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虽然考过了,但家中总有还没考乡试的子弟嘛,拿去折磨,不,拿去帮他们好好发挥早日得中功名,也不失为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
眼见着众人已经开始各自思索家中哪个子弟需要这样的场外援助,明瑕微微一笑,提醒道:“兄台们不妨自己也试试,别忘了明年还有会试。虽说兄们都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性子,这样重大的场合,也还是要更努力增添一分半分的把握才好。”
不等他们思索,明琢立时补充:“会试向来在三月,离现在也不过是半年多的功夫。我们每日夜间要休息,每日又要洗漱用饭,诸多琐事,算下来一日十二个时辰已是一半都无了。中间又有年节,总不好独自躲在屋中看书,自然又要扣掉一些时间......”
听得一群人,尤其是明年要下场的人不由得冷汗涔涔,深觉每一刻光阴都紧迫。
方才还在想着用模拟考试这种新鲜花样儿教育家中子弟的书生们则是陷入左右为难的窘境:若是只给家中人用,难免显得这法子不靠谱,不然为何自己不跟着一起?若是自己也用,又着实下不定狠心自己想法子折磨自己。
好好一场鹿鸣宴后交流感情的聚会不知不觉就成了一群人聚众自己吓自己的沉思会,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反应过来,嚷嚷着要不醉不归,好好消一消被明年会试吓到的紧张与焦虑,才把气氛重新扭转回来。
作为一唱一和恐吓住众人的“罪魁”,明瑕与明琢自然是逃不掉的,虽则年纪小,也被硬劝着喝了不少酒,回到家时已经是醉意浓浓。
待到隔日两人完全清醒,已经是日上三竿。
知道两人昨天累着了,恰又是个休沐日,明尚书等到下午才将两人叫到书房,将他们默出来的文章又细细讲了一遍,分析何处用笔精到,何处又有些欠缺。末了,摸着下颌一缕长须,淡笑道:“你二人毕竟年岁尚轻,未经世情,虽说有名师教导,经义也读得熟练,但文章中缺少一股发自内心的‘气’,所以显得不够火候。”
对明琢道,“你兄长比你稍好些,兴许是平日里留意过家事的缘故,多少还知道些这些东西,所以文章便不那么空洞。你便稍有些想当然了,好在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见得多些就能改过来了。”
见两人都敛容听着,明尚书微微点头,接下来说得话却让两人有些猝不及防:“本朝文风素来南方为盛,你们在顺天府虽则桂榜有名,但明年便去了春闱,明瑕虽有可能榜上有名,怕是也要落到三榜,明琢就更不用说了。我的意思,你们明年都暂且不要去,再等一科也无妨,左右年岁不大。趁这时间,多在各地走走,见识一下风土人情,识些世事,跟在你们父亲身边,各自做些杂事,过两年等他们回京时,一道回来,再安心读两年书以备会试。”
咋闻此时,明瑕二人自然大为惊讶,更多地却是对祖父这么早就提及要他们出门游历。
明尚书自从自己官位越来越高,向来看重后代培养,怕自己的子孙因为沉溺于富贵而一事无成,从他们幼时起就有意教导过稼樯之事,也曾经提过要让他们出门游历。
但毕竟是刚放了榜不久,这时候被祖父“赶出家门”,中秋节时恐怕人还在外地呢。
然而明尚书用的是不容质疑的语气,两人自然也不敢说“让我们在家里过个节再出门”这样的话,只得应下后回去思索路上该带些什么。
明尚书要把两个半大的孩子放出家门,自然也不会让他们就这么出门去。不仅亲自挑了家里伶俐忠实的老人,还修书一封从明棠那里借了两个武艺上佳的护卫。
明棠从知道两兄弟的排名就猜到这俩人可能要出门游历去了,接到明尚书的信件会心一笑,弹了弹信纸,心道果然是父亲的风格。
她在裴家现下也算是当半个家的人,护卫们知道世子夫人要挑两个护卫去保护她即将出远门的娘家侄子,不知道有多积极,负责挑人的红缨都有些被这股热情惊到。
但要去的地方是明棠两个兄长为官之地,一路上都是太平地界,又是要跟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公子,武艺虽然重要,却不能单纯以此决定,还要看其阅历。红缨头一回领了这样的任务,听了明棠的嘱咐,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仔仔细细选了人,带去给明棠过了目,见她点了头,方才放下心。
