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具三尺孩魂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小满扫视着面前的情景,突然意识到什么。
七十一,七十一……
有没有一种可能,七十一是代表着孩魂的数量?
想到这里的小满呼吸一滞,抬眼看去。
怨气所化的魂灵,承载着无尽的怨念与诅咒。他们是人口中的禁忌,是世人避之不及的灾星。
此刻一排排飘在半空中,齐刷刷地注视着她。
可不管它们再怎么狰狞可怖,都改变不了他们是一群年少孩童的事实。
陈道生眉头微挑:“世人皆知柿子要挑软的捏,你们这群自不量力的小孩魂,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七十一孩魂呜咽低语,咿咿呀呀噪乱不堪。
“嗬……嗬,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啊啊啊啊啊――”
陈道生挥袖一甩,是一道黄符震慑,孩魂们顿时挣扎着尖叫。
“咿呀――呜呜呜呜!”
“还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陈道生扬了扬下巴,质问道:“说吧,为什么要害沈大小姐?”
“咿咿呀呀――杀了她……咿呀――”
陈道生嘴角抽了抽:“说的什么鬼话?”
“让我来吧。”
一道声音响起,小满和陈道生双双扭头,看向说话的沈亿。
小满眉头为蹙:“你……”
沈亿语气淡淡:“……让我来与它们问话吧。”
第22章 十三祭真相终大白① 她将匕首插入她心……
怨气所化的魂灵, 承载着无尽的怨念与诅咒。他们是人口中的禁忌,是世人避之不及的灾星。
小满眉头为蹙:“你……”
陈道生半信半疑:“你能听得懂他们说话?”
“小满可还记得,城中人给我起的外号?”
小满紧抿着唇。她当然记得, 在后世记载中,沈家末代小少爷沈亿性情温和,懦弱无能, 悬阳城中人笑话他为“胆小怕事窝囊废”。
“……可是,那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沈亿摇了摇头, 淡淡道:“我性子弱,不是因为我怕人,或者说, 我怕的根本就不是人。”
“我自幼就和旁人不一样――我的耳边常常响起一些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小满哑然。
“还有上次,你于祠堂醉倒后我给你送醒酒汤时, 你看见我手腕上戴着的佛串。”
小满记起来了:“当时你说,那是来的路上二舅父塞给你的。”
“是二舅父塞给我的没错。可是小满觉得, 二舅父为何偏偏要给我这种东西?”
小满不言。沈亿道:“因为辟凶邪, 保平安。”
小满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却被陈道生打断:“沈小少爷的意思,你能够和鬼魂通灵?”
“不算通灵, 只是……能够和他们交流罢了。”
见陈道生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沈亿垂眸道:“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 自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也能听见他们在我耳边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它们常常嘈杂不堪吵得我无法入睡。后来我试着和它们谈判,这才意外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和他们交流。”
“……所以现在,它们并不能对我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我反而算是……因祸得福了?”
沈亿说罢,缓缓走到被束缚的孩魂们面前, 闭目沉默。
陈道生目瞪口呆,手肘猛地一撞小满:“你家小少爷还有这能力?”
小满白他一眼:“撞我做什么?我也是才知道。”
不等二人回神,只见沈亿猛地睁开眼,神色晦暗几分。
他转头看向陈道生,语气有些生硬:“陈道长,可否为它们解开禁锢?”
陈道生闻言皱眉:“这群孩魂怨气深重,轻易解开束缚的话,若是它们突然发起狂来,我不能保证你百分百安全。”
“无妨。”沈亿道:“解开吧,陈道长。”
小满连忙阻止:“沈亿!莫要以身犯险!”
沈亿看向小满,眸光微微闪烁:“放心,我自有分寸。它们不会伤害我的。”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小满也不好再出言相劝,只得随他去了。
陈道生两指置于唇前,口中念念有词:“破!”
符咒禁锢随之解除,沈亿走进混乱飞舞的雾气,抬手虚放在聚散的黑雾前,似乎在安抚着受惊的孩魂。
他突然动作一顿,随即缓缓蹲下身子,“找到了。”
“怨气最深之人。”
小满和陈道生面面相觑,小满率先开口:“且问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沈家所谓献祭的真相。”
沈亿颔首示意收到,旋即闭上眸子,指尖汇聚的黑雾缓缓化作模糊的人形。
小满一眼辨认出,沈亿口中那个“怨气最深之人”,就是屡次纠缠她的那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孩魂!
“她叫阿竹,困在沈家祠堂整整五百年,是第二个因为十三祭而死的孩子。”
小满问道:“那第一个是……?”
