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便好。”银翘抬手,轻轻抚了一下江澜音还有些泛红的额首,随后有些诧异道,“您的脸怎么这么红,是起热了么?定是方才睡着冻着了!这天才刚刚转温,夜里还是寒凉的!”
银翘翻了手背,准备贴上额首仔细试试温,江澜音赶紧退开脑袋,躲了目光干咳一声道:“没,不是发热,就是......”
琥珀色的瞳眸左右游移,薄面皮的江澜音,努力为自己寻找着一个合理的借口。目光扫过烛台,她赶紧开口道:“刚才离烛火太近,烤的。”
银翘心中疑惑,江澜音捂着脸颊看向屋外道:“什么时辰了?”
“寅时已过。”
江澜音的神情微顿,静了半晌,垂着眸子随手翻了面前的账本道:“已经出发了吧。”
“是,将军寅时刚至便离府了。”银翘瞥了眼心不在焉的江澜音,抿着唇憋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笑声,提了桌案上的茶壶,一边斟茶一边道,“将军也舍不得您!临行前,他在屋外站了好一会呢!”
“他在屋外站着做什么,真舍不得,也不知道进来打声招呼......”茶盏磕桌轻响,终于反应过来的江澜音横了眉眼提声道,“说谁舍不得他呢!”
银翘低头笑出了声,江澜音瞪了她一眼,扯过算盘噼噼啪啪拨弄道:“不跟你说了,我这还有一堆帐没算完!”
算盘珠子只急促响了几声,又渐渐息了下来。银翘斜眸瞥向按着算盘沉默不语的江澜音,只见她轻咬缩着的下唇,满面纠结。
三、二......
“他......站外面做什么,有说什么吗?”
心中的倒数还没结束,坐在桌前的人已经忍不住问出了声,银翘低头缩着肩颈憋笑憋得辛苦。江澜音圆睁着眼眸忍了几忍,终是破罐子破摔,也不再强撑面皮,伸手轻摇了两下银翘:“好银翘,别取笑我了,你快讲,他有没有说什么!”
江澜音的面颊飘起绯色,见逗弄得差不多了,银翘也收了笑声哄言道:“郡主怎地这么薄皮,夫君出征,妻子思念担心,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将军今夜在院外怕是守了有半个时辰,依奴婢瞧着,他倒也是又想见又怕见。”
“他怕什么?”顿了顿,江澜音又挑了眉道,“也?”
闻言,银翘左右移了移眼珠,赶紧转到江澜音身后,一边为她揉捏肩膀一边故意道:“是奴婢会错意了,郡主只是不想浪费粮食,才命管事为将军特意带上了那般多的干粮,哦对了,还有那四季的新衣裳,也是因为府中余材太多,哦,还有那些罐膏药,多了不用该......”
“啊!行了行了!”江澜音按住被揉得越发麻痒的肩膀,恼羞地看向身后的银翘道,“就你嘴贫!你为什么说他也是又想见又怕见?”
“神情啊!”银翘转到桌案旁歪了脑袋笑道,“今夜您坐在书桌前,将军就一直站在院外看着您透过门窗的影子。说来也奇怪......”
银翘奇怪地挠了挠腮边道:“将军当时都往前迈了一步,又退了回来犹豫道‘还是算了,我现在进去,她怕是又觉得手疼’。您说,将军进屋,您为什么会觉得手疼?我看将军那神情,倒是有些委屈。”
温热的鼻息,茫然的眼神。
想起自己错乱间误扇的那一巴掌,以及倒打一耙,反怪对方的下颌骨硌疼了手的无理取闹之举,江澜音不禁有些臊红了脸。
“是么?我也不太明白呢,可能将军有自己的想法吧。”
银翘眨了眨眼:“或许吧,但是嘴上这么说,将军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您的身影,偶尔您起身拿书,身影晃动,他的眼神便会亮几分,等您坐回去,他又会恢复原样。奴婢觉得,将军是期待着您走出来,与他意外相见的。”
见江澜音垂了眼眸,银翘轻声道:“直到确定您是撑着额睡了过去,将军才吩咐奴婢去取个药枕,扶您回床上休息。”
听了银翘的话,江澜音这才留意到银翘丢放在一旁软榻上的药枕。那枕头有着安神助眠之效,先前每次看完账本,银翘便会为她换上这药枕,她倒是没细想过,如今想想,银翘这个习惯,好像也是在她们来到将军府后才有的。
“这也是之前将军特意交代的,他说您每次看完账本,夜里都会翻身难眠,让奴婢去找杜管事备了这药枕。”银翘这会有起了几分担忧道,“郡主,您从前在宫里,奴婢也没见您有失眠之症,这将军府财账,当真这般难理么?”
