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脑袋放空一瞬,突然反应过来鸟鸟口中的“梁爷爷”就是那个姓梁的老疯子。
“大小姐,鸟鸟从未求过你什么,只求你能……替我把这个交给梁爷爷。你替我告诉他,鸟鸟没法子唱歌给他听了……如果真的有来世,鸟鸟一定做他的孙女……”
“如果可以,请大小姐帮我救出那些孤儿吧,他们也是可怜人。鸟鸟真的不想再背负几十条人命,黄泉路上,鸟鸟想一身轻……”
“下辈子,不要再做阴童子……”
“鸟鸟……”
小满抬手就准备剥开糖纸,却被鸟鸟吃力地捉住手腕:“不……鸟鸟不吃糖……”
鸟鸟眼中泛起点点泪光,声音都哽咽了:“我想,糖果在我身上会化,一定是那糖果在流泪吧。你看,连糖果都不喜欢我……”
“不是的鸟鸟,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小满用手去捂鸟鸟的伤口,可一切都只是徒劳。她眼睁睁看着鸟鸟一张小脸越来越苍白,眼看着她唇上血色尽失……
“鸟鸟,在坚持一会儿……我给你找大夫,找正规悬阳城最好的大夫。你坚持住,大小姐每天都给你好多好多糖果吃,好不好?”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光是想想,都觉得好幸福……”
“好多好多糖果……”
“有爱我的爸爸妈妈陪着……”
“还有梁爷爷,鸟鸟唱歌给他听……”
“跳皮筋,我第一,马兰花开二十一……”
“……”
声音逐渐消弭,最终彻底安静。
“……”
小满晃了晃她的身子,试探着唤她:“鸟鸟?”
“鸟鸟……”
小满轻轻抬手,温柔地为鸟鸟擦拭脸上的血迹。
陈道生立在一旁,手里捏着的法诀渐渐消散;沈亿缓缓蹲下身来,褪去黑色外衫轻柔地盖在鸟鸟身上。
小满低垂着眸子,眼睫轻颤:“陈道长,送她去往生吧。”
陈道生略一沉吟:“……她的魂魄被恶灵冲散了。”
小满微微愣神,抬眼看他。
陈道生沉默片刻,声音低沉:“魂飞魄散,不可超生。”
“……”
一反常态的,小满没有再多怪罪于他,只是沉默不语。
昏暗的祠堂中,沈亿和陈道生站在小满身旁,小满抱着鸟鸟的尸首,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户爬进来,朝阳黯淡的光线流转于屏面上,动荡不定,晦明倏忽。
迎着朝阳的光,小满缓缓抬起头。
天亮了。
悬阳的暮色,到来了。
-
趁着
蒙蒙亮的天色,三人走出祠堂。
鸟鸟的身子很轻,轻到小满可以轻松将她抱在怀里,一步步走出祠堂的台阶。
陈道生收起法器,长叹一声:“终于结束了。”
沈亿沉吟片刻,突然道:“真的结束了吗?”
小满闻言微愣,转过头看向沈亿。
一反常态的,沈亿没有对上她的目光。他抬起头,望着攀上屋檐的朝阳,薄唇微抿。
“如阿竹所言,这世间本来就没有所谓公道。”
陈道生突然凑上来插嘴:“对了,方才就想问你们,你为何唤沈大小姐为小满?”
小满冷道:“管好你自己。”
陈道生耸耸肩,立马双手抱着后脑哼着小曲儿,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小满沉声问:“那个叫沈宁的,你怎么会知道有关她的事情?”
“之前被母亲罚抄书的时候,在沈家史籍上看到过。书的第二页上便是她的名字。”
“沈宁,原名不详,沈家第一任家主沈昭的养女,是沈家五百年族谱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非沈家正统血脉的名字。”
小满微微眯眼:“史籍上有关这位沈宁的记载,有多少?”
“……史籍上说她红颜薄命,英年早逝。不过寥寥数语,一笔带过罢了。”
小满没有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肤白如雪的少年。
她开口,语气竟带着些许自己都想不到的审问意味:
“沈亿,你到底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沈亿忽的一笑,与她目光相接。
“那你呢?”
“什么?”
“那小满你,又有多少是不为人知的?”
“……你休想转移话题。”
“……”
二人僵持不下,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陈道生撇撇嘴,突然扭头往一个方向望去。
他朝那个方向招招手:“哟!这不是家主大人吗?”
