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徽宁目光扫过一眼,忽地一愣:“且慢。”
楼徽和抬眼,不解看她:“怎么?”
楼徽宁秀眉微蹙,提起裙摆缓缓快步到那箩筐前,伸手取出一个散开的卷轴。
在楼徽和狐疑的目光中,楼徽宁“唰”一下打开卷轴,里间画像登时呈现在二人面前。
画上赫然是两位男子,一黑一白,一站一坐。
黑衣者身形健硕高挑,五官硬朗俊秀,背于腰后的手紧握着一柄宝剑,微微侧身立于古琴之边。白袍者端坐琴前,眉眼低垂,身形削瘦,置于弦上的十指精瘦修长。二人似倚似靠,若即若离,叫人看不清其间关系。
楼徽宁心下迟疑,看着画中黑衣男子:“这是……”
楼徽和道:“前朝反将,江鸣江子破。”
“白袍宰相谢微之,黑衣少将江子破。”
当年盛名一时的文臣武将,如众星捧月般惹人注目,更甚时坊间还流传过不少风流往事。
可谁又能想到多年以后二人双双死于非命,惟余几十上百年后令人微微一叹而已。
楼徽宁迟疑片刻,看出楼徽和心中犹豫,道:“这卷画轴……留着吧。”
楼徽和没有说话,当是默许了。
楼徽宁深吸一口气,朝着刚上前来的太监摆摆手,“将这框里剩下的东西……全拿下去烧干净了,别叫人看出什么。”
太监诺道:“奴才遵命。”
待到众人退下,整个大殿只剩下楼徽和和楼徽宁两人,楼徽宁才堪堪开口:“陛下这是作何?这画卷……可有什么不同之处?”
“……这卷画轴,乃叛贼豫王所作。”
楼徽宁闻言一惊:“陛下此话怎讲?”
楼徽和缓缓抬眼看她,不答反问:“昌宁如此紧张做什么?”
楼徽宁惶然笑道:“……陛下看错了,昌宁只是不解,陛下怎就这般确定这画是豫王所作呢?”
楼徽和没有再追问,只是淡淡移开目光:“没其他事便下去吧。”
楼徽宁猛地抬头:“陛下……”
“徽和。”
楼徽和转身的动作一滞,最后还是没有回头:“下去吧。”
楼徽宁没有再多说什么,紧抿着唇行礼告退。
正当她准备退出御书房时,门外的进宝突然急匆匆跑进来,一路还喘着粗气。
“报――――”
殿内二人皆是一惊,楼徽和面色微愠,压着性子问道:“何事慌里慌张的?”
进宝不由分说地跪在地上,朝着楼徽和就磕了下去:“陛下,回来了,回来了……霍少将军,他回来了!”
楼徽和几乎是倏一下站起身,激动得手都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霍铮?”
在楼徽宁和楼徽和惊愕的目光中,进宝颤抖着声音道:“是!陛下,公主,霍少将军他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所谓的医女。”
第57章 谢相遗书反将风骨② “我见过你的,豫……
景和十四年, 初夏将至。
死谷天坑一战过后,消失数月的霍少将军安然归京,景和帝大喜过望, 亲自出宫在巍峨庄严的宫门前迎接。
一袭褚色布衣的霍铮来不及更衣,便匆匆前往宫中面圣。他单膝下跪,双手紧握成拳:“陛下, 臣霍铮入宫请罪――”
楼徽和忙扶着他的手肘让他平身,长叹一声:“北邙奸邪狡诈, 霍少将军初出茅庐,死里逃生已是万幸,毕竟――来日方长。”
霍铮抿唇不语, 楼徽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有些感慨:“爱卿似乎比出征前瘦削了许多, 却也……愈发有少将风范了。”
霍铮眸色深沉,痛苦万分:“霍铮鲁莽轻敌, 自知难逃其咎, 若陛下愿意给霍铮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臣定当竭尽全力,誓死收复边疆!”
楼徽和几度启唇, 最后只是抬起手,如鸿毛般轻轻拍在霍铮的肩膀上。
“胜败乃兵家常事, 少将军无需自责。爱卿一心为国,能与朕分忧,便已是黎民社稷之福……”
“微臣谢陛下隆恩……”
-
楼徽宁赶到时,楼徽和与霍铮已经前往御书房议事。她站在屋外等候,宫中的婢子看见时她,行礼道:“参见公主殿下。”
楼徽宁微微抬了抬手, 往里边儿瞧了一眼:“霍少将军和陛下进去多久了?”
“回公主殿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楼徽宁轻轻颔首,那婢子是个有眼力见的,左右环顾一番,压低了声音道:“公主殿下若是等得无聊,何不去御花园逛逛?”
