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道桉倒是没听清少年小且低哑的字音:“你说什么?季?季么......季知逸,季云姝,嗯!挺好的!”
见江道桉听错了声,少年不禁松了一口气,点头应声道:“嗯,我很喜欢......妹妹也会很喜欢。”
江道桉站起身高兴道:“好!‘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咱们知逸小小年纪已是不凡,将来定能有为!”
“所以,你和云姝的名字是我爹取的?”江澜音掀着窗帘看向马车旁的季知逸,直至现在,她都还没从季知逸就是小时候那个“小麻杆”的震惊中回过神。
回想起过往,季知逸一向冷峻的面容难得有了些温存,他亮着瞳眸望向江澜音道:“嗯,江大将军于我有着知遇之恩,他是个很好的人。”
江澜音倚了车窗微微出神,原来她们江家和季知逸,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放空的视线忽然留意到不远处驾着装有泔水车的少年,少年郎穿着一身粗布衣,但是坐着的身姿格外硬挺。
江澜音敲了敲自己的下巴,曾经的季知逸,大概也就和这个少年郎差不多吧,身处逆境却又不屈傲骨。
“你先歇一会吧,到了我喊你。”
季知逸细心地掩实了窗帘,以防寒风刮入。累了几日的江澜音在一片暖意中昏昏睡去。
马车驶出周阳向着苏扬而去,驾着泔水车的少年将驴车赶至无人的河边,跳下驴车轻踢道:“出来吧。”
“臭死了!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什么要弄泔水桶!”一身脏臭的张守程从泔水桶中爬出,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皱着眉一阵干呕。
“少年”抬手掀了自己的草帽,露出清俊白净的一张面容。仔细打量,弯翘的眼尾处还带了些许细痕,只是他的神态与五官,格外显嫩罢了。
“我当然是故意的,毕竟谁会闲得慌去翻泔水桶?”含笑的青年丢下赶车的鞭子转身道,“我已经按公子的要求带你出来了,你自己回去交差吧。”
“哎!你这是去哪!你不和我一起回去见公子么?”
青年回头看向他浅笑道:“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忙完了自然会回去见公子。”
陈寿章脱了外衣追上前道:“我猜猜,你是不是又要悄悄跟上去?兄弟,你不会是真喜欢那个江小姐吧?不是兄弟嘲讽你,人家夫君可是北境战神季知逸,咱们什么身份,拿什么比!别想了!”
“那又如何?季知逸很厉害么?”青年斜眸轻笑道,“他也配?”
青年说完便重新戴回草帽转身离开。
陈寿章撇了下嘴反驳道:“你这就有些嘴硬了啊!”
青年脚步未停,低了头越走越远。
陈寿章站在身后一摸腰,紧跟着追喊道:“喂!不对!你等等我!你没给我盘缠啊!”
青年微顿,丢下一包银钱后,往苏扬城方向继续行进。
第31章 造孽的“春信”
北入冬寒赏琼花,南遇春暖迎花神。不过是一江之隔,南江郡与北方三郡,便是全然不同的风光。
自从入了苏扬城的地界,江澜音便将车上的暖炉全熄了去,即便如此,只着了浅青天丝袖衫的的江澜音还是拿了团扇轻轻摇了起来。
她掀了车帘看向车外,天青山翠,莺鸟鸣啼,细碎的天光自横斜的枝桠间筛落而下,晃得人瞳眸轻眯,倒是隐隐有了初夏的光景。
她在车中打着扇儿尚且有着闷热之意,江澜音微微探身看向打马缀于车后的季知逸,乌发高束,只见他光洁的额首处果然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江澜音伸手拍了拍坐在前方赶车的赵深,从车中取了水囊递于他道:“一路辛苦,喝些水润润嗓吧!”
