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曳半夜睡醒起床,发现一楼的房间还亮着灯,她模模糊糊地走下楼,听见妈妈对爸爸说,“或许我们需要重新选择一个更固定更友善的成长环境。”
李曳没听懂,直直走过去,迷迷糊糊地找到妈妈的怀抱,窝着睡着了。
冬天过去了,李曳被爸爸妈妈带去了中国,爸爸指着地图上的某一点对她说,“Jane,这里就是你的故乡。这个城市的老建筑很漂亮。”
李曳不理解什么是故乡,但当她走进新的校园,发现同龄的小朋友们和她一样有着黑色的眼珠,黑色的头发,她把这个新奇的发现告诉了妈妈。
李曳牵着妈妈的手,很担心地问:“我们都长得这么像,你还能认出我,把我带回家吗?”
妈妈蹲下来,亲了亲她的额头,对她说:“当然,宝贝,因为你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女孩。”
这是一间就读门槛很高的国际双语幼儿园,老师也常常用英语教学,因此,李曳暂时不用学一门新的语言了。
只不过,李曳的英语说得飞快,偶尔又冒出一两句芬兰语,以及不标准的德语,这下变成了别的小朋友抱怨她说话太快。
李曳喜欢自己一个人玩,喜欢坐在教室的前排,认真听老师说的每句话。
不知从哪一天起,她认识了两个长得很像的小朋友,那是一对奇怪的兄妹,不过这两个小朋友也叫做“简”,和她的名字一样。
那对奇怪的兄妹总喜欢跟着她走,李曳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
那个妹妹只有三岁多,在年级最小的班级,她的声音奶声奶气,说话却很莽撞直接,总是指着许多东西,拉着李曳问:“这个用芬兰语怎么说。”
那个哥哥和李曳同龄,五岁半了,相较之下懂得了一点基本的礼貌,他举着一个火车头玩具,问她:“请问,这个用德语又该怎么说?”
李曳在草地上奔跑,东躲西藏,怎么也甩不开这对缠人的兄妹,烦不胜烦,捂住耳朵,大声说:“我不想告诉你!”
*
一直以来,李曳都不是一个言辞委婉的人,她习惯了坦率地表达,直接地表示好恶,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想要就是不想要。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唯一称得上表达模糊的举止,就只有关于简存霖的种种试探。
那些言外之意,她每次都避免去解读。
此时此刻,李曳移开视线,说:“你别再问了。”
简存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碘酒、棉签和绷带,想看看李曳的脚伤,李曳很无奈,手脚并用把他推出了门槛。
两人几乎撞出门去,差点误伤路过的一个男嘉宾,那位男嘉宾是个摄影师,职业本能作祟,一边闪躲还一边掏出手机,抓拍了一张。
……
傍晚快要结束,八位嘉宾聚在客厅,开始一次客气而不失尴尬的谈心活动。
简存霖和李曳并不尴尬,他们有正事要做,此时正一左一右把摄影师蔡蔡围在中间,胁迫他交出抓拍的丑照。
蔡蔡调出相册展示,辩解道:“一点都不丑啊,很灵动,很有生机,很像……”
“很像什么?”简存霖问。
“很像动物世界,斑羚飞渡,犀牛决斗……”摄影师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心虚地笑,自己主动把照片删掉了。
和摄影师蔡蔡搭配的初始好友是青年演员纪烨然,也就是早上和简存霖一起钓鱼的人,他们共同历
经一次失败的钓鱼之旅,多少有了点革命情谊。
纪烨然在一旁喝柠檬水,忍不住吐槽道:“蔡老师其实是很有才华的,就是不爱表现。”
蔡蔡立刻打开相册,和大家分享纪烨然的丑照。
有了真正朋友的加入,这些初次见面的新朋友的交流也显得不那么生疏了。
《与最好朋友的午后》这档综艺在去年已经办过一季,收视率和点击率都很不错,观众朋友在遭受生活毒打之后,果然还是很乐意看点轻松温馨的日常。
过了差不多两小时,拍完了需要的素材,导演组暂时关闭了摄影机,宣布收工,众人却没有挪位置,依旧分散在长沙发的各处。
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大家放松下来,真正有了点谈心的意思。
李曳轻手轻脚地从后面绕过沙发,站在一盏落地灯旁,她看向窗外,简存霖站在溪流边,背对着房子,应该是正在和谁打电话。
夜里静悄悄的,溪水流动的声音很和缓,简存霖正在和他的大学同学通话,那是个哲学系的同学,毕业后去了欧洲发展,近两年都留在丹麦。
大学同学告诉他,“《吉赛尔》的巡演已经结束,表演效果非常好,非常精彩,几乎每个场次我都在,A卡B卡都有轮换过,我快要记住所有舞蹈演员的站位和台词了。”
“可是,我没有看到Jane,一次也没有,难道她没有出演?太遗憾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吗?”
