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夏日里,跪在这汉白玉的石板上,膝盖也是不好受的。
现在只看,能不能过了康熙这一关了。毕竟顺治出家之事,一直也是康熙心中的痛。
头发花白的老人放下手中的冰碗,来回打量着这对跪着的父女。
良久以后,他发出了一声叹息。
“好一个‘父母之爱子’,你们都起来吧。”康熙抬了抬手,梁九功马上便上前将胤G扶了起来。
甩了甩手中的佛珠,又看见胤G手上的十八籽,康熙突然就笑了。
自己不也是弘晖这样的人吗?
高曾祖,父而身,身而子,子而孙。
古往今来,子肖父,自当如此。自己的阿玛遁入空门,胤G也素来喜爱佛学,弘晖出家,想必也是家族渊源罢了。
后宫的女眷若是信佛,或许还有跟风、作秀的嫌疑,可他知道,阿玛与胤G都是真的与佛有缘。
只可惜他们生在皇家罢了。
原本他还生气,四福晋不懂得教养弘晖,竟让他移了心性,以至于生出出家之念。
如今看来,或许还是弘晖与佛太过有缘。既然老四与Zu如此相求,那他便成全了这个孙子吧。
“朕赐他一个法号,行慧。”
一听此名字,Zu倒是没反应过来,胤G则是跪地谢恩了:“谢皇阿玛赐号。儿臣代行慧,写皇阿玛隆恩。”
Zu看康熙与胤G不同寻常的脸色,这才想起来,顺治帝出家的法号,便是“行痴”。
这一痴一慧,很难说,康熙在弘晖身上又寄托了什么期许。
但他们父女二人,总归是度过了眼前的危机。甚至因此得到了康熙的信任。
雍亲王的世子都出家了,他亲自为弘晖求了恩典,他又能有什么不轨之心呢?
许是看见了胤G对于弘晖的父子之情,康熙愈发信重胤G,当场便赏了好些东西,其中不乏几副古画,还有康熙最爱的董其昌的真迹。
一时之间,胤G父女可谓是风头无两。
当然,名义上是褒奖他父女二人进献的蜜望牛乳酥醪。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便是康熙的宠信了。尤其是向来不得康熙喜爱的八阿哥,在听闻康熙赐号之后,更是黑了脸:“老四,他也真舍得下脸、狠得下心!”
胤俄不解道:“弘晖出家,这不是好事吗?老四没了世子,自然更没有得到那个位置的实力了。”
听了老十这话,胤T面色更是不虞。他摇了摇头:“对咱们这个皇阿玛来说,皇子争皇位,看得从来都不是所谓实力。”
而是他老人家的圣心。
所以他永远不可能有一争之力,只因他那辛者库贱妇所出的身份。
听着弘晖那名为“行慧”的法号,胤T更是忍不住苦笑:原来他今日才明白的事情,老四却早就捉摸透了。
不过,哪怕他早就明白,也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的。凭什么他可以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就凭他是皇帝、是父亲吗?
额娘那般纯良的性子,在惠妃面前伏低做小多年,也并非是媚上争宠之流。可还是被他如此侮辱。
就凭他是九五之尊,为了掩饰自己的好色,便如此苛待于额娘!
错得都是额娘,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女子。康熙只不过是为色所迷罢了。这何其可笑!
胤K见胤T脸色不妙,寻了个机会便告辞了。八福晋郭络罗氏将他们送出了大门,便回去宽慰胤T了。
老十忍不住问道:“争那个位置,不看实力,看什么?”
胤K看着他这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拧了一把这呆子的耳朵:“是圣心!”
胤俄更加迷茫了:“圣心这东西,咱似乎也没有过吧。”
不得不说,老十再一次真相了,也再一次扎痛了老九的心。
康熙在意的阿哥,无非是太子、大哥,这俩是他的儿子。再者,老三、老四或许也沾点边。剩下的都是皇子罢了,并非他的儿子。
第93章 红尘多舛,不如青灯古佛Zu请安,弘……
Zu缓步走进四福晋的院子,造化就跟在她身后,它好奇地歪着脑袋,似乎不明白为何主人心情凝重。
Zu身穿一件深红色织金缎的旗装,衣料厚重而华贵,金线绣成的玄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外罩一件玄色锦缎的坎肩,坎肩上用金丝绣着繁复的云纹和莲花。
她腰间系着一条镶有宝石的玉带,是康熙最近赏赐中的一件宝物,也是大伯从缅甸收缴的战利品。
这玉带是缅甸王朝的御用之物,其上缀着几颗紫色的翡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显得格外耀眼。
清缅战争已经结束,胤A大获全胜,不日就会回京。为了感谢Zu提供的药物,他前些日子还私下送了一批给Zu。
要不都说她这大伯直肠子,康熙也封他做了直郡王,一介戴罪之身,依然敢私下给Zu送礼。
难怪被八叔耍得团团转,她这大伯当真是过于鲁直了!