听出她话中有话,楼徽宁挥了挥袖子:“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刚走到御花园门口,未见其人便先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楼徽宁下意识在门外探出头去,远远便瞧见那穿梭在御花园的花坛中一抹青色的身影。
她轻移莲步,盈盈穿梭在**之间,不沾尘埃。
那抹青衣若隐若现,如同一抹淡淡的青烟,缭绕其间,与御花园中的芍药相互映照,相得益彰。
楼徽宁微微愣神一瞬。
身后的婢子低声道:“殿下,这位便是霍少将军从京郊外山林带回来的女子。”
楼徽宁神色如常:“就是那个救了霍铮一命、医术高超的医女?”
宫婢恭敬答道:“她自称阿青,据说是亲人都在战乱中遇难了,跟着个世外医者学了些医术,一直以来东圃独自生活在死谷天坑下的山林中。”
“阿青……”
楼徽宁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咀嚼出一丝不同寻常:“难道是因为喜欢穿青衣,所以才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不能是因为叫做阿青,才总是身着一身青色呢?”
楼徽宁闻言微怔,随即缓缓转过身去。身后的婢子识时务地退下,那个叫做阿青的女子步履轻快,看向楼徽宁的眼神带着些初经世事的懵懂和好奇。
她毫无规矩地盯着楼徽宁,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楼徽宁也没有怪罪她的无礼,只是默不作声地对上她的目光。
阿青和旁人很不一样,如瀑般的长发被一根青色的发带轻轻束起,干净利落,又带着些俏皮意味。她面庞清秀,眉如远山,眸似秋水,朱唇皓齿,美得自然而又
不失灵气。
她朝着楼徽宁走来时,一袭青绿色的裙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如同碧波荡漾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不等楼徽宁开口,阿青率先问道:“你就是霍铮口中的那个才貌双全的昌宁公主?”
楼徽宁眉头微微一跳,不动声色地轻轻点了点头:“嗯。”
“果真生得极为貌美……”阿青兀自感慨。
楼徽宁抿唇轻笑:“阿青姑娘医术高超,还要多谢姑娘为我南胥保下一名得力主将。”
阿青只是抿唇笑了笑,并没有接话,只是转动着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楼徽宁。
她似乎对楼徽宁很感兴趣,竟不顾尊卑礼仪,伸头凑到楼徽宁跟前来,轻轻嗅了嗅,等楼徽宁反应过来时她身子已经退了回去。
她略一停顿,随即眸中迸发出一道光亮:“你的味道,很是熟悉。”
阿青抬眼,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忽闪忽闪,无辜又单纯:“昌宁公主,我见过你的。”
楼徽宁对她这没头没尾的话觉着有些奇怪,有些尴尬地笑笑:“本宫倒是不曾记得,在哪里见过阿青姑娘?”
“那你自然是记不得,我上一次见你还是在你一岁多的时候呢。”
阿青说着突然凑进了些,附耳在楼徽宁身边悄声道:“那时候的你就静静地待在襁褓里,肌肤似雪,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忽闪忽闪,就像一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
听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楼徽宁微微一笑:“记得这般清楚?我看阿青姑娘似乎也是和本宫一般的年纪,这么久的事情都还记得?”
“我……我开智早,记性好。”
对于这般没有说服力的理由,楼徽宁显然不相信。阿青似乎是看出她的满不在意,略一迟疑后压低了声音问:“公主殿下难道不想知道我在何处见过你?”
楼徽宁觉着有些无趣,漫不经心地顺着她的话道:“噢?在何处?”
那阿青却左顾右盼一番,随即凑到楼徽宁耳边,极其轻缓极其清晰地咬出三个字:“豫、王、府。”
豫王府。
楼徽宁心下一震,面上的笑容骤然凝固。她瞪大了双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因为谋害皇室而被满门抄斩、赶尽杀绝的豫王府?
“豫王府?这绝无可能。”
对于阿青的这一番胡言乱语,楼徽宁属实有些摸不着头脑,淡下了神色严肃道:“阿青姑娘兴许不清楚本宫的身世。本宫生于京郊外,长于山林中,是一家猎户的女儿。”
“我本跟随爹娘隐居深山,骑马射猎,不曾想六岁那年的上元夜,一场莫名的大火烧毁了我的一切,带走了我的亲人……若不是外出祈福的太后在回京路上遇见了奄奄一息的我,将我带回了宫中,恐怕我早就年幼殇亡了。”
阿青毫不顾忌地一笑,语气中满是不屑:“竟然是这般?不过在我的认知中,位高权重的太后理应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她真会这么良善?”
楼徽宁笑着与她解释,细细道来:“当今太后李氏多年来行善积德,乐善好施,可是出了名的贤后。”
“是这样吗?怎么跟我在路上听到的不一样呢?”
楼徽宁闻言,面色骤然冷了下来。阿青察觉到不对劲,试探着问:“……怎么,我说错话了?”
“没有。”楼徽宁略一停顿,又道:“……这话的确有问题,往后不要再在人前提起――不过你方才说在路上听到的,到底是些什么话?”
