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此时听着听着,想到裴钺的上一封家书,不由对视一眼,裴夫人竟有些恼了:“他便这么不放心我们,自己孤身在外,还要费心安抚我们?”
然而到底是已经过去的事,裴夫人也只好轻轻叹一口气,心中对次子的疼惜之情更甚,见儿媳明棠亦是面无喜色,握了握她的手,问那人道:“信报上可有提及裴世子有无受伤?”
他稍一回想,确认明尚书的确没提过有关的内容,摇摇头,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回道:“没有提及。不过老爷说了,陛下要办献俘仪式,世子那里战事收尾后恐怕就会启程回京,最晚也不会超过一个月就要回京城了。”
两人不由同时长长松了口气,喜色渐渐漫了上来,明棠竟不自觉双手合十,念了个佛,笑容止不住地洋溢在眉梢眼角,偏头与裴夫人商量:“母亲,改日我们去红螺寺还愿吧?”
虽说她那天抽出来的不算什么好签,但这不是还有抽出了上上签的裴夫人和裴泽吗?再者说,明棠一向心情好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花点钱,如今牵挂了整整半年多的事总算暂时有了结局,又很快要迎来回京的裴钺,明棠现下的心情简直是狂风中的风筝,若没有线牵着,早就飞远了。
裴夫人想到要迎来出征后平安归来的孩子,亦是心情激荡,听明棠如此说,先是连连点头,见送信的人还没走,强自抑制住失态,抹了把脸,笑道:“那日见你情绪平静,我还道你不大信这些,所以没什么反应呢,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明棠不禁赧然,挽了裴夫人手臂,低声道:“不怕母亲笑话,我是知道阿钺不仅无事,还立下功劳,不日就将回来,心里实在太高兴了,不找个由头宣泄一下,怕按捺不住心情。”
裴夫人不禁莞尔,仔细思索,却也觉得有同样感受——实在有过一次心碎的经历,又忧心了这么久,如今只要知道孩子平安,心中情绪便如同潮水一般,若不宣泄出去,裴夫人的确觉得有些难耐。
翌日二人同去红螺寺,拜过药师佛,还愿时,明棠看着裴夫人出手的数额,不禁一笑:看来母亲虽然表面上稳重非凡,只有一点点失态,心里却也是激动得很,这数目比她这个打定主意今天多捐点钱的还要多了。
看着两笔堪称巨额的香油钱,知客僧人圆法摸了摸圆圆的后脑勺,笑得脸上皱纹爬了满面,好歹他还记得要端着僧人不沾世俗的风范,轻咳一声后,深深一礼,郑重承诺会用这笔钱为药师佛重塑金身。只在两人临走时,又端出了满满一托盘各色开过光的物件儿让两人任意挑选。
目送着这两位一看就是喜不自禁、脚步轻快的贵夫人离去的身影,圆法回身,招手把不知何时跟在了后面的净尘叫过来,随手摸了摸这孩子的头,颇觉手感不错。
随即想到那两位夫人过来时还记得问一句这个不知哪里投了裴小世子缘分的小和尚,颇觉世间事因缘际会,奇妙得很。一个小公子偏偏跟个小和尚有了交际,又譬如说,谁能想到他们这个一向以求子闻名的寺庙,有朝一日竟然是药师佛先被信众重塑了金身?
第105章
战事已毕, 鞑靼大势已去,裴钺不用再担心战况反复,便就不再阻拦消息往来。从战报到京那一日起, 几乎每一日都有来自陕西的消息随着往来的行人一点点传出来, 慢慢引动着整个京城的气氛。
裴家的亲朋故旧得知裴钺立下功劳,过段时间还会回京献俘, 虽然裴钺不在家, 还是有许多人上门祝贺。好在大家体谅无人可以招待, 男客大多都是略坐一坐便离开, 只有亲近些的女客能让裴夫人和明棠亲自出面招待。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明棠虽然繁忙,却不觉得疲累, 算着裴钺还有多长时间回京, 还有心思陪亦是兴奋异常的裴泽胡闹。
裴泽岁数虽小, 上了这许久的武课,拿着特制的能拉开的小弓箭,也能有模有样的张弓射上几箭。他又是个喜欢人陪着的, 知道叔叔射术卓绝, 自己每天加练不说, 还软磨硬泡,硬要明棠去看他练习。后来想起明棠在猎场时也被人赞过射术, 又要明棠也下场跟他一起练习。
明棠才不愿弄得胳膊酸痛,光明正大让人把□□拿来,上了弦, 轻松一扣便是一道流光闪过。
裴泽抗议未果,只能悻悻放弃,自顾自加班加点, 想着等裴钺回来了,定要跟叔叔一起去打猎,到时候也要露一手。
裴家有裴家的繁忙,朝廷亦有朝廷的事做。封赏、抚恤、操办献俘仪式,与之有关的衙门近些日子忙的几乎都是围绕着这一件事,陈文耀身在户部,做的事桩桩件件都与钱粮有关,自然也逃不开忙碌。事实上,因他毕竟有几分才干,承担的事情反倒还要多些。