小满和沈亿皆是一惊。小满缓缓顺着陈道生说话的方向看去,只见祠堂外的院门口,站着一群人,沈家主、春三娘、沈二折……都在其中。
看见小满怀中抱着的浑身浴血的鸟鸟,春三娘惊恐万状地尖叫一声,随即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沈二折扶着春三娘,将她带了下去。沈家主沉着一张脸,面色凝重地看着小满。
“阿千,你们在做什么?”
小满身上沾满了发黑的鲜血,她低头看了一眼怀里沉沉睡去的鸟鸟,眼底浮现起一丝微不可察的亮光。
她抬头对上沈家主目光,瞬间笑开来,笑意却蔓延不到眼底:
“父亲,我在等您。”
第25章 往生咒难渡恶魂灵② 真相大白之日,只……
房门被“砰”一声关上。
小满屏住呼吸, 看着眼前这个在自己心目中向来慈眉善目的男人,一时竟觉得无比陌生。
沈家主转过身看她,目光中压抑着隐隐若现的怒意。
他率先开口:“不准备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为何不听劝阻夜闯祠堂?还是解释鸟鸟的死因?”
小满略一停顿, 继续道:“这些问题,父亲应当比我更清楚其中缘由吧。”
“沈千!”
沈家主强压怒气,却还是忍不住青筋暴起:“你能不能不要再刁蛮任性!难道你要我像对沈亿那般对你――”
“说起他, 对了――”
小满面色平静,冷冷打断道:“父亲这次准备如何处置沈亿, 罚跪?淋雨?还是家法伺候?”
“父亲若觉得这些法子能够阻止我,那便尽管来试。女儿绝不反抗,也绝不埋怨您。”
沈家主被怼得哑口无言, 气得在房间里不住地来回徘徊:“是!我之所以不让你们去祠堂,是因为里边儿藏有邪祟!我三番五次阻止你, 可你偏要剑走偏锋,还带着陈道生……”
沈家主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他扶着桌角喘息好一阵, 才继续道:“鸟鸟的死就是个教训!阿千, 要及时止损!”
“邪祟?”小满冷笑一声:“父亲口中的邪祟,该不会是那七十一个因十三祭而死的孩子吧?”
沈家主微微一愣:“那是……”
“五百年来, 沈家以十三祭的名义,四处搜寻八字纯阴的孩子, 用他们的鲜血来供养长生石。”
小满义愤填膺:“所谓神祭,所谓仙人庇佑,都不过是你们作恶的幌子!”
长生石,传闻中长生石遗落在悬阳城的宝物,可活死人,肉白骨, 重塑肉身,拼凑残魂。活人使用,方可长生不死。
五百年前,长生石的降世引发了一阵阵血雨腥风,不曾想五百年后,依旧是如此。
小满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你不过是为了长生石!”
沈家主歇斯底里:“长生石就是长生仙!没有了长生石,就没有悬阳城如今的安宁!”
“你还要骗我到何时!”
小满缓缓摇头:“你一直都在骗我们……城中百姓这般信服你、膜拜你,可你吸着他们的血,做出背刺他们的事!”
“你骗了我,你骗了城中所有人……你的良心难道不会不安吗?”
“什么幻妖猖狂,什么沈家式微,什么难言之隐……只不过是你,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借口罢了!”
“阿千!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父亲!”
“我说错了吗!”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话音刚落,空气有一瞬的凝固。小满抬眼看向他,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沈家主紧抿着唇:“阿千,你笑什么……”
“为了我们?”
小满笑得更加肆意:“父亲,您还是这么冠冕堂皇。”
她微微抬起下巴,对上沈家主审视的目光,毫不避讳。
“您总是口口声声说为了悬阳,为了沈家,现在又说是为了我们!我很好奇,是什么理由能让沈家历任家主对七十一个孩子下毒手!我更想知道,父亲您到底为何要抓那三十多个孤儿,难道此时此刻,父亲还要骗我说是因为十三祭、是为了悬阳城吗?”
“……阿千,你冷静点。”
沈家主兀自压下怒气,语气沉重:“如你所说,所谓的十三祭,就是为了供养长生石,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延续长生仙的庇佑。五百年来,悬阳城之所以能够独善其身,屹立不倒,都是拜长生石的福……”
“那七十一个孩魂,的确是因为献祭而死的。但被我绑来的,那群城北和城西新来的孤儿――他们确是因为我的一己私欲,才遭此横祸。”
小满冷然一笑:“一己私欲?我很想知道,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能让一向仁心宽厚的父亲下此毒手!”
