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威侯确实是皇亲国戚,曾经也是有女当上贵妃光耀门楣的。
但那都是早多少代前的事了,三代削等承爵,江伯威这一代,刚好就是第四代!
要不是他也算有几分本事,这么多年来战战兢兢为皇帝办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后宫里还出了个流着江家血的德妃,怕这牌匾早就被皇帝拿了!
只是他虽得破例承爵,但百般打探之下,皇帝还没有松口定下世子的身份。
不设世子,等他一翘腿去了,偌大家业怎么办?
这事不能够深想,越想江伯威就越止不住气,本来三年前他都盘算好了,舍了这吏部尚书一职,外放到湖广任布政使。
尽管外人都不太理解他的用意――这一去不仅品阶掉了一档,还舍了块大肥肉,湖广再好,那能和吏部比吗!
但江伯威心底有苦说不出,有蔺家父子在,他这个尚书在吏部也是处处受限,碍着外戚的出身,清流那边江伯威也隔了一层。
若是去了湖广有几分政绩,那回来说不定能冲一冲内阁,到时候哪里还用受这种气!
滕家,一想到自己破产的计划,江伯威就恨的牙痒痒,也是神了,山南那边他也留了后手,怎么就被滕洪辉那个老狗给得了消息!
眼下别无选择,江伯威只好走祖上的老路,想办法把孙女塞到东宫去,做不了正妃做侧妃,来日殿下荣登大典,他家这爵位也能保得下去。
至于自己那个便宜女儿,江伯威冷笑一声,不乐意又怎么样,别说是个姑娘,哪怕她生了个文曲星再世的儿子,只要流了江家的血,就得给我乖乖听话!
这么一想,江伯威抬手招来幕僚,派人跟着秦夫人的人马,启程去山南。
………………
过了两日,会试主考官就定下来了,其中一位不出唐焕所料,正是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杨敬城。
而另一位,是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修撰宋汝璧,一阁老一词臣,算是会试标配了。
等到二月初八,这一科的会试正式入场开考。
徐辞言早早收拾好东西到贡院外头排队,身为山南人氏,他们是要晚南北直隶和几个科举大省入场的。
寒风吹得人脸皮疼,等到好不容易进了号房,徐辞言赶忙生了炭火,铺上厚被褥,才觉得好些。
这时候的顺天府,实在是太冷了些,熟门熟路地摆好东西,徐辞言心底默默感
慨。
不过这么一琢磨,朝廷定春秋两闱也不是没有用意,严寒酷暑秋老虎,几场考试下来恶劣天气都体会得个饱,身体不好的士子,早早地就倒在了半路。
要知道科举考出来是要外放为官的,若是身体差点,总不能一个接一个地死在路上吧。
考卷已经发下来了,会试考的内容和乡试差不多,徐辞言活动好手臂,就去看第一题。
这一个题只有三个字,“小人哉”,这还是骂人的脏话,实在是令人大跌眼镜。
只一看,他就止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考官这题出得,着实是有些太过辛辣了。
虽然是脏话,但是能在会试考场上出现的脏话,也是大有来头的。事实上,这三字出自论语,背后有着樊迟请学稼这么个典故。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孔子认为,百工各有分工,对于上位者来说,亲自下田种地纺织做活并不是他的本职。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政治改善才是发展农业、发展工业和经济的一个必要条件。
并不单是孔子一个人这么认为,《孟子》里面陈相和孟子的谈话也体现了他的赞同,甚至他还反驳了不亲自做事就不能享受的观点,“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理清了题目来源,徐辞言很快就提笔写下自己的破题,到了这个阶段,题目已经不似前面几场考试那样考他们对儒家经义的理解,而是全方面考察士子为官的主见。
几道经义题,全部都是从四书五经里选出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部分考察,徐辞言答得认真,就连主考官在几位监察御史的陪同下开始巡视考场都没注意到。
杨敬城年才三十有余,是几位阁老里最年轻的一位,官威却不小,外穿红罗上衣,足登白袜黑履,腰束革带和佩绶,展脚硬幌头,补子上绣的锦鸡活灵活现,威风凛凛。
他被一群人簇拥着,一路看了不少考生的卷子,有几个考生一抬眼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的样子,被吓得一抖,杨敬城也不在意,放下卷子又换下一位。
等走到徐辞言号房面前的时候,杨敬城心底忍不住咦了一声。
开考才不过几个时辰,这考生的稿纸上就已经写了四篇文章了,比起刚开始做第二三篇文章的其他考生,速度不知道快了多少。
杨敬城心底有数,一般这样的,不是才华横溢文思泉涌,就是一塌糊涂乱答一通,两个极端。他走上前去取了张稿纸,想看看这人属于哪种。
徐辞言觉察到号房外头来人了,抬头见着几位气势凌人的官吏也只是一拱手行礼,并不多看,低头继续写自己的。
另一位主考宋汝璧虽是词臣,但品阶上比杨敬城差了不少,他素来知道这位铁面同僚的脾气,见他看文章看得仔细,心底好奇,也上来取了张稿纸看。
别的不知道,但他手里这一张,言之有物,文采斐然,是难得地好文章,若是其他几篇都是这水平,榜上有名是跑不了的了。
宋汝璧心底满意,不动声色地瞅了一眼放下文章抬脚走人的杨敬城,至于名次多少,那还要看这位杨大人的意思。
只不过他向来仔细,杨敬城面上虽然看不出来,但他可是完完整整地把文章看完了的,若是不喜欢,何故平白折磨自己的眼睛?