但这事到底也没法上报给康熙,不然解释起来又是一桩麻烦事。还好Zu有系统的掩护,不然当真是要惹祸上身。
Zu将发髻高高盘起,梳成端庄的“两把头”,发间插着一支金镶红宝石的凤簪,凤嘴衔着一串珍珠流苏,耳畔垂着两枚镶有红宝石的
金坠子,显得贵气逼人。
她额前点缀着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珠光莹润,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如玉。花卷近日的手艺很是精进,这妆容愈发显得她贵气逼人――眉如远山,唇若点朱,一举一动都流露着风华。
“你倒是越来越像你阿玛了。”乌拉那拉慧宁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Zu站在门外之时,慧宁便发现了她。毕竟她一来,那狸花猫就扑腾一下从她身上跳了下来。
四福晋正坐在堂前的紫檀木椅上,手中捧着一卷佛经,神色冷淡。她身穿一件深蓝色的旗装,衣料是上等的蜀锦,外罩一件墨绿色的马甲,马甲上绣着金线,腰间系着一条同色系的丝绦。
自打弘晖一声不响地上了山,慧宁近日穿着打扮越发稳重,也越发没有鲜活气了。
整日里不是抄佛经,就是望着被弘晖留下来的花臂发呆。
他好狠的心,为了一个女人,舍了阿玛、额娘、妹妹,连这只他从小养大的狸猫也舍了去。
花臂也时常因为弘晖不在而跑出府外去寻,这一去经常就是好几天。
昨儿个早上,还是小福子在水井旁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狸花猫,腿儿已经瘸了一个,但好在还能救。
慧宁看了也更是心疼,说来也是奇怪,她平日并不如何疼爱花臂,如今看见花臂受伤,却是止不住地心如刀割。
Zu走到堂前,微微屈膝,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礼,声音轻柔地说道:“给额娘请安,祝额娘万福金安。”
“起来吧,”乌拉那拉氏的声音透露着疲倦,“给你哥哥求了这样的法号,你居功甚伟。”
这便是讽刺了,Zu听得出她的阴阳怪气,却也没放在心上。
Zu体谅她心情不好,自顾自地倒茶,不软不硬地回了句:“儿臣不敢居功。”
慧宁火气没压住,看了眼站在远处的侍女,低声道:“你以为没了你哥哥,你便能坐上那个位置吗?”
Zu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些快:“额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从前或许不知道,可自打你为你哥哥求了法号,便什么都清楚了。”慧宁的眼角似乎有泪水划过,“那可是你的亲哥哥啊!”
若Zu并无此意,焉能不拼力保住弘晖的世子之位?若胤G不是真的动了这样的心思,焉能同意这荒唐的请求!
那娇娇,可是她固伦福安公主的人!慧宁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对儿子下了这样的狠手。
Zu见到额娘这般,联想到弘晖一事的前后,她如遭雷劈:“额娘,此事并非我谋划!”
慧宁却是不愿意搭理她:“我乏了,你回去吧。”
接着,她便抱着花臂去了佛堂。没再看Zu一眼。
Zu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她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八叔的用意――他要让她也遭受父母离心之苦。
只不过八叔本来的目标是阿玛,最终与她离了心的,是额娘。
好一个东郭先生,好一个农夫与蛇。那日她帮他见到了额娘最后一面,八叔却做了这样的局回报她。
他定然是以为,那毙鹰是阿玛所谓,甚至是自己――否则为何Zu会跳出来邀买人心呢?
甚至还见证了他八贤王最不堪、最无助的一面。
Zu又忍不住想:阿玛当真便不怀疑她吗?
她几乎是不敢细想了,若非自己不一般的来历,若非雍正的重生,自己此刻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联想到昔日那个荒唐可怕的梦,她又出了一身冷汗。
*
前院书房,胤G正坐于案前,手持一卷书册,若有所思。Zu上前盈盈一礼,道:“阿玛万福。”
胤G抬眼,见是Zu,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她起身:“Zu来了,坐吧。今日怎的有空来寻阿玛?”