江澜音怔愣了一下,片刻后温了眼神。
她确实有这个毛病。如今将军府穷归穷,但倒也不至令她头疼难眠。只是每次一算账务,她便免不得想起些前世之事。
父兄的死,傅棠的薄情,如今莫名出现的军需器物,那个前世便跟在安王身后的李曾云......
还有将军府的账务,虽然不至于让人愁得彻夜难眠,但也确实是入不敷出,现在战火将起,需要接济的遗孤遗孀,怕是只多不少。而且,这些人也不能一直由将军府这般容纳,若是规模再扩大,终会引起宫中那位的猜忌,当然现在季知逸也没少被他们忌惮......
一想到这,江澜音便皱了眉头心烦不已。
思绪太重,江澜音无味地翻了翻账本,随手丢至一旁起身道:“你说将军方才离开?”
“是的,约摸着这会也该到城外了。”见江澜音走向一旁搁置外衫的衣架,银翘赶紧小跑着上前取下外衫欣喜道,“郡主可是要去送送将军?”
估计季知逸他们整队尚且还需要些时间,算起来现在赶去应当来得及。
“是,去让杜管事替我备辆马车。”江澜音罩了外衫迈出了门,然而行至庭院却又停了下来。
今夜的风比前几夜喧嚣了不少,院中树上的浆果砸落了许多,地面上几颗果子被碾出汁水,在石砖上留下了鲜明的湿痕,沾了湿意的脚印,一直延伸向院门口,逐渐浅淡,然后消失不见。
恍惚间,江澜音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每次出征前夕,娘都不会出去相送,只是抱着她在屋中哄睡,而父亲也从不会进屋来告别。
如今想来,那时因为担心害怕,总是闭眼装睡的她,时常会听到屋外O@的枝叶断裂声和几乎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或许那并不是她的幻听,而是有人和季知逸一样,也在院中踌躇不前。
离别已是定局,相见也只是两厢添愁。与其难舍,倒不如不见,免得伤神之余又添牵绊,反倒是乱了对方的心。
这大概也是季知逸不敢主动进屋见她的原因吧。
想要冲去城外见一见的念想压制而下,江澜音朝着浆果湿痕最重的位置走去。她在那位置望向城北方向站了半晌,直到风声隐隐携来马蹄声,才慢慢转身回了屋。
一年不回,那便两年,两年不回,那便三年。反正岁月尚久,她也等得起。
*
“老季!你搁这看什么呢!”
林越从背后一把勾住季知逸的脖颈,难得是,这次季知逸不仅没躲开,还任由他贴了满怀。林越犹疑地嘶了一声,疑问还未出口,看到他手中的东西高兴道:“嘿,还是季哥会疼人,知道兄弟我这会饿了,谢了......哎!”
季知逸飞速抽身将手中的饼远离,随后反手抽了林越一巴掌挑眉道:“林老夫人给你带了那么些干粮,饿了就吃你自己的去!”
“一个饼而已,你至于么!”林越呼了两下被抽疼的手背,跳过石墩坐下道,“谁还没吃过饼,有什么好稀罕的!”
季知逸给林越挪了位,随意往对面一坐,咬了口手中的饼瞥道:“确实稀罕,你从来没吃过。”
闻言,林越抽了抽鼻翼嗤道:“看不起谁呢!一个肉饼,小爷我还能没吃过?它怎么就稀罕了?”