他心底有数,笑呵呵地跟上,身后自有官吏提笔在考卷上做上标记,示意考官看过此人的文章,科场大事,一举一动都有人记录,免得日后招惹是非。
日头渐渐落下,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点暖意也渐渐散开,写完手上这题后,徐辞言就往暖炉里又多添了点碳,吃了东西捂着被子睡了一觉。
总归号房大敞着,睡着了也不怕二氧化碳中毒。
这么考了几日,等到最后一场,徐辞言早早交了卷子,受卷官把他的信息登记在册,就示意他可以离开。
到了龙门那,徐辞言远远地就见着已经有好几位考生站在那瑟瑟发抖。
最后一场策论向来是徐辞言所擅长的,除去最开始一番思考,后续只要下笔便是一气呵成,他本以为自己答得算快了,不曾想这贡院里还真是藏龙卧虎,人外有人。
周翌泽也已经出来了,考场要求皮衣要去面,帽子要单层,鞋子要薄底,尽管诸考生已经竭力往自己身上套厚衣服了,但是耐不住还是冷啊。
站在龙门内里等着放牌的时候,多得是几个考生凑在一处,只图能够暖和些。
徐辞言和周翌泽挤着,再过一会,崔钧也出来了,他火气格外地足,往那一站,徐辞言只觉得风都小了几分。
等到终于能出了贡院各自坐上马车,徐辞言长松一口气,把考篮往车厢里一扔,赶忙接过清风递来的暖炉抱着。
热腾腾的火一烤,整个人都活泛过来了。
也幸好现在出贡院的时候还不用搜身,不然寒风吹着脱衣服,那才是要老命了。
徐辞言记得,上辈子看过一个奇闻,清朝时,四川的贡院是三国时期的老建筑改的,那号房的砖片上头还有“臣诸葛亮造”几个小字。
那可是诸葛丞相,哪个秀才能受得住这种诱惑。
因此,每次开贡院,就有秀才顺手牵砖出去,考一次,牵一次,等到考完官府一查,好家伙,号房已经通两个洞。
这么几次下来,不仅进考场要搜身,出考场也要搜身了。
只不过京城的贡院,天子眼皮底下,倒也没有那个举人敢干这种事。
徐辞言心底好笑,若是京城的砖也是诸葛砖,顺走不至于,考试间隙他也想见识见识。
二月十六日,这一科的会试落下帷幕,归功于某位黄姓人士,之后的殿试不会再刷人,成与不成,都在今天一考定音。
当天夜里,只要是还能爬得起身的考生都闹腾起来,接下来几日,青楼楚馆街头巷尾,处处都留下他们肆意欢乐的身影。
第48章 放榜 蔺家
当时年少春衫薄,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
大启并不禁止官员狎妓,在未正式踏入官场的士子之中, 这更是一顶一的风流雅事。考完了会试万事皆休,更是要找两个名妓唱唱小曲喝喝酒,好好体验一把京城纸醉金迷的生活。
徐辞言对逛青楼毫无兴趣, 一口回绝了所有邀约,自个收拾好银票, 到处看房子去了。
他已经给林西柳他们传了信,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出了山南上船了。
徐辞言看中的屋子是某个京官的私宅, 这位官员外放以后,就把屋子托给牙行卖了。
徐辞言跟着牙人看了一圈, 宅子大小适中,那前主人苏州人氏, 宅子也似苏州园林一般秀美雅致。各色花草缤纷, 古木参天, 特别是小园里,竟有一汪活水潺潺流动,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极其合适的。
当然, 价格也极其美丽。
交了银子,到官府过了契书以后,徐辞言摸摸一下瘪了大半的荷包,心底叹息,这一间宅子,都快把他好多年来的积蓄榨干了。
差一点点, 就要背上房贷了……
不过换个思路想,徐辞言振奋精神,他也算是北京有房一族了,若是这屋子能留到后世,说不定还能混个保护建筑当当。
也是
穿越了,放后世十个他也买不起京城的四合院。
住处定下,徐辞言又托牙行雇了管家和各色小厮,至于丫鬟这些只选了几个,其他的等林西柳她们来了自个挑的更合心意。
他选的管家唤林日瑞,年纪不算太大,四十来岁。早年也是读书人,科举一直不第以后才为谋生计才给人当起管家,处事圆滑,行事很是妥当。
徐辞言见他动作飞快地招呼起小厮洒扫庭院,敬告邻里,心底很是满意。至于林日瑞的儿子林竹,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新书童。