“夫人客气!属下带了水囊!”赵深空出手拍了拍放在一旁的行囊,江澜音顺着望去,三四个水囊堆放在一处,有一个她识得,那是季知逸出门时交给赵深收纳的。
江澜音回头看了看季知逸坐骑上仅仅悬挂的两样兵器,她轻声支吾了两下,瞥向赵深暗示道:“没想到南江郡竟是这般早便入了春,一路走来汗水涔涔,水也喝了不少......”
“可不是!这南江郡的气候可比咱们那暖和不少,不过这刚入春便是如此,只怕夏季也是炎热难耐!嗯......现在想想,也不见得比咱们那好上多少!”
赵深笑眯眯地与江澜音闲聊着,一双眼一直观察着四周路况,也没留意江澜音的神情,更没多想她话外之意。
江澜音抿唇清了清嗓子,骨碌了眼珠瞥向周围继续道:“是啊,只怕越往南越热,这水囊里的水也饮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附近有没有溪河,好为大家再添补些水。”
“嗯?夫人您是喝完了么?没事,将军他们的水囊还在车上,您要是需要,直接拿去用了便是!”赵深倒是心细,大概是怕江澜音嫌弃,还特意补充道,“这水囊是新刷的,将军出门到现在还没喝过水,干净的,您尽管放心用!”
江澜音圆鼓了眼盯着不明意思的赵深怄了片刻,随后抽走了季知逸的水囊,转身缩回了车中。
“再往前行上二十多里,差不多就该到苏扬城关了。”林越见季知逸一直望着北边的山脉,歪斜了身低声道,“这一路你都在看北边,怎么,是有什么线索了么?”
季知逸收回视线摇头道:“没有,只是在想平河谷位于蒙山山脉之南,再往北去,便是塞北云州境内,我在想那些兵器是否会是从云州而来。”
“云州在塞北最南端,虽然归于塞北,但三面皆环内郡,地理位置上它已算不得边境,这些年也都是上京直属管辖,塞北军又何以会出现于此?”
季知逸眉头轻锁,沉思着摇了摇头:“所以只是猜想。”
这也不对,那也不妥,总不可能是塞北驻军擅离职守,私自偷越入平河谷处。若真如此,江道桉他们便不是镇边戍国的英雄,而是暗地里藏了反意的逆贼。
林越笑了一下道:“也可能是我们想复杂了,没准真如你那日随口胡诌的那样,当真是顺着赤乌河漂流至此。”
“不会。”季知逸沉着眉眼道,“今晨我已收到刘振的回信,赤乌河下的千丝网并无任何破损。”
林越啧了一声叹气道:“也是,那可是为了水下防御,而特意请了天下第一的天工师所制的千丝网,塞北每年都会差人检修,若是真出现了那样大的漏洞,早就应该上报了才是。”
“说起来,她怎么知道顺流而下这个说法行不通?”林越想不明白,若不是事先知道赤乌河水下的布防,平河与赤乌河相接,那些兵器顺流而下,堆积于平河谷也是合情合理的。
“她知道赤乌河下的千丝网。”
“哎?”林越不禁诧异道,“怎么会,江大将军告诉她的么?不可能,这些都是军中机密,除了各军守将,朝中知晓此事的不过十人。”
“她曾落于附近河中,恰巧见过。”
林越微睁了眼,不禁一笑道:“千丝网附近的河道暗流汹涌,曲折迂回。落在那附近还能生还,她倒是个命大的。”
季知逸不知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奇怪道:“是江小将军救了她。”
“江持榷?”林越没怎么见过江持榷,但是也听过不少他的事。
“早闻那位江小将军用兵如神,年少有为,都说若是再过五年,他必然比江大将军还要厉害,可惜英年早逝,这等英豪,竟是连个尸骨都没留得
......你和他应该是见过,你与他比,当是如何?”
林夫人每次训斥林越时,便少不得要用江持榷和季知逸做例。季知逸抬头看了眼马车方向,摇了摇头道:“我与江小将军毫无可比。”
“评价这么高?”林越笑了一下道,“这倒真是可惜了,若他尚在,大抵你们也会是很要好的朋友。”
“不会。”季知逸垂眸道,“他很讨厌我。”
季知逸一向冷脸话少,但是大家见怪不怪,要说真多有仇的,那倒是挺少见。林越不禁好奇追问道:“你俩什么过节?难道你以前抢过他心上人?”