季知逸斜了他一眼也轻嗤道:“这是我夫人特意给我准备的,怎么,你也有夫人给你准备出行的干粮?”
林越被季知逸猛然一噎,张了嘴半晌没反驳出个一二三,终是不甘地闭了嘴,气得直舔自己的后槽牙:“你有媳妇,你了不起!”
想起江澜音红着脸懵然扇他的样子,季知逸倏然笑道:“是了不起。”
林越被季知逸这个厚脸皮气得说不出话,季知逸慢条斯理地品完了手上的肉饼,这才看向一旁拿草出气的林越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什么?”林越扯了根草叼在嘴边嘟哝道,“丢了个看门狗的活,换了去山野撒欢的机会,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这要是你,肯定也和我一样,毕竟,人生能有几回欢?”
季知逸顿了顿,随后摇头轻笑道:“你决定了就行。”
“这才对!”林越随手搭了季知逸的肩膀笑道,“这可是我和我家老头磨了几宿才磨来的机会!而且,有我这个前南府军右将军给你当下手,你小子应该感到荣幸骄傲才是!我都没嫌丢人,你替我愁个什么劲!”
“对对对,林将军肯屈居我延北军,做一个小小的校尉,我季某荣幸之至!”
“你知道就好!”林越笑着拍了拍季知逸的肩头,眼神掠过不远处休息的将士,慢慢低了声道,“老季,我觉得要变天了。”
季知逸拨弄着面前的火堆笑道:“可不是要变天了,不然老狐狸怎么会放你这只蠢崽出狐狸洞?”
“说什么呢!”林越骂了两句,片刻后看着季知逸认真道,“我家老头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林越沉了面色严肃道:“他说,季将军此番也该战死沙场了。”
第48章 狗皇帝贱兮兮
季知逸出发月余,宫中派人传了口信给江澜音,说是太后近来甚是思念她这个身边长大的姑娘,特召她入宫小坐闲聊。
马车行至宫门便不得再入,江澜音便下了车随着宫人往深宫走去。引路的宫人江澜音不曾见过,大概是太后宫中新进的小太监,一直低着头不曾四下乱看,看起来倒是个谨慎沉稳的。
“这位公公倒是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想着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江澜音也只是正常地客气一问,那位小公公倒是不知为何格外慌乱,低了身子瑟缩道:“回郡主的话,奴才姓范,贱名不当提,只怕污了贵人耳,前几日才得幸入了太后宫中当值。”
“原来是范公公。”江澜音斜眸打量了两眼,这范公公倒是有意思,胆子格外的小,说几句话竟是吓得快要抖起来。不过也确是个老实人,不肯说名字,看来也是无意与他人结识,在宫中当值,这般行举倒也妥当。
见这位小范公公是真的很抗拒与人交流,江澜音也无意再多说,本想先和他探听探听太后近况,罢了。
离得尚远,苏嬷嬷便望见了江澜音,赶忙迎了过来:“郡主可来了,太后早早便起了,一直念叨着。”
“苏嬷嬷安好。”江澜音搀住欲要行礼的苏嬷嬷笑道,“嬷嬷这么说,倒是澜音不是了,待会进去,太后若是念叨我,您可得帮我讨两句饶!”
“哪里!太后才舍不得念叨郡主呢!”苏嬷嬷回头看了眼小范公公道,“太后昨夜突然又头痛了起来,你去太医署让张院令再调一副药来。”
“是,奴才这就去办。”
小范公公匆忙离去,江澜音微皱了眉头道:“太后一向身体康健,怎么突然有了头痛之症?”
