不知道现在念得哪本书?”
明棠本就是来喊他们过去的,一边笑,一边道:“阿泽跟小三儿玩儿呢,今天长姐带着小六两过来了,现在母亲那里正热闹呢,就差你们两个了。”
明夫人那里果然热闹得不成样子,裴泽、章敦两个年纪差不多的正在一旁不知嘀咕些什么,明芍坐在明夫人对面,明琬坐在两人身边的小凳上陪着说话,一面还紧张地看着地上的小六两。小六两则任事不知,只是摆弄着手指,间或被乳娘用玩具逗弄着往前爬两步,拿到手后笑得满面灿烂。
见备考二人组过来了,又是一阵热闹。
明芍丰腴了不少,或许因带孩子的缘故,身上总有股淡淡让人安心的气味,明棠硬挤在她身旁后便忍不住将脸贴在了她的肩膀上,依偎着长姐,跟明夫人三人说着话。
自从两个儿子带着儿媳妇外放出了京城,家里虽然也留下了几个年长的孙辈,但一来要念书,二来又难免稳重些,明夫人这里已经鲜少热闹到这种程度,一时之间竟有觉得有些过于喧闹,不由扶了扶额。
谁知这动作又被明棠看见,刻意“不满”道:“母亲这是嫌我们吵么?”
明夫人可不会被她拿住:“可不就是嫌你吵,这些日子为着折腾这两个要考试的,你不知道你父亲半夜都在想着怎么给他们出题,他们还没进考房,先把我烦得要命。”
明芍搂住明棠肩膀:“幼娘小时候就喜欢搞这些,却没想过父亲现下也是这样的脾气,可见人说‘老小孩’,还是有道理的。”
明夫人摇摇头:“他是少了一桩要他管的事,浑身不自在,所以一听就闲不住了。也罢,总归不是折腾的我,就随他们去吧。”
被“折腾”的两人只好苦笑,却不知道那边一直嘀嘀咕咕的章敦和裴泽又想出了别的新花样——
章敦家里人口多,又都是以读书和考科举当官为主要目标的,不知听过多少有关考试的小故事,裴泽又是个惯会联想和举一反三的,一听章敦说之前家里有人去考试时遇到失火,就开始思考要是明家的两个表哥考试时候也失火了可该怎么好。
再进一步,要是突然下大雨了怎么办?考着试下雪了可该怎么好?哦,听说是秋天考试,那应该不会下雪。
总之就是万一有突发状况了怎么办?两个小的越想越是担忧,又想到反正家里在搞什么模拟,一听就是让他们提前学一学考场上怎么应对,待到明尚书下衙回了家,两人趁大家不备,悄悄凑到明尚书跟前一说,听得明尚书直呼“我怎么没想到这些!”。
转头就给两人加了别的项目。
以至于到了七月份,明棠再见两兄弟时,只觉得他们浑身气质都变得沉稳了许多,目光中颇有一些生无可恋,提起考试时倒不似以往那般又是害怕又是期待了,只剩下了迫不及待——明尚书说了,考试前半个月就把模拟停了,让他们一方面歇一歇脑子,一方面好好养养精神。
明琢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姑姑,我敢说我们俩是全京城最盼着乡试的两个人了。”不管能不能考上,总之先把这惨无人道的折磨结束掉吧。
甚至他考试的决心和动力都变强了,一想到要是这次没能中举,三年后可能还要再来一次这种折磨,他就不寒而栗,连看书都变得更有劲儿了。
就在他们迫切的期盼中,乡试如约而至,兄弟二人迈着淡然无比的步伐排着队进了考场。那给人搜身时候习惯成自然的态度几乎要让人疑心这是两个来考过数次的老秀才,定睛一看才能发现这两人竟是难得的青春年少。
两人就在其他人的目光中淡定的进场又出场,就这么在一场又一场的考试中活成了一道靓丽无比的风景线。凡是今年家中有人应考的几乎都留意到了这两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羡慕着不知是哪一家教养出来的子弟,竟然是这样天生的心理素质好,这样的大场面还镇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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