简存霖问:“巡演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也就是说,李曳至少在三个月前就离开了舞团,是因为那次事故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简存霖对此一无所知。回望过去七个月,他都待在剧组,拍一场漫长的,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的电影。
简存霖跨过这条小溪,裤脚拂过一丛丛衰草,重新回到了室内。
李曳站在门边不远处,手里捏着一只毛绒玩具,灯光下,她的神情带了点忧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简存霖的方向,她问:“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呢?”
简存霖一时没有回答,李曳便猜测道:“小真?”
简存霖摇头,“是我的一个朋友。”
“是谁啊?”
“你不认识。”
李曳“哦”了一声,她扭过头去,说:“好吧。”
第5章 大鹅
这天晚上,简存霖睡得不太好。
一直以来,他的生活都很规律,工作有工作的状态,休假有休假的状态,但现在,他有点搞不清楚该是什么状态。
简存霖半夜爬起来把房间打扫了一遍,动手之前没忘记遮住房间里的固定镜头。
经过他一番严肃而缜密的清洁,房间里的地板都变亮了许多,他拍了张照发给助理小陈,让他去弄清楚这栋房子地板的品牌及厂商,明年重装工作室的时候,可以考虑类似的材料。
助理没有回复,毕竟现在是半夜。
简存霖重新躺下,呼吸放缓,这下终于睡着了。
这注定是不平常的一个夜晚。
第二天开工,简存霖又差点以为这是在做梦。
李曳站在他旁边,原本垂到肩胛骨的柔顺长发剪短了,长度层次乱七八糟,颜色也变了,灰绿带棕,混沌杂乱的一个调色板。
简存霖实在是吃了一惊,他往前走近两步,说:“你掐我一下。”
李曳没有照做,她退后两步,在转角的一个发光灯带那里照了照自己的影子,她有点沮丧,“难道不好看吗?”
平心而论,不是不好看,就是……有点古怪。
李曳面庞明丽,气质古典,一举一动都是优雅沉静。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个朋克少女,这种强烈的违和感,不异于车水马龙的高架桥上忽然出现一匹奔跑的骏马。
不过,简存霖看了一眼,没忍住又看一眼,说:“挺可爱的。”
李曳放心了一点,脸上也多了得意,“这可是我亲自操刀的作品。”
昨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李曳也迟迟没有睡意。
她去到三楼,找到同样清醒的胡栀子和乔妍,三人一起研究起了染发膏。
胡栀子那个帮她染头发的朋友正是乔妍,看乔妍随身携带的一系列材料与工具,就知道她是此间高手。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换个新发型。
李曳原本是想换一个类似胡栀子头发颜色的发色,但看到五颜六色的各类染发膏之后,她又改了主意,想自己动手调一个颜色。
计划是美好的,实际操作起来……就变成这样了。
至于好端端的整齐的长发为什么修剪成这样,主要是发色太过跳脱,只能另辟蹊径,用凌乱的层次转移一下重点。
李曳从衣兜里拿出几个银色鸭嘴夹,夹在了侧边,她对旁边人说:“可以请你帮我拍张照吗?我想发给朋友。”
简存霖下意识抬手走近,下一刻才发现李曳是在对转角处的蔡蔡说话。
简存霖一怔,一瞬间有点无所适从,他察觉到李曳的别扭,也顺便想起了自己昨晚失眠的原因。
*
节目继续拍摄。
总导演桃桃依旧勤奋地守在录制现场,这一季的筹备从一开始就很顺利,中途有过波折,但也很快解决。
最重要的是嘉宾们性格都不错,谈工作时很专业,私下里也不拿架子,合作比较愉快。
不过,桃桃看了一眼前两天的录制内容,发现了一些不足,她认为这一季的嘉宾们都过于内敛了,做事也都平稳,没什么意料之外的行动。
虽然本节目的基调就是轻松温馨,但太平淡也不好,桃桃托腮思考,要不要人为制造一点冲突呢?