沈亿沉吟片刻,随即轻声开口:“她妹妹,阿兰。”
“当初南胥国灭,她们家破人亡,无处可去,不得不混入难民乞讨要饭……”
“……”
-
五百年前,旧都元京。
大雪纷飞,堆银砌玉。年仅九岁的阿竹带着的六岁的妹妹阿兰混入南胥难民中。
岁晏天寒,单薄的衣物抵御不了寒冷,落下的雪花使她们如坠冰窟。她们蜷缩在路边相拥着取暖,耳边传来难民们连天的哀嚎和乞求声。
“骨碌碌……骨碌碌……”
车轱辘缓缓转动,富丽堂皇的马车轻轻晃动,马儿脖颈下的金铃轻轻摇摆,摇落一地碎响。
“这铃声!是沈家的马车……是沈家的马车!”
“沈家女心地良善……快求求她!求她救救我们!”
马车经过时路边被嘈杂的人声包围。阿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便见得身边难民一拥而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争先恐后地乞求车上之人施舍食物。
阿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自己怀中高烧不退的妹妹,立马将最后一团蒲草盖到阿兰身上,转身就朝着人群里边扎去。
可惜难民太多,瘦瘦小小的阿竹哪里挤得进去。她好几次都被拥挤的人群推出来,无可奈何之下她突然灵机一动,一路小跑着转到马车后边。
彼时马车上的人已然下车为难民们分发食物,阿竹悄悄溜到马车后边,趁着无人注意时踩着车辕一鼓作气翻进了车内。
车内一派华贵,阿竹翻找片刻,于车内暗格发现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匣子。
她心神一动,飞快打开匣子,镶着金丝的红色布料上躺着一支鎏金梅花点翠簪。在簪子底下压着一张明黄色的宣纸,极其隽秀的字迹写下一句:
“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
阿竹愣神一瞬,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阿竹瞬间回过神来,取出簪子将其塞进怀中,随即攀上车窗准备原路返回,不曾想差点在马车转角处被人撞见。
情急之下,阿竹匍匐下身子钻入了马车车底。好在这马车车轮较大,底部空间很足,她才得以攀在车底不被人发觉。
悦耳的铃铛声猛地响起,随即天旋地转,马车启动时阿竹一个不留神猛地从车底下坠落,重重摔在地上翻滚了好几遭。
耳边传来一阵阵难民的惊叫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清冷柔和的女声:“停车。”
金铃的响声停下,华贵的马车停在面前。阿竹惊愕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皓白的手腕,在朱褐色锦绣车帘的衬托下白的耀眼。
目光缓缓上移,阿竹终于得以窥见面前之人的面容――一个桃李年华的女子,螓首低垂,
墨发似瀑,丹唇皓齿,眉眼如画。
此刻她正半倚在车窗上,抬手盈盈掀起车帘一角。她开口,声音也是似水般温柔:“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阿竹一时间被迷得移不开眼,回过神时竟依然脱口而出:“姐姐,我叫阿竹……”
女子逆着光,朝她微微牵起一个笑:“既然都叫我姐姐了,不如把姐姐的东西还我可好?”
阿竹身躯一顿,下一秒飞快转身就跑。
可她怎么着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再加上天寒地冻,她的手脚早已被冻的不太伶俐,跑出去没几步便被人捉着脖子提到马车钱:“请问小姐要如何处置这丫头?”
谁知那女子不怒反笑,坐在车内朝阿竹伸出手:“嗯?”
阿竹挣扎无果,只得悻悻地从怀里掏出簪子,递还在少女手上。
女子接过簪子,取出匣子内的红布细细擦拭着,眸深似水。
阿竹觉察到她对这簪子的不一般,试探着开口:
“青丝渐绾玉搔头,簪就三千繁华梦……”
女子动作一滞,有些惊愕地抬头:“不曾想,你还识字。”
阿竹顺势答道:“我和妹妹阿兰本来大字不识二个,但先前深受昌宁公主的思想启发,所以自学了些诗书。”
女子闻言,忽地笑出声来,对着空中虚无一点道:“当初我进沈家,也是因为这支簪子。你说,是不是你冥冥之中在庇佑我?”
阿竹一时有些怔愣,女子轻叹一声,垂眼看向阿竹:“罢了,也是个可怜的。你过来。”
阿竹下意识照做。女子抬手,用水红色罗袖轻轻擦拭阿竹脸上的污垢,用只有她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
“既如此,你不若跟着我,我保你们姐妹俩衣食无忧。”
阿竹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女子一挥手,朗声对身旁下人吩咐道:“此女欲行偷窃,将她和那个病秧子妹妹给我带回去,好好惩治一番!”
“是!”