“以及所谓安神药里的血和婴僳――你连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都忍心下手,这个,父亲又要作何解释?”
“什么?你……”
沈家主略一怔愣,随即叹息一声:“阿千,你很聪明。你发现了汤药的不对劲。是,我的确在里边儿加了童男童女的血。可我那是为了什么?那是为了救你和万万的命啊!”
小满明显不相信:“哦……?”
沈家主突然转身,张开双臂抬头望天:
“我们沈家,五百年来,从未出过一个男性家主……而我,一个沈家外人,违背祖训,长生仙降灾于我沈家!要我爱女早夭啊!我年年祭天游行,请示长生仙,每一次都是大凶之兆……是神灵震怒!是天道无情!”
“你可知,城中人都是如何编排你和万万的?万万先天不足,自幼体弱,而你自成年以来,也是愈发癫狂,父亲是害怕,怕你精神错乱,有朝一日成了失心疯啊!”
“我是为了救你们!所以才以童男童女的鲜血为引,父亲只是想要救你们啊……”
沈家主缓缓靠近小满,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杀人偿命,我沾染了这么多无辜的鲜血,死后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阿千,我不怕……为了你
们,我可以以死谢罪,去洗涤我曾经犯下的过错,抚慰孩子们的在天之灵……”
“……”
“阿千,你说说话啊,你不会这么狠心的对吗?万万……还等着我们想办法去救她呢……”
“阿千……”
“……”
最终,小满只是长叹一声,似有万千思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
她闭上眼,不愿接受现实:“那三十多个孩子在哪里?”
小满感觉到沈家主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道:“死了。”
小满不可置信:“……什么?”
“……阿千,你以为我真的会等到十五日才会对他们动手吗?”
沈家主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却又无比悲怆:“阿千,你长大了,你很聪明父亲管不了你了。所以我只能骗你,我别无他法。”
小满突然想通了什么,极其惊愕地缓缓摇头:
“所以,你在汤药里加入婴僳,是想以此让我神志不清,让我染上毒/瘾,然后控制我?”
“不是的,阿千,父亲都是为你好……我只是想让你听话……”
“够了!”
“我以为,至少您对我的宠爱是真的。”
可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从五百年前就开始下的一局棋。悬阳城、沈家……所有的一切皆是局中棋子。
她抱着对沈家主的最后一丝希望,艰难地开口问道:“所以长生石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当真是为了庇护整个悬阳,还是说你们另有所图?”
沈家主紧抿着唇,缓缓摇了摇头。
小满失望之极,最后问道:“那长生石,如今在哪里?”
“……”
“等你成为沈家家主,我会将一切原委都一一告诉你。”
小满凝视着沈家主的眼睛,缓缓向后退步。
“我等不到。”
她等不到。
历史上的沈家覆灭于1924年的七月,虽说具体时间不详,但传闻一夜之间,整个悬阳都下起了大雪。
七月飞雪,血染悬阳。
而且,后世记载中的沈家末代家主,就是沈大脾。
“给我一点时间,阿千,算父亲求你。”
沈家主长叹一声,似有万般无奈:“我会将十三祭的真相公之于众,但是那三十多个孩子,的确也回不来了。”
“等你当上了沈家的一家之主,你就会懂得,什么是身不由己。”
小满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神情,沉默良久。
最后她毅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不咸不淡的一句:“好自为之。”
-
三月中旬的傍晚,连风都极其轻缓。
沈家偏院里的阁楼上,小满独自凭栏,愁绪万千。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沈亿:“可是有什么心事?”
小满有些惊愕:“父亲居然没罚你?”
“他么……他最近可能没什么闲心管我,自己都忙得抽不开身吧。”
小满长舒一口气,淡淡道:“无妨,只是站在这高处俯瞰整个悬阳,竟生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错觉。”
“不过是身在局中,看不清局势罢了。对了,你和父亲……说了什么?”
不知是出于对沈亿,还是对他这张脸的信任,小满犹豫片刻后,还是将自己从沈家主那儿得到的回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沈亿听后沉吟片刻,问她:“小满当真相信父亲的话?”
“不信了,不敢信了。”
如此牵强的理由,确是毫无半点说服力。
沈亿沉默半晌,他直直地注视着小满的侧颜,突然道:
“或许小满是真的认为,你和二姐的汤药是同一副?”
小满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瞎说的。”
可他随口瞎说一句,小满却当了真。
或许,至始至终,她的汤药里都没有人血,而沈万的汤药里也没有婴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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