正想着呢,忽然有几个工作人员往这边跑,说果园南边出事了,某位嘉宾不慎掉进了臭水沟。
桃桃精神一振,抓了一个扛着机器的摄影师就往那边跑。
现场一片混乱,画面十分具有冲击力,嘉宾当然已经从臭水沟里爬起来了,但也没有消停,还在四处奔逃,在他身后,两只带着泥浆的大鹅紧追他不放。
桃桃一边让工作人员去解救嘉宾,一边打开了刚才拍的素材,试图还原始末。
事情是这样的――
这天下午,大家例行寻找晚餐的食材,八个人这次选择了共同行动,一路从菜园逛到了果园,途经一条狭窄的小路,排成一列陆续通过。
几乎所有的嘉宾都有在乡村生活的经验,即使没有亲身体验过,也多少有些了解,因此,节目组并没有特意提醒,告诫嘉宾们不要招惹小动物。
小路左边的稻田里有几只散步的大鹅,时不时扑腾两下翅膀,八位嘉宾陆续从他们身边经过,相安无事。
这段路快走到结尾,倒数第二个嘉宾不知怎么想的,灵机一动,从脚边捡起一颗石头,砸向大鹅。
那位嘉宾的准头和力度都很好,因此,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倒数第二位嘉宾飞快逃窜,一整列的人都赶紧加速,如果是走在队列前排的人还好,但是,李曳偏偏是那个排在最末尾的倒霉蛋。
她飞快往前,简存霖飞快往后,中间的始作俑者慌不择路,跨步一跃跳到了另一条田埂,这下倒好,目标太明显,大鹅们纷纷追着他跑。
最后那个掉进臭水沟的,正是那个最开始拿石头砸大鹅的人,其他嘉宾稍显狼狈,但没有受到实际伤害,这个结局,也还算是比较能让人接受。
桃桃一边看录像,一边问旁边的编导:“他是第四组的素人对吧,和创作歌手一起来的?”
编导点头,表示,“是他,这一段其实挺好的,挺戏剧的,还是留着吧。”
桃桃缓慢点头,手上却一顿,她把画面往回拉,看见十秒前的一个镜头。
画面里,手欠嘉宾被大鹅追进臭水沟攻击,岸上的其他嘉宾们惊魂未定,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而最角落的位置,简存霖做了个微微屈膝的动作,把李曳放在了地面。
时间再往回倒,回到那条稻田旁的小路,逃亡进行时。
大鹅在后面追,李曳往前跑,简存霖往后赶,下一刻两人汇合,李曳双手勾住简存霖的肩膀,往上一跳,简存霖伸手把她接住,撒腿就跑,整套动作流畅自然,无比熟练。
再下一个镜头,两人已经跑到了十米开
外,最安全的区域。
桃桃再度把视频往前拉,回到李曳跳进简存霖怀中的那一刻,她不禁发出感叹,“嚯!”
混乱的一天结束了,留下了精彩的影像资料,非常完美的结果。
至少在睡前,总导演桃桃是这样认为的。
第二天醒来,工作人员却带来了新的消息――第四组嘉宾,那位惨遭大鹅殴打的男素人,连同他的歌手好友,双双消失,不告而别,留下一条短信,表示他们退出节目,不录了!
桃桃的天塌了,她恨不得一头栽倒,真不如继续睡觉呢!
走了两位嘉宾,也就是少了四分之一的人,偌大的公共区域变得宽敞许多,屏幕里空空的,很明显,很难遮掩。
桃桃入行也有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负责任、任性妄为的艺人,真是人不可貌相。中途毁约,算是很严重的工作事故了。
事发突然,偏偏今天要录的内容都是集体活动,桃桃没有更好办法,只好紧急叫停,发下通知,节目暂停录制,休息两天。
于是,李曳一觉醒来,就收获了不用上班的好消息。
她轻手轻脚走去露台,双手撑在石墙边,屏息听了听隔壁的动静,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动物醒来的痕迹。
李曳便放心地收拾东西出门了,她今天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散散心。
她离开这座农庄,刚走到外面的主干道路,竟然遇到了几个蹲点拍照的粉丝。
好在,李曳的头发颜色让她看起来像个过于潮流的同道中人,很轻易混入其中,没有遭到一丝怀疑。
李曳搭上一辆观光公交车,从郊区去到了市中心。
她在路边一间小店买了一顶宽檐帽,戴上帽子,她一下从不良少女变成了富有艺术气息的不羁美术生,走动间引来的关注也少了,她安心许多。
李曳喜欢一个人逛街,尤其是在陌生的街头闲逛,她总是觉得世界广阔,每个角落都很有乐趣。
她走走停停,路过一面很大的涂鸦墙,拍了张照,和之前没来得及发出去的照片一起,发给了简映真。
半个小时后,李曳在一家咖啡厅停下,咖啡厅里的面包很香,不知道是真的香味,还是如传说中的那般,使用了面包味道的香氛。
李曳买了一个牛角面包和一杯冰美式,挑了一个能照到阳光的位置坐下。
秋天的阳光很稀薄,很珍贵,没过多久,李曳周围的座位都被人坐满了。
这些座椅放在店外的屋檐下,桌与桌之间的距离很近,李曳能够很清楚地听见隔壁桌的交谈声。
隔壁桌是两个年轻女生,应该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刚看完电影从商场出来,手里提着小蛋糕,路过咖啡店没忍住诱惑,又买了饮料。
李曳低头看着桌面,这家店是木桌,杯垫却是金属的,陶瓷杯往上一碰,会发出很冷酷的声音。
李曳手上一顿,轻轻放下杯子,她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隔壁的两个女生好像提到了什么“简存霖的新电影”。
李曳悄悄地挪近一点,掀开帽沿,竖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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