“废话多。”季知逸丢下一句嘲讽打马上前道,“我去前面看看,你守好后方。”
林越被留在后方,低声骂骂咧咧了两句,季云姝掀了窗帘神气道:“活该,又找骂了吧!”
看着精神抖擞的季云姝,马背上的林越俯下身眯了眼道:“季大小姐身体好透了?我见这一路四周也有不少果子,也不知有没有毒,不如季大小姐去试试?”
“滚!就你欠抽!”
季云姝随手抄了桌几上的绘本丢了出去,林越闪身接过,翻了翻封面道:“天宫记事?什么东西......这是天帝?嚯,季云姝,原来你每天看得神仙事,都是这些啊?”
意识到自己是丢了新买的书,季云姝探出头喊道:“关你什么事!还我!”
林越随手翻了几页点头道:“是有意思,难怪你每天看得那么起劲,借我看看!”
季云姝跳下马车追着打马后溜的林越在队伍后方乱跑,季知逸牵了缰绳至江澜音的车旁,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与她闲话。
轻巧的马蹄声在窗外响起,江澜音斜了眸,自微风撩起的帘缝中,看到马背上笔挺的季知逸,她握着他的水囊踌躇许久,然后猛一掀帘,将水囊横在了他的身前。
突然伸出的手臂,惊得骤风蹄下一乱。季知逸牵了缰绳稳住骤风,轻轻抚了抚它的鬃毛,侧眸看向了那只横斜而出的藕臂。
手上的东西无人取走,端坐在车窗旁的江澜音,抿唇摇了摇自己手上的水囊。
季知逸认出那是自己的水囊,伸手接过,不禁有些惊讶试探道:“给我?”
窗帘微动,江澜音收回手,隔着垂落的帘子应声道:“嗯......水不多了,你先喝点吧。”
水囊倏然从窗外递回,江澜音疑惑地探头看向窗外。马背上的青年,鬓边已是布满细密汗水,原本浅淡泛粉的薄唇,此时也缺了水分干涸起皮。
见江澜音盯着自己的唇瓣,季知逸不自在的抿了抿唇道:“还要再行十多里方有水源,我不渴,你留着便是。”
江澜音看着说瞎话的季知逸,转身从桌案上摸了茶盏,然后从水囊中倒满一杯,重新递了过去。
江澜音撩着窗帘,坚持地将茶盏递出,季知逸顿了片刻,接过茶盏道了谢,随后端着茶盏,文雅的一口一口抿了下去。
春信悬于他的腿侧,随着骤风的走动一点一点摇晃。江澜音心虚地瞥了片刻,她看向季知逸建议道:“这剑也有好些年了,等回了上京,我去寻些更好的材料重新打了送于你,你喜欢什么样式?”
季知逸低头看了眼剑鞘处已经有了磨损的春信,温柔了眉眼摇头道:“不用,它很好用,我也早已习惯。”
江澜音转了转眼珠,接回空了的茶盏,重新寻了理由继续劝道:“这剑也不是什么顶好的材质,刃面上的纹样更是儿戏,你如今已是名震一方的将军,用它实在是有些不大合适。”
“有何不妥?”季知逸勾指提了剑柄,看向身侧的江澜音温和笑道,“灵符蕴力,如有神助。”
过去的记忆倏然冲击脑海,江澜音被自己当年那些离谱的谎话震得浑身难受,不禁偏过头,皱紧了小巧的五官,面颊烧红道:“那......那都是小时候胡说的,哪有什么神迹会显灵!”
季知逸却抚了刻纹轻笑道:“也不一定,毕竟我没输过。”
江澜音看着眸光明亮,用平静缓和的语气说着自己傲人功绩的季知逸,她的情绪莫名轻扬,扬了笑脸反驳道:“那是你自己的本事,与神灵何干?”