苏嬷嬷轻叹一声,引着江澜音向宫内走道:“倒也无碍,只是近来烦心事多了些罢了。”
烦心事多了些?江澜音不禁心中嘀咕,这些年太后也没少烦心事,陛下、恭亲王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随着苏嬷嬷走了几步,江澜音这才察觉出不对劲。太后喜静,身边的随侍不多,但也是几步一人,各司其职。今日这院内倒是格外清静,随从少了近半。
江澜音一面和苏嬷嬷说笑,一面偷偷扫视院内打量,不少都是生面孔不说,这些宫人都与那小范公公一般,低着头颅手脚极轻,看起来倒是十分怯懦。
一个小宫女端着铜盆自江澜音身侧擦过,盆沿处沾了些水渍,一不小心洇湿了江澜音的一小块衣角。
小宫女一直低头缩肩,没料到拐弯处会突然冒出人来,看到裙角时想要躲闪已是来不及。如今抬头见着江澜音与苏嬷嬷,顿时惊吓后退,铜盆摔落丁零当啷响彻寂静的庭院,紧跟着小宫女扑跪在地,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郡主可有被磕碰到哪?”苏嬷嬷伸手抹去江澜音袖边水渍,睨了地上的小宫女一眼道,“毛手毛脚,自己去领罚!”
江澜音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对方会反应如此之大:“没事,是我只顾着与嬷嬷说话,没留意到有人过来,怪不得她。”
苏嬷嬷看了那小宫女一眼,纤瘦的身子,脸上还带着稚气。她犹豫了片刻还是狠下心道:“郡主心善,但奴婢们犯了错,该罚还是得罚,免得因为侥幸疏忽,日后昏了头,那便不是小施惩戒就可以抵去的事了。下去领罚吧。”
小宫女抽噎着应声离开,看到这边的情况后,院内的宫人们也更加谨慎起来。
这宫中的气氛实在是沉闷,江澜音心中的怪异感更甚。跟着苏嬷嬷走了几步,江澜音这才想起今日看见小范公公时,感觉哪里不太对劲:“苏嬷嬷,今日怎么不曾见到宋公公?”
往日两位嬷嬷都是陪在太后身侧,太后宫中诸多事务都是交由宋公公打理,为太后取药这样的事都是他亲自去做,鲜少经他人之手,今日怎么都交给那位眼生的小范公公了?
闻言,苏嬷嬷神色一顿,片刻后才垂了眼帘冷漠道:“宋成玩忽职守,已按宫规处理了。”
江澜音不禁一怔,宋公公跟在太后身边多年,若非大错,绝不会处置至此。她心中盘算,刚想再细问,屋内有人唤道:“可是郡主到了?”
朱嬷嬷得了太后授意询
问,江澜音也不好再耽搁,只得暂且压下疑惑,先进屋向太后请安。
“行了,在哀家这也不必那么拘谨,过来坐吧。”江澜音低首入座,太后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尔后含笑道,“不错,看来季知逸没亏待你,哀家瞧着倒是圆润了不少。”
太后的视线顺着移至江澜音的小腹,微怔一瞬随后问道:“你......这是有了身孕?”
江澜音也是一怔,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明白太后这是误会了不禁耳根红热摆手道:“没有,澜音只是最近小日子不太舒服,云姝得了个方子,教我这般敷着可以缓解不适。”
太后不禁轻笑道:“云姝也是个鬼灵精,她还是那般喜欢民间那些神魔鬼事?”
想起季云姝最近新搜刮来得那些话本,江澜音弯了眉眼点头道:“是,近来将军不在,无人约束,她倒是欢喜得很。”
“她如今也到了适婚的年龄,季家无长辈,季知逸又是个不甚心细的武人,你这个做长嫂的,倒是得多为她操劳些。”话语微顿,太后侧首向身后的朱嬷嬷询问道,“昌平最近可还是热忱于游园设宴?”
“是,昌平公主向来喜欢侍弄花草,邀请京中的勋贵一同赏玩。”
太后点点头道:“让她长心点,她那处人多,别出了乱子。”
“是,前些日子还听昌平公主念叨,如今春意将过,等她那韵荷园荷花露了尖,便邀大家去共赏,公主还特意交代老奴,您要是有兴趣,必要通知她,她定来宫中迎您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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