Zu轻步上前,坐于对面,眼睛直视着他:“女儿近日心中有些疑虑,特来向阿玛请教。”
怕是为了弘晖出家之事。
胤G放下书卷,与Zu相似的丹凤眼满是温和:“你额娘,她也是一时伤心,莫要同她计较。”
“这里有一封弘晖留下的信。”胤G将一封拆过的信递给了Zu。
“阿玛,额娘,妹妹……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这天地广阔,可我却觉得索然无味。”
“我与娇娇相识,乃是平时最为欢喜之事。她自扬州便与我有书信往来,后来更是扮作居士,入京郊寺庙布施。
初遇那日,她手持《金刚经》,同我说道,‘众生皆苦,唯出世可渡’。我后来也知她别有用心,可还是这样无法自拔沉迷。”
“后来我已经放下情爱,可或许是因果循环,我竟当真觉得,唯有出家才是我最后能走的路。”
“Zu,你看起来性子冷淡,但自小便有主意,你救过我的命,这辈子欠你太多。我会为你们诵经祈祷。还请你照顾好阿玛、额娘,以及花臂。”
“请原谅我的自私,下次再见,我便不再是我了,当自称一声‘贫僧’,称你们一句‘施主’。
所以还是不要再见。”
红尘多舛,不如青灯古佛清净。
愿你们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第94章 护你安乐无忧胤G慧宁争吵,秦远Zu……
康熙五十一年,冬。
暮色裹着紫禁城,朱雀门外十里长街已挤满了镶黄旗仪仗。
胤A骑在通体乌黑的青海骢上,甲胄未卸的肩头还沾着缅北密林的湿气,马蹄铁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惊飞了檐角栖着的灰鸽。
他仰头望着乾清宫方向飘动的明黄旌旗,喉结滚动着咽下喉头腥甜――三日前急行军过武定时吐的那口血,此刻倒像是卡在铠甲缝隙里的缅刀碎片。
“直郡王凯旋――”太监尖利的通传声刺破云霄。
到底因着这战功,大阿哥复了郡王之位,可一同出征的胤i,却再也回不来了。
铜鹤香炉腾起龙涎香的青烟,康熙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他的目光掠过阶下乌压压跪着的文武百官,落在那个伏地叩首的身影。
这是他的长子,胤A。
胤A似乎是憔悴了许多,整个人满是饱经风雨的沧桑,看着比同年龄的老迈许多。
他额前那道疤还泛着红,是去年腊月突袭木邦土司府时中的箭伤。
康熙忍不住关切道:“保清,你的伤口可还疼?”
接着连忙叫了太医院的院首章太医来看诊。
“再偏半寸就要穿颅而过,”章太医细细端详着伤口,“还好伤口处理得宜,方才让直郡王平安归来。”
“这歹人倒是好手段。”康熙突然轻笑。
他早已经查明,胤T与云南的土司们,似乎也有着往来――他这个儿子,惯来是会邀买人心的。
闻言,跪在丹墀下的胤T脊背微僵,身上的白玉朝珠也随之砸在地砖上。
他今日特意换了件半旧的石青色补服,腰间悬着胤A出征前赠的错金匕首。不为别的,就为了自己与大阿哥那多年的“情谊”。
此刻那刀鞘上的红宝石正硌得他腰间生疼。
胤A浑不知暗潮汹涌,捧着缅王金印的手掌满是粗糙的茧子、狰狞的伤口:“儿臣幸不辱命,此番得皇阿玛赐下Zu所献的金疮药,儿臣麾下将士存活者十之八九。”
话音未落,胤G手中的珐琅茶盏便溢出,滚烫的茶汤浸湿了蟒袍袖口的江崖海水纹。
大哥什么时候跟Zu关系这么好了?他难道不知道这样会让皇阿玛更加猜忌于雍亲王府?
还好因着弘晖出家一事,康熙眼下对于他、对于Zu,可谓是信任极了。
Zu立在东暖阁的菱花窗后,看着造化院子里的雪地上,追逐着自己的尾巴。
此处与正院相距不远,她也想着再去同额娘解释一番。
可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了阿玛与额娘在争执。
她本想直接进正院悄悄,却不料苏培盛已经封锁了整个院子。
“公主,您请回吧。”苏培盛一脸为难,硬着头皮对Zu说道。
苏培盛
惯来对她礼遇有加,便是她随意进出前院,也没有像今日一样阻拦过。
*
胤G指尖摩挲着弘晖留下的《金刚经》,经卷边角浸着暗红血渍――是那日弘晖割掌立誓时溅上的。
窗外风雪扑打着茜纱窗,他忽然将经卷重重拍在紫檀案上,惊得鎏金烛台溅落一串红泪。
“你早知道是不是?”慧宁的声音从博古架后传来,她病得重,大氅被地龙暖风掀起一角。
她手里攥着花臂颈间褪色的红绸带,那上面用满文绣着弘晖的乳名,“从你准他带镶白旗侍卫上五台山那刻起,我就该猜到。”
她死死盯着胤G:“他便是当真想出家,哪里便有着这样的本事,一声不吭就到了那五台山。”
这其中,必然少不了旁人相助。府中有这个能耐的,唯有胤G与Zu二人。可经过这几日的试探,她一个做人母亲的,哪里看不明白女儿心中的委屈。
慧宁眼中满含热泪:“起初,我也只是记恨Zu识人不明,因此迁怒于她。她当年拼了命地要救弘晖,又怎么会如此对待她的亲哥哥!”
胤G抓起案头冻青釉茶盏猛灌一口,滚烫的普洱茶混着血腥气在喉头翻滚:“是他识人不明、为色所迷,以至于中了老八的奸计,我不过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
“明路?”慧宁踉跄着撞上多宝格,珐琅彩婴戏图瓷瓶哗啦啦碎了一地,“他可是你的嫡子!”
碎片映出胤G泛红的眼:“他若是有Zu半分的能耐,也不会害得你我有今日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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