季知逸只笑着合了剑不语,江澜音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何给它起名‘春信’?”
季知逸牵着缰绳的手顿了顿,尔后拍了拍骤风的颈侧道:“因为它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珍贵的礼物。”
“快到苏扬城了,我去前方先探探路。”季知逸抖了缰绳快速前进,挺立在马背上的劲瘦腰身微微僵直,高束的马尾轻轻晃动,泛红的后颈时隐时现。
江澜音盯着他的背影微微怔神,原来那是他的第一份礼物啊......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和哥哥赌气,把这柄原本送给他的剑,又随手转送给季知逸了。
想到刃面上被画去的“江持榷”三个字,她心中的愧意又深了几分。
真是造孽啊!
第32章 老实书生
“季大小姐,你走慢点!如果走丢了,可千万别哭鼻子啊!”
白日游赏宴乐,夜色深沉之后,街上提灯游乐的人数,竟是远胜白日。
林越追着头也不回的季云姝顺着人流挤远,江澜音微仰了头看向二人的背影道:“我们也追上去吧,待会该找不着人了。”
季知逸手心轻翻,虚护江澜音腰侧的手,将贴近的路人拨弄了过去。他用身体侧挡住涌来的人流,仗着身高优势远眺了一眼,在见得季云姝簪花的发髻,与她身侧被挤得左右摇晃的半个束冠后脑勺后,放心地收回视线道:“没事,有林越跟着。若是寻不到我们,他们会自行回客栈。”
晃着微弱烛光的花灯被人群挤得歪斜,江澜音将提杆回收,小心地将灯面往怀内护了护。浅青色的纱袖自手背滑过,季知逸低头看了眼被呵护的花灯,时常紧抿绷平的唇角不禁上勾道:“先前不是说都是商贩忽悠人的说辞么?”
江澜音从虚环在怀中的灯笼上移开视线,瞥了眼身侧故意说笑的季知逸,有理有据道:“赋予寓意后便多了两番价钱,确实物有不值。但是既然花了这个价钱买了,那自然就应该给它值价的呵护。”
她伸指点了点灯笼上用绢布绣缝出来的立体花瓣,季知逸点头伸手道:“说得有道理,不如把它交给我,不容易被损坏,你也不必累着。”
“不用,我自己拿就可以!”正稀罕着花灯的江澜音,不禁侧了身将灯笼护在了另一侧,一双杏眸扑扇着望向准备提取灯笼的季知逸,举止之间满是抗拒。
季知逸低低笑了两声,收回手重新护在江澜音的身侧,陪着她继续往前摇晃道:“中秋之时,苏扬城还会有各式各样的兔儿灯,到时候再来看看吧。”
微黄的灯笼光晕,朦朦胧胧地映在季知逸高挺的鼻梁上,将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润得格外温柔。
江澜音搭在灯笼绢面的手指轻轻蜷动,期待的眸光只闪烁一瞬,随后便低垂了睫羽有些恹恹道:“......中秋还远着,往后再说吧。”出京的机会难得,若是她频繁离开,宫里难免会有心疑。
身边人的低落实在是太过明显,季知逸看着她蔫耷低垂的脑袋,抬手贴近她的发髻,悬停片刻后慢慢抚下道:“等到中秋,与寒漠的战事应该已经告一段落,届时我可能会回京述职,你与云姝可一同出京再游玩。”
被安抚的脑袋轻轻点了点,柔软的发丝摩挲着掌心,季知逸唇边的笑容刚刚扬起,手心处猛然滑动,江澜音偏着头怔怔道:“回京述职?你是要回塞北了么?”
微光晕染下的瞳眸满是暖色,季知逸贪恋地追逐着她眸中闪烁,片刻后收回视线,缩了手,握着掌心的温软余韵,捏紧手指背至身后道:“......嗯。等送你们回京后,差不多该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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