阿竹一惊,不成想她会突然改变主意,忙道:“小姐饶命!阿竹的妹妹高烧不退,我们已经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阿竹实在是没有办法,走投无路才……”
见阿竹如此慌张,女子嘴角绽开一个笑,凑近了道:“此处人多,有些话不过是说给旁人听的,小妹妹莫要害怕。”
-
就这样,女子带着阿竹和阿兰回到了沈家。少女心很善良,不仅在沈家给她们安排了住处和事务,还找大夫治好了阿兰的风寒高烧。
后来阿竹才知道,那个将她和阿兰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女子,是城中新起之秀沈家家主沈昭的养女,沈宁。
“沈宁将她和阿兰从乞丐堆里救出,带着她们回了沈家。沈宁性情温和,待她们极好,只是偶尔醉酒,她们才会发现沈宁抑郁悲观的一面。沈宁的温柔善良让心灰意冷的她们重新感受到人情的温暖,燃起了生活的希望。”
“她和阿兰将沈宁当做她们姐妹俩生命中最后的寄托,直到第二年的七月十五那天……”
-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
今日甚是怪异,阿竹发现四处都寻不到沈宁,便叫了妹妹阿兰帮她一同寻找。
从傍晚寻到天黑也不曾见到沈宁的影子。阿竹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无措之下决定将沈宁失踪之事告知沈家家主――沈昭。
可还不等她和阿兰去寻,“砰!”一声房门被猛地踹开,浑身浴血的沈昭站在门口,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们。
阿竹阿兰吓了一跳,不等她们反应过来,只见沈昭高高举起手里的铁铲,狠狠朝着她的脑袋砸下来。
“砰――!”
“啊――!”
耳边传来阿兰的惊叫,脑子里一阵震荡,剧烈的疼痛感从太阳穴蔓延开来。
阿竹昏死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时,阿竹发现自己身处沈家的祠堂里,四肢被死死绑在祠堂的柱子上,不能动弹分毫。
头痛欲裂……她努力晃了晃头,终于想起了些昏迷前发生的事情……
她挣扎着环顾四周,却看见令她此生难忘的一幕――
沈昭立于祭台前,手里操持着一柄锋利小刀,血流了一地。
而那躺在祭台上的人,赫然是阿兰!
“阿兰!阿兰!”
“家主!家主!家主我求求您,我求求您放过我妹妹,我求求您……”
阿竹死死挣扎依旧动弹不得分毫,她情绪濒临崩溃,只得大喊:“家主大人,我愿意替阿兰去死,我愿意去献祭的我愿意!求求您放过阿兰,她才七岁……”
“你凭什么替她死?”
阿竹闻言愣住。 :
“沈家从不养闲人。”沈昭面色森寒:“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允许沈宁留你们俩在府中?”
“知道为什么进沈家之时,我要你们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吗?”
沈昭笑道:“你连替她死的资格都没有。”
阿竹连连摇头:“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还有,你不会真以为,你们能来到沈家,是机缘巧合吧?”
阿竹猛地抬头,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沈昭:“你都要死了,我今日便让你做个明白鬼。”
“收留你们,是假。”
“用你妹妹去献祭,才是真!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你骗我!你骗我!宁姐姐……”
“还叫沈宁姐姐呢?我若是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沈宁一手策划的,你又当如何?”
沈昭冷笑一声,悠悠道:“沈宁办事深得我心,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突然俯首,凑到阿竹耳边轻声说:“她果真将你们调养得极好。”
阿竹声音已然嘶哑,只得木讷地摇头:
“你骗我……你骗我……”
黑夜中闪烁起奇异的光亮,阿竹四肢被缚,只得眼睁睁望着阿兰的血液随着光亮流逝,融进一枚发着金光的珠子里。
沈昭突然发狂似的大笑:“哈哈哈哈,夺舍失败又如何!我有的是办法!”
阿竹哭喊:“阿兰!阿兰!”
沈昭状若癫狂,竟挥舞着衣袖裙摆翩翩起舞:“哈哈哈,贼老天,你难不倒我……只要长生石还在,就有希望……”
“阿兰!阿兰――”
阿竹撕心裂肺:“不――”
“噗嗤――”刀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阿竹兀自大张着的嘴被一把捂住,只得大睁着眼睛瞪着面前之人。
沈昭牵起一个浅浅的笑:“嘘,聒噪。”
沈昭死死捂着她的嘴,右手取出插在她胸口的匕首,朝着她心口的位置又是一刀、两刀、三刀……
不知道插了多少刀,直到血肉模糊,直到阿竹最后一丝呼吸都不复存在。
含恨而终,含怨而死。
恨意与不甘汇聚成执念的河流,久积成怨,怨气化魂,怨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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