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找来她们去助