若是正常的忙碌也就罢了,陈文耀甘之如饴,多做事才能让上峰更加看重,有机会升迁,但这次忙碌的事情中那无处不在的裴钺二字却让他数次心烦意乱,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不愿意去给前任妻子的现任丈夫做后勤工作。
但这种话他自然是不可能说出口,也只好一边心中烦乱着,一边尽心尽力把事情做好。
好在家中的事情一切安好,从前若是被冷落时总会有些不满的妻子这段时间找到了事情做似的,并不怎么与他理论,每次他回到家时也是如以往一般尽力服侍好他,让他万分舒心。
思及此处,陈文耀心中也多了几分怜惜,加快速度把今日要做的公务做完,推了一个说定的聚会,临时起意,决定直接回家,陪妻子用一顿晚膳。
吴氏此时却是正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失手之下竟摔碎了自己最喜欢的茶盏。
立在她身侧的嬷嬷侧过头不敢再看,心中却也替自家小姐感到凄苦:“小姐,还是得回家跟夫人说一声,看看夫人是怎么个态度,拿个主意才好。”
且万万不能让姑爷先知道这件事。
“那贱人怎么敢这样大的胆子?”吴氏此时真是恨透了雅云,若不是她蒙骗了陈文耀,怀着孕从外宅进了家门,又诞下“陈家长孙”,六年间先后娶了两个妻子,却是都没有孕息,怎么也该有人疑心上是陈文耀的问题了。
也不会像如今这般,便是她回个娘家与母亲说话,母亲都要委婉劝她调养身子,抑或说哪家寺庙求子灵验,你要不要去拜一拜。
“她是那种地方出来的女子,有的是手段,姑爷又是个糊涂的,若不是小姐不知怎的灵光一闪让我去查这些事,她可不就平平安安脱了身,安稳过日子了?说不得再过几年,那庶孽还能被记到小姐明下,当做亲生的养大,等他大了,难道还能不管生母不成?”看着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样子,嬷嬷简直想上手把她摇醒了,话中也不免焦急起来,“那贱人如何却不须管,当务之急还是回家看夫人怎么说。”
要是跟明家四小姐一般,父母愿意支持小姐,趁早把她接回去,过一二年再寻个人嫁了才是正经事,哪怕是给人做续弦呢,总比跟着现在这个姑爷,日日被人疑心生不出孩子的好。
若是家里老爷夫人都不愿意把小姐接回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左右是姑爷理亏,早日把那雅云一副药了结了。姑爷反正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陈氏老家又在南方,离得远,早日从陈氏族里过继一个过来,当亲生的养大,日后也是一样的过日子。
只是若不能回去,可万不能让姑爷知道这事的真相。姑爷现在看着是个好的,年轻俊美,脾气温柔,那是他不知道自己恐怕不能令女子有孕。若是知道了,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她毕竟年岁长些,曾经也听闻过有男子不能人道之后还不知收敛,用各种法子折腾屋里人,没几年就把身边人整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恨不得以死脱身。这还是他年轻时候一切正常,子孙满堂,随着年岁增长自然而然不能人道之后才发生的事。
以她的微薄见识,世间但凡是个男的都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那方面有问题,若是小姐以后还要跟他过日子,却知道一切的真相,夫妻之间必然会生嫌隙,以后还不知该怎么折腾呢。
找一屋子小老婆试试自己到底能不能有后代都是轻的,就怕他一边装着个好丈夫的样儿,一边私底下动手,要让知道情况的小姐去死,他好再换一个不知道的妻子。
嬷嬷自己越想越是觉得可怕,站在放了冰盆的屋里竟然出了一身冷汗,后背衣裳都紧紧贴在身上,看吴氏不说话,忍不住催促着让吴氏拿个准话:“小姐,您就听我一句劝,明天回家一趟,等夫人做决断吧。”
吴氏还是有些魂不守舍,回想着跟明棠的几次见面,喃喃道:“明四难道是早知道了?”
嬷嬷反应过来,登时眉梢竖起:“她既然知道,怎么坐视您嫁过来!真个面善心狠!”
吴氏却是苦笑,摇摇头道:“当日她和离不久,我满心以为要嫁得如意郎君,便是她真来我面前劝我不要一意孤行,难道我真会听她的不成?”
当日她与明四初次见面,对她态度并不友好。如今回想,若是有人专门找到她大放厥词,她不一巴掌打回去就算好的了,哪里会有那么好心?
