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纤悉不苟的作风影响到她母亲,她母亲再影响给她,如此,她派人查正芳斋,顺藤摸瓜查到老家,查到没了的女儿,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至于她很久以前看的正芳斋发家史,到现在还能记得一清二楚,这就更不是多大不了的事,陈樾早知道她记性好。
当然也正是因为陈樾知道,有时该锦衣卫走的路子他不走,反而要从她这儿套消息,棠袖早习以为常。
“如何,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棠袖指尖点点扇尾,上好的紫檀木发出笃笃声响,“指挥使大人若不满意,可要把我带走继续审吗?”
陈樾嗯了声:“把你带回侯府审。”
棠袖哼笑一声:“你想得美。”
随即握住扇尾一个用力,折扇被成功拽进窗里。
扇子是进来了,那点窗缝却没关,棠袖展开扇面摇了摇,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有案子牵扯到正芳斋?”
棠袖本也是随口一问,并没想着陈樾会回答。
以往他办案,除去他想从她这里知道的,别的他基本都不会对她透露。
因此棠袖问完就想赶陈樾走,未料陈樾这次居然回答她了。
他道:“是有点牵扯。”
然后简单一说,原是这段时间他办的那个案子涉众甚广,不仅关系到京官收受贿赂,还关系到略卖幼童。锦衣卫细查下发现其中有名女童的身份不甚清楚,再查下去发现仅一条口供提到过正芳斋,但言辞十分模糊,年份也非常久远,不排除线索早已中断的可能,陈樾便想着先找棠袖套套线索。
事实证明他找得很对,棠袖还真知道锦衣卫都不清楚的秘辛。
“这样。”
棠袖又问:“那些孩子,皇上有说怎么安排吗?”
陈樾今天都穿飞鱼服进宫了,想必已经将大致案情整理好上报给皇帝,被略卖的孩子肯定也能救的都派人去救了。
果然,陈樾道:“皇上让救出来后先送去慈幼局,等身份查清了,还有亲人在的就通知领回家,没有的就留在慈幼局,由官府出钱供给。”
棠袖嗯了声。
回头她派人去趟慈幼局,看能不能帮点忙。
围绕案子聊了片刻,棠袖又开始撵陈樾。
“走啦,”棠袖催他,“再不走,马上城门关了就进不了城了。”
陈樾无所谓道:“那就不进。”
“不进你住哪儿?”
“住你这。”
棠袖没接话。
她之前只是埋汰他才会在心里那么想,合着他本人是真有这个打算啊?
不要脸。
棠袖干脆一把关了窗,任陈樾再敲再叩也没理会。
她不理,陈樾也不作声,两人各自沉默。
直等丫鬟进屋,说热水烧好了,才听陈樾低低地道:“那我走了。”
“赶紧走。”
棠袖不客气地回他一句,抬脚去浴室。
因为方子让喝春酒的第二天再吃药膳泡温泉,棠袖这晚没沐浴,简单清洗一番就出来了。路过窗户时,她留意了下,外头没什么特别的动静,陈樾应当已经离开。
走了好。
棠袖想,他若再不走,她都要有种他们是在偷情的错觉。
想想还怪刺激的。
第11章 南珠 亲手。
翻过夜,棠袖刚吩咐人准备被褥衣物等去慈幼局,杜湘灵就又来找她玩了。
“藏藏,大清早吃什么好吃的呢?给我也尝尝。”
棠袖抬眸,便见杜湘灵穿着三色水田衣,一手摇着从她这儿顺走的金丝楠木折扇,一手抱着一摞匣子大步迈入。
后头还跟着好几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手上背上皆扛着匣子木箱。
棠袖搅搅碗里的粥:“药膳。你要吃?”
杜湘灵啊了声:“药膳就算了。”
在棠袖对面坐下,杜湘灵扇子一收,低头开匣子,又叫那几名壮汉也把箱子都打开。
边开边道:“昨儿赶着过来看你,给你带的东西都没拿,今天给你补上。”
但听哗啦一声,她抓出一把珍珠递给棠袖,日光照耀下颗颗珍珠圆润晶莹,五光十色,非常漂亮。
“我专门找人换的新采的南珠。怎么样,给你当今年的生辰礼够格不?”