人选既定,隔日明棠就连人带马一起送去了明府。明夫人知道晚辈要远行,虽不舍,也知道对孩子们有好处,一边不舍,一边主持着给他们整理行装。
见到了明棠派人送来的护卫才知道丈夫已经给女儿写了信,连人都选好了,心绪不禁更是难平,抓住机会便要拐弯抹角地讽刺丈夫两句。
明尚书一把年纪,被老妻责怪“事先不与我商量,是怕我知道了阻拦?既如此怎么不从头到尾瞒着我?也太小看人。”,解释了说是怕明棠为难,选人太慢也没得到妻子的理解,也只好把之当做清风拂面,权当做自己没听见。
临近出门的日期,明尚书心中也有些不舍,下班回家后只要想到些什么,就把两个孙子叫过来嘱咐一通。他自己不觉,明瑕与明琢却是私下偷偷达成共识:祖父看来真是年纪有些大了,也沾染了老人们的习惯,记性不好,又喜欢一件事分成几次来说。自此在明尚书跟前越发听话,不管他说什么都摆出一副仔细听了然后记在心里的姿态,也好宽慰长辈,让其放心。
明尚书果然深觉安慰,白日里去办公的劲头都更足了,看同为阁老的几位同僚时表面不显,内心深处颇觉得还是自己有福气。虽然入阁时间不长,资历没他们深,议事时也偶尔要有所让步,但公事之外,他的后代可是比这些人的要强多了。
这天朝会散了,他照旧回自己在宫里办公的地点处理事务,正凝神,在他对面的钱尚书却突然不请自来,不由分说便将他手中的折子按下去,满面笑意道:“你怎么还在看这些东西?圣上方才召集阁臣议事,你还不赶紧起身?”
他们同用一座小院,见得多了,比明尚书刚入阁时自然要熟悉很多,任由钱尚书动手,明尚书也不恼,顺势把折子合起来放好,疑惑道:“圣上召人议事?我这里还没得到消息。”
说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门。
钱尚书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一拍脑门:“我方才寻俞老有事相商,是在他那里听到消息的,想必是汪内侍先去别人那里了,故此你才不知道。”
明尚书越发疑惑,未及发问,已经迎面看见了汪伸。
汪伸亦是满面笑意,见面先朝两位阁老深深行礼,知道他们自然会互通消息,此处没他说话的份儿,便也不多说,转身便引路前往御书房。
身后钱尚书果真已经开始告知一头雾水的明尚书:“方才陕西那边八百里加急送来了战报,托俞老的福,我却是先看见的那个。——鞑靼三王子集齐三万兵马绕道欲取渭南,却不料裴世子洒出的斥候早得了消息,便中了他的埋伏,又有榆林万总兵从后夹击掠战,两部合力,不仅击溃了其兵马,裴世子还生擒了那三王子。明大人,你得了一个好女婿啊!”
明尚书听着,又是惊讶,眉宇间又不自觉带了一丝喜气,行走的步伐都快了些许,深深为裴钺高兴的同时,心中已经开始寻找过往案例,以备着在皇帝提出什么想法时能及时提出章程。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御书房。
阁臣们果然已经集聚此处,明尚书也是在这里重新看了一遍战报,才知道了更多内情。
重臣们默默看着战报想象着当时的情况,还有余力感慨一下裴钺不知从哪招的这人写的折子,上来便先自陈罪过:没有在战事刚起时向京城报信实在是因为战机不可贻误,况且当时还在战中,怕战报被敌人截获走露消息,这才在告一段落后才令人传信。
明尚书一看这一段,便在心中默念一句裴钺滑头。照着战报中所写,离双方交战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算上送信的功夫,才一个月出头,已经有如此大捷,就这样还要先请罪,当真是不给人一丝挑毛病的机会。
接着往下看便是战报,亦是深谙向上报告该有的策略,报告里该简略的简略,该详实的详实,让看了一天折子,苦于在各种辞藻中寻找真实情况的阁老们觉得如同在三伏天喝了碗冰水似的,怎么看怎么顺畅,如同看了一封文笔上佳的战事小说似的,看完便知道这场仗到底是如何打赢的,甚至有种自己上也能亲自指挥大军作战的错觉。
待看完详细战报,就更能理解陛下为何这样急切,丝毫不掩饰对裴钺的满意之情,那边战事恐怕还在扫尾,这边已经迫不及待召集内阁集议嘉奖之事。确切地说,对裴钺的嘉奖之事,谁让众人一看便知此战首功在于裴钺呢?