何况当年明四与陈文耀刚和离时,全京城都传闻是她又不孕又善妒,仗着娘家势大压着陈文耀将休书换成了和离书。也就是明四又嫁到定国公府都有两三年了,这种私下里说她的言论才少了许多。哪怕她在玉台上对明四的态度没有那么差,明四那时就告诉她是陈文耀有问题,她又怎么可能会相信?
时至今日,若非她派了最亲近的人亲自去查证这么久,她也不会相信陈文耀果真不行。
嬷嬷听得也不由默然,正欲再劝,外面却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姑爷好!”,她心里一惊,不敢再说什么,只低声道:“小姐可不能让姑爷知道这事。”便低头告退,出门时恰好与陈文耀擦肩而过。
陈文耀知道这是妻子的乳娘,从小带她到大的,一向对她也有几分尊重,低下头轻轻一颔首,让她先出门,自己推门进去,在吴氏的服侍下脱了外面的大衣裳,换了家常的衣物,长长松了口气。
到了夜间,自又是一番恩爱。吴氏起身去擦洗过后,一时不愿躺上床与陈文耀一道,便随手拿了架子上的剪刀,站在床边,轻轻剪了剪烛芯。
火光闪烁一瞬后变得更加明亮,衬得她的身姿在烛火中越发曼妙。
陈文耀看得入神,心中却总觉得有些违和,随口问道:“夫人今天安静得很,倒不像你平日里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话一出口,如一道闪电闪过,陈文耀顿时明白了那些违和之处从何而来——妻子定然是有事瞒着他。遥想当年,他有一次回家,也是在门外时便有侍女大声问好,进门后却又一切正常,明棠更是较之往常更加沉默温柔。
他因此心怀侥幸,觉得一切平安度过,事后才知道那时候明棠是在跟心腹商量要跟他和离的事,怕他提前知道坏了事,所以派了人在外面做提醒。
陈文耀心生疑窦,却不信吴氏会有什么大事瞒着他。思索良久,想到那嬷嬷平日里多半在养老,并不怎么做事,今日却是她一个人在屋中跟妻子说话,再加上方才妻子也不甚热情,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样子,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喜色。
见吴氏还是不语,起身站在她身后,将她揽入怀中,手掌不由自主覆上其小腹,陈文耀声线都变得温柔了些许:“可是有消息了却又不能确定?夫人怎么方才也不早说,是我孟浪了。”
再没有这方面的常识,女子有孕初期不宜行房事他也是知道的。
吴氏却是心下不禁冷笑,脱口而出:“夫君想得也太远了,我这辈子能不能有孕都是两说呢。”
话一出口,便觉陈文耀手上力道一紧,随即放松下来,放开她,坐到床边,眉头紧锁,在晃动的烛火中竟显得有股别样的压迫力:“是谁又在你耳边说了些什么?我说过了,你不用在意那些风言风语,若是母亲说了你什么,也不要与她争论,她年纪大了,总想着早日有个嫡孙而已,并没有要逼迫你的意思。我只有你一个,我们又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说到此处,不由一滞,心中竟有些慌乱:他总不会运气这么差,接连娶了两个各方面都不错的妻子,却都子嗣上有碍吧?难道他命中注定就是没有嫡子的命格?难不成他真要把大哥儿记作嫡子养大?这孩子读书上的灵性可不行,真有天分的,这岁数应该就能看出来了。
这些思绪只在一瞬间,没等理清内心的想法,他立时安慰吴氏道:“若真是难以有孕也无妨,我求王爷指一位妇科圣手来为你调养身子。王妃多年没有生育,去年诞下嫡子,也是王爷寻了人为她调养的缘故。王妃都如此,若来照看你,自然也是药到病除。便是始终无法,大哥儿现如今在你身边养大,与你亲儿也是无异,日后自然会孝敬你如同我一般。”
不论如何,他十年内都不可能停妻另娶,岳父又是在军中,且有许多军中的人脉,他自然是要与妻子相敬如宾的。
再者说,毕竟已经有了大哥儿,虽有些人丁单薄,但也还说得过去,便是再过十年,他也才过而立之年不久,那时再想法子多生几个也来得及。
吴氏听他口口声声都是安慰,一副认定了必然是她身体有恙的口吻,还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压抑了许久的情绪顿时忍不住爆发,嗤笑一声:“夫君怎么就认定了不是你有问题呢?我今日可是得知了一件奇事——大哥儿虽然早产,生下来却如同足月的一般康健呢。倒也真是起了,你那姨娘整日里一副病歪歪的样子,早产生个孩子却没什么大事。”
陈文耀目光顿时凝住,先前的种种猜测奔向另一个方向,汇聚成了一个让他完全不可置信的结果,并本能为此感到愤怒,起身一步步逼近吴氏,目光一寸寸在她面上逡巡:“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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