林西柳她们还未至,徐辞言也没打算自己一个人住新家,交代林日瑞去采买家具这些之后,就回到了会馆里闭门温书。
另一头,会试的阅卷工作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与乡试比起来,会试阅卷规格更高一些,经手试卷的受卷官,弥封官等都是严格选出来的官员,眷录官眷录好试卷之后,对读妥当,交到中书舍人的手里。
中书舍人点好卷子后,要负责给帘内官分卷。
这一科会试有十五位同考官,主要是翰林的词臣和六部员外郎、主事等等组成,共同负责五房的阅卷工作。
四千多名举人,上万张考卷,时间紧,任务重,每一个同考官都很紧张。
当然,这阅卷也不是全无好处,取中考生之后,同考官就一下成为新进士的房师,以师徒之礼相待,相当于一下在朝堂中多了无数门生。
《书》这一房的同考官有四人,以翰林院侍读程晏为主,程晏是天和二十二年的榜眼,亦是当年《书》一房的经魁。
他点清卷子,与其余三位同考官分了以后,就各自带着阅卷官开始阅卷。
第一步要看的,自然是考生有无犯忌错字等等问题,只是考到这步了,少有学子会出现这等低等纰漏,程晏飞快过了一遍,就开始一张一张地细看。
他看中的文章就放在左手侧,看不中的就放在右手侧,日夜不休战战兢兢地看了好几日以后,才算是初步阅完卷子。
程晏从左手侧的佳作里面选了三份出来,又与几位阅卷官协商之后,最终选中一份作为荐卷递了上去。
其他三位书一房的同考官亦然,如果不出意外,书这一经的经魁就会从这四份荐卷里选出。
当然,若是两位主考看不中这四份卷子,自然还有其他的次推荐卷递上去。
只不过这些都不是程晏所需要操心的了,各房的荐卷递齐之后,主考杨敬城与宋汝璧就开始最后的阅卷。
会经堂里,杨宋二人居于上首,两边各坐着一个监察御史,十五位同考官,礼部侍郎等人也在屋内。
各房的荐卷约有三百来份,杨敬城率先查看各同考官首推上来的。他养气功夫一流,面上永远都是那副不喜不怒的表情,同考官们坐在下头,心底都有几分紧张。
只见杨敬城眉毛忽地一皱,挑出几张卷子啪地甩在了一边,“诗,礼,易,这几房的备卷何在?”
这就是他不取中同考官主荐佳作的意思了,被点到名的几房同考心底一紧,面上不敢显露出任何,飞快又取了几份卷子递上去。
书一房的荐卷没有问题,程晏心底一松,等杨敬城与宋汝璧商量好三百员的录取额数以后,各考官就在监察御史的见证下开始记号填榜。
杨敬城的桌案上还摆了五份未拆的卷子,这就是定下的五经魁了,只是这五人里面点谁为会元,他还要和宋汝璧商量一下。
这也是杨敬城在外官声不错的缘由,他内阁出身,又兼管工部,比起宋汝璧不知高了多少,却愿意与他共同商议,不管最后采不采用,好歹面子工程是做到位了,让人心底舒服。
“五房里面,倒是这一份文章做得要比其他的好些。”
杨敬城推出一份卷子,宋汝璧一看,恰好就是他心底所想的那份,当下欣喜起来。
“我与大人所见略同。”宋汝璧笑着答应,两位主考皆无异议,登记好前五的房号之后,就开始拆卷填名。
由于他们看的都是眷抄后的朱卷,眼下还要与考生的墨卷进行比对,确认无误之后,众人才有心思关注上榜的情况。
最受众人关注的,自然是五经魁的人选。
“《诗》这一经的经魁是浙江的,《易》这一经的是南直隶今岁的截元,果然还是文风南移啊……”
第二到第四的卷子一一拆开,考官就看见了各自的名姓籍贯,这几位经魁都出自文风兴盛的地方,自然也有不少在朝为官的官员,互相笑着打趣。
等第一的卷子拆开,诸考官都同时哑然。
其一,是会元那与老练务实文风不符的年纪,其二,是他尽然出身山南这么个文教不发达的偏远地方。
至于其三嘛,便是这考生名姓旁边写着的业师姓名,白巍白慎之,在朝为官的官员里面,哪个不认识这个名字。
竟然是他的弟子中了会元?!
一时间,会经堂内寂然无声,程晏看着那份被自己荐上去的考卷,心底也是有几分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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