棠袖失笑。
南珠有价无市,她能换到这么多,且还都是品质极佳的,想必费了不少心思。
不过:“我生日还得再等几天呢。”
杜湘灵哼哼:“那我不管,我就要第一个送你。”
接着又取出诸如玛瑙、珊瑚、玳瑁等各色宝石,一匣匣全打开摆在棠袖跟前,并着壮汉们在地毯上铺开的连在宫里都不太能见到的龙脑藤竭、檀香乌木等物,直令棠袖药膳险些吃不下去,杜湘灵这趟是赚了多少银子啊,搜罗的好东西也太多了。
要不是她不爱出远门,她都想跟杜湘灵一块儿跑商队了。
将带来的东西一一给棠袖过了遍,杜湘灵十分豪气地大手一挥:“这些都是你的。”
礼物太多,棠袖既高兴又无奈:“你这送的……等到你生日,我都不知道要送你什么好了。”
杜湘灵摆手:“等我生日的时候我肯定在外面啦。到时荒山野岭穷乡僻壤的,能收到你的信我就很高兴了。”
这倒也是。
自从杜湘灵开始跑商队,她能留在京城的时间少得可怜,棠袖每每都赶不上给她庆祝生日,只能写写信寄点东西,就这还不一定会顺利送到她手中。
“我给太子妃也准备了礼物,”杜湘灵又说,“只是宫里不开宴的话,以我的身份平白无故进不了宫,回头我先送你这,你帮我转交给她。”
棠袖说:“行。不过我最近也没怎么进宫。”
杜湘灵说:“不急,下次你进宫的时候记得带上就好了。”
棠袖应好。
太子妃是她们二人共同的手帕交,从小玩到大,哪怕太子妃嫁进东宫后三人没法再像以前那样一块儿玩了,杜湘灵也仍旧一视同仁,礼物什么从没缺过太子妃的。
片刻,流彩指挥着丫鬟把东西收好放好,棠袖的药膳也结束。厨房送上新做的茶点方便棠袖清口,杜湘灵跟着吃,却是才吃两块就停手:“我还是更喜欢昨天你往我家送的那个点心。”
棠袖道:“那个是正芳斋的新品,还没开始卖。等东家回来后看卖不卖吧。”
杜湘灵咦了声。
“什么叫回来,昨天去正芳斋,人不还在?”
“你也说了是昨天。”
据闻今早城门刚开,人就拖家带口地离京了。
闻得此事,杜湘灵特意往正芳斋跑了趟,发现棠袖没谎报军情,东家确实一大早就赶着回老家给早夭的女儿扫墓去了。而东家一不在,正芳斋的点心立马就没她之前惦记的那个味儿了。
杜湘灵感叹,别看她在外面行商的时候来者不拒,连草根都能生啃,实际上只要有条件,她嘴巴还是挺挑的。
吃不到想吃的,杜湘灵只得安安分分地帮棠袖办生辰宴。
说是宴,其实就是把冯镜嫆、韵夫人和棠褋等几位女眷从棠府请过来吃饭,包括瑜三爷和二房的二爷嫡子也一起请了。棠东启这个当爹的更是提前往左军都督府请好假,到棠袖生辰这天,起了大早赶去郊外庄子给女儿庆贺。
路上棠东启嫌车里闷,掀帘子透风,不经意一瞥,登时被吓了一跳,今天出城的人也太多了吧,车连着车一眼望不到头,路都快堵住了。
他跟旁边的冯镜嫆一说,冯镜嫆平平扫了眼,道:“多吗?都是给藏藏送生辰礼的。”
给女儿送礼?
那不多,一点都不多。
到庄子下车,棠东启手搭凉棚观望,发现庄子前往来的车辆和去年在江夏侯府时一样,数都数不过来,棠东启老怀甚慰直点头,好好好,他就知道哪怕和离,他女儿的名声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响亮。
棠东启高高兴兴地进门。
进去后就见到处都堆着礼盒,更甚有马车大咧咧地直接停进来卸货。棠东启指着其中几抬比他还高的箱子一问,果不其然得到是他那位有钱岳父派人送的回答,再一瞧礼单,密密麻麻长之又长,光听人念就觉得耳软,一副冯家里的值钱东西全扒拉出来送给棠袖的样子。
尽管每年都会在固定的这天被酸一次,但这次,棠东启没能控制住,酸的程度堪称过去的数倍。
他暗忖藏藏只是和离而已,怎么感觉他岳父好像认为藏藏成了没人疼的小可怜,铆足了劲地想要补偿她?
先前妻子的生辰,可没见岳父送这么多礼。
棠东启不免有些耿耿于怀。
以致于等门仆禀报说江夏侯来了,棠东启下意识拐去门口,见他那半前半不前的女婿独自一人骑马而来,没穿飞鱼服也没佩绣春刀,一身古鼎灰常服显得格外低调。
然在棠东启眼里,光是江夏侯三字,就已足够高调。
于是待陈樾下马过来给棠东启行礼问好,棠东启先是很敷衍地嗯了声,随即找茬一般地问:“藏藏请你来的?”
“……没请。”
陈樾直起身。
今日天好,风和日丽,男人背光而立,古鼎灰的颜色衬得他愈发挺拔,约莫比棠东启还要高小半个头。不过没等棠东启察觉自己居然需要仰着头看女婿,陈樾已微微低下头,以很谦卑很恭敬的姿态道:“我来送生辰礼,送完我就走。”
一听陈樾不留下来参加生辰宴,棠东启舒服了点。
凭什么只能他一个人在这种日子里暗戳戳地耿耿于怀,要耿大家一起耿。
遂继续找茬:“什么礼还要你江夏侯亲自来送?”