——虽没人敢往陛下身上扯,但去岁边境生乱,丢了大人的将领还是个得过陛下赞赏的,跟陛下见面多些的都能察觉到他从那以后心中总有些不舒服。
如今出了裴钺这个出身名门,之前还没当过差就被安排到金吾卫,又备受看重,可以说是从头到尾一手被陛下提拔起来,偏又这样争气的将领,就好像他之前疑似有识人不明情况的阴影被一扫而空,陛下又成了那个能够慧眼识英才,不拘一格提拔人的陛下。
想到此处,又明知正管这些的礼部尚书是裴钺的岳父,都有人开始担忧陛下会不会在情绪激荡和明尚书不阻拦之下一股脑给出些不合规矩的封赏。
事实证明,皇帝虽然情绪激动,对裴钺亦是欣赏之情满溢,但也还没有到了头脑被冲昏的地步,见众人看了战报,了解了情况,哈哈一笑,指着明尚书道:“裴钺立下这样大功,又生擒了鞑靼的三王子,朕已决意让他回京献俘,这仪式就由你来操办吧,翻翻以往的规矩,可不要太简陋了,有失朝廷体面。”
明尚书微微躬身:“太祖时也曾有大将回京献俘,仪式如何礼部还留存有记档,臣就命人参照那时规制,定然不负圣上所托。”
皇帝点点头:“太祖时国朝刚立,各方面都不富裕,参照规制就罢了,若有以此时眼光看着太寒酸的东西,你就自己斟酌着改了吧。”
明尚书再度躬身领命。
一旁等候着的几位尚书不由侧目,户部钱尚书更是不由暗道:就是因为国朝初立时不富裕,又有打了胜仗安抚民心的需求,那献俘仪式除了用的东西不算太好,各项礼仪恐怕都是顶格或者接近顶格的了。这又得了能自行改用品的允许,那场面还不得被搞得盛大无比?
看来圣上还是对裴家人信任有加啊。倒是现下的定国公,可怜得很,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个透明人,竟没一个人想到他似的。
做给世人看彰显国力的仪式商议结束,紧接着就是对裴钺个人的封赏事宜,耳边听着同僚们的提议及圣上的答复,钱尚书不由无语:这半晌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到定国公半个字,这还是裴钺的亲生父亲呢。
刚想到此处,就听得有人提及定国公,他不由凝神细听片刻,随即愕然:这话说得再委婉,也挡不住话里的意思是定国公毕竟年事已高,现如今也早已不理世事,不如让他趁早让爵给儿子,再给嫡长孙封一个世子。听闻裴钺对他这兄长的遗腹子向来看重,早些给了世子位,也能表示一下朝廷对裴钺的安抚与看重。
一向为人方正的刑部章尚书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效果可算是震惊了一圈人。他毕竟跟明尚书是亲家,跟裴钺也算是拐弯抹角的能扯上些关系,说出这种话,对钱尚书来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最让他暗自摇头的还是居然没有人立即提出反对。
难不成大家就真的这么想给裴钺封赏加满?
好在关键时刻,还是皇帝稳得住,到底没有同意章尚书的提议:“裴钺毕竟还年轻,这岁数袭了爵,听着跟平白涨了一辈似的,不妥。历来封妻荫子,他母亲和妻子自有诰命,不需再加封赏,倒是他那个小侄子一向是当儿子养的,荫到他身上也说得过去。还有榆林的封赏,你们回头拿个章程过来我看看。”
这时节信息交流再不便利,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的战报一到,几乎是内阁集议刚散不久,京中消息灵通的人家就得知了边关大胜的消息,此战首功在裴钺的事更是被不少人暗暗点明。
明尚书自然得知女儿担心,因战报都已送到了,不日裴钺就将进京献俘,派人来送消息时便着意说得详细了些,明棠得了消息,却是一阵愕然,几乎立刻制止那人再说,起身带着他去寻了裴夫人。
明棠鲜少有这样焦急外露的神态,何况身后还跟了个陌生的男子,又是一路往内宅去,一路上路过的侍女们避让之余都有些愕然,不由猜测是出了什么事。
裴夫人一瞬就猜到怕是有裴钺的消息,见明棠虽然焦急,但是并无忧虑,才放下心,和明棠坐在一处,听来人慢慢复述明尚书的话。
两人此前便已担心过边关战事再起,裴钺身临前线,刀枪无眼之下可能受到伤害,却因鞭长莫及,除了隔段时间使人往西安走一趟之外没有其他事可做。而半月前两人还曾收到过裴钺的家书,信中口吻一如往常,现下回想,恐怕他那时就已在作战之中,或者有了交战的计划,不过是为了让两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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