阿青娓娓道来:“你说那些?不过都是说当今太后独掌大权、图谋不轨之类的话罢了。还说太后支持昌宁公主……也就是你,大肆创办女子学院,鼓励女子登入朝堂――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这倒不失为一件正确的事。”
“你也这样觉得,自然是好的。”楼徽宁敛了心神,突然又道:“不过,阿青姑娘,今后还请莫要再旁人面前提起豫王府这几个字,更不要再拿本宫说笑了。”
“公主觉得我是在说笑么?”
“……什么?”
阿青微微眯起眼,望向楼徽宁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公主殿下这十几年来,恐怕都一直被蒙在鼓里吧?你的身世,以及那场大火的真正起因……殿下难道就从未起过疑心吗?”
话音刚落,楼徽宁面上最后一丝笑容都完全淡去,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这位不谙世事的医女阿青,声音冷淡至极:“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在豫王府见过你的,公主殿下。”
阿青微微踮起脚尖,凑到楼徽宁耳边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或者说,我应该唤你真正的身份――小郡主?”
“……!”
楼徽宁猛地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口出狂言的阿青。她缓了好一阵都没能回过神来,兀自抬手捂着心口平复着心跳。
“即便你不愿意相信,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你的真实身份。”阿青满眼无辜地望着她:“公主殿下,你的真实身份应当是豫王府上的小郡主,豫王捧在手心上的小女儿,也是现如今豫王一脉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一派胡言!”
不等她说完,楼徽宁几乎是立马出言打断:“阿青!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妄议皇室是何等大罪?十个头都不够你砍的!”
“豫王身为乱臣贼子死不足惜,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胡编乱造,意欲将本宫和豫王牵扯到一起,可你仔细回想你自己说出的话,分明就是纰漏百出!”
阿青面色如常,一双杏眼轻轻眨了眨:“公主殿下,我说的可是字字属实。”
她故意拉长了尾音,楼徽宁深吸几口气兀自平息着狂乱的心跳,随即分析道:“那你便一一回答我几个问题――敢问阿青姑娘芳龄几许?”
阿青略一迟疑,随即脱口而出:“十九而已。”
楼徽宁眸色一暗,声音略微拔高了几分:“你说自己曾在豫王府见过我,还是在我尚在襁褓之时,想来阿青姑娘当年也不过是五六岁的孩提,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再者,从襁褓到如今,本宫已经及笄,这般大的变化,你又是如何辨别本宫就是你口中的小郡主?”
“不止如此,阿青姑娘自称父母亲人死于战乱,自幼孤身一人,唯有个行医的师父庇护。那请问阿青姑娘,你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因为什么机缘巧合在五六岁的年纪进入豫王府,和豫王府扯上关系的呢?”
面对楼徽宁步步紧逼的追问,阿青并不想做正面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面上依旧平淡似水如沐春风。
“公主殿下的这些疑问,待到时机成熟自然会一一揭晓――不过肯定不是现在。”
楼徽宁微微抬了抬下巴:“你以为本宫会信你吗?”
“公主殿下信与不信,于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么?”
阿青牵起唇角,朝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在楼徽宁看来满是揶揄。
阿青放缓了语调,抬眼望向头顶那如练碧天:“泱泱南胥,世事万千,殿下被困于这一堵堵红墙黛瓦之中,又从知晓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是对是错?”
楼徽宁紧抿着下唇,瞪着她一言不发。阿青夸张地耸了耸肩:“罢了,殿下不爱听,我不说了便是。”
她话锋一转:“不过,殿下若是心中存疑,不妨去问问当年‘除豫事变’的当事人之一――你心中的好太后,看看她针对此事,会如何应答吧。”
第58章 豫王遗孤罪臣之女① “阿青的医术…………
直到从御书房出来的霍铮带着阿青回了将军府, 楼徽宁的神情依旧有些恍惚。
她站在宫门前,望着搭载着二人的马车一路行去,车马缓慢。
耳畔传来一阵轻若鸿毛的呼吸声, 楼徽和的声音随之响起:“怎么,有心事?”
“无事,不过是有些感慨。”楼徽宁微微牵了牵嘴角, 露出一个牵强的笑。
“想不到阔别两年,再
次相见时, 定北侯殉国,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也不复存在了。”
――物是人非,天意弄人。
转过头, 她看见楼徽和笑意淡淡的半边脸庞。身旁之人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目光,下意识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目光交汇的一瞬, 似乎连呼吸都染上了莫名的情愫。
楼徽和看出她情绪不对,微微俯下身子靠得更近了些:“怎么了?”
楼徽宁略一犹疑, 不动声色地侧过身躯, 试探道:“那个名叫阿青的女子似乎有些不简单, 她到底是何来路?”
楼徽和朝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眸色微凝:“不瞒你说, 朕派人去调查过那个所谓的阿青,可她就像是无中生有一般, 京中竟无一人对她有半点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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