棠东启往旁边满院子的礼物上瞟了眼,意思很明显,要是送的没这些贵重,那他也不必进这个门去见棠袖了。
“说出来怕……左都督笑话。”
话中间有很细微的停顿。
像陈樾早习惯喊棠东启岳父,不过临出口时想起上次喊外祖岳父那次,便迅速改了口,果然棠东启没露出什么不对劲的神色。陈樾这才继续道:“是我自己做的一个小物件。”
这显然是说礼物具备私密性质,最好只棠袖一人知道。
孰料棠东启不依不挠。
“什么物件?拿出来我瞧瞧,万一做得不好……”
那也不必送给棠袖了。
棠东启盯着陈樾,愈发耿耿于怀。
心知岳父对自己有意见,不过了岳父这关,今天这门恐怕他真进不去,陈樾只得把礼物拿出来给棠东启寓目。
那确实是个非常小巧的物件——
一枚扇坠。
用上好的和田玉精心打磨而成,正面雕刻了松下听风图,背面刻了两行道家真言——相比起佛教,棠袖自然更信崇道教。
棠东启起初还觉得这礼物未免太简单,扇坠谁买不起。直到他发觉这扇坠的雕工不似出自大家之手,问了嘴陈樾,方知不止这块白玉扇坠,连同底下穗子的平安结都是陈樾自己动手编的。
“嗯……”
岳父大人冷眼评估好一阵,觉得还成吧,至少心意是独一份的,也没差太多。
陈樾总算能够进门。
棠袖此时正和冯镜嫆等人坐在一处,拿着各家送来的礼单进行比对记录。听流彩说江夏侯来了,棠袖抬首,匆匆朝陈樾点个头,又继续往礼单上勾画,忙得不行。
陈樾也没打扰她,将装着扇坠的锦盒放到她旁边,想着晚点再过来。
然后他刚准备走,就听说长公主府的礼送来了。
分了三份,瑞安长公主的,驸马的,以及陈檖的。
陈樾下意识看了眼。
多亏这一眼,陈樾发现陈檖送的礼物一盒子满满当当全是扇坠。
——虽然一看就是买的,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亲手做的,但陈樾还是没忍住黑了脸。
当下决定回去就往长公主府递话,给陈檖日常的作业再加一倍。
陈樾走后,整个庄子忙碌大半天,方在晚些时候将全部贺礼清点整理完毕。棠袖搁笔,轻轻揉着手腕,好累,这次的长寿面她必能吃得一干二净。
白天的喧嚣渐渐落下帷幕,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过晚饭,棠袖将他们送上回城的马车,开始享受属于她一个人的悠闲时光。
温泉雾气缭绕,棠袖懒散泡着,想是不是该趁这最后的时间再玩一玩。
生日生日,大家都祝她能够心想事成。那她这天岂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毕竟是一年里最随心所欲的一天。
那么……
“去找个小官,”棠袖吩咐流彩,“要干净些的。”
第12章 熟悉 灯。
“是,小姐。”
仿佛听到什么再寻常不过的话般,流彩很平静地应下,转身去安排。
早在侍候棠袖的第一天,流彩就意识到,自家小姐与别人很不一样。
小姐她不温柔不大方,不贤淑也不矜重,为人处世自有她自己的一套标准,所思所想在外界看来堪称离经叛道。据流彩所知,在小姐及笄前,京城好些贵女都不愿同小姐交往,生怕被染上些不符合大家闺秀的习惯,认为那样太没有贵女样。
流彩女官出身,对这样的主子起初也是难以适应的。
怎么会有未出阁的姑娘每天睡到自然醒,高兴了才去给父母请安,不高兴就窝在闺房,从不按时晨昏定省?怎么会有姑娘不爱打扮成天穿道袍,纵是进宫也懒得换礼服,甚至为图方便还特意想办法问皇帝要了道不治罪的口谕?
可人的影响力就是这么奇怪,侍候棠袖满一个月后,流彩再没觉得棠袖有任何不对。
这就使得不管是棠袖选择嫁给众多贵女避犹不及的江夏侯,还是棠袖决定和离,包括现在棠袖要求找小官在内,流彩自始至终都没流露出震惊的神色,只一如既往地应下吩咐。
找小官而已。
安排人趁天没黑透赶紧驾车进城时,流彩心道,若非小姐话里提了只找一个,她都想找上十七八个的,好叫小姐慢慢享用。
小姐满意才最重要。
秉持着这一理念,在门口守到马车回来后,流彩没有立即领小官去见棠袖。
她掀开车帘,看了看里面端坐着的小官。
“确定是最近正当红的?”
“确定。”
“没伺候过人?”
“没有。”
听着对话,小官没开口,只向流彩轻轻一笑。
这一笑无辜又暗含魅惑,十分勾人,可见确是花了大价钱培养出来的。
换作寻常女客,被这么一勾怕是已经心旌摇曳不能自已,然流彩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的那个瞎子,她面不改色,甚而是以鸡蛋里挑骨头的姿态将小官仔细打量一番,觉得还行,方退后几步让小官下车。
“待会儿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没叫你做的别自作主张,”前往卧房的路上,流彩低声道,“如能让小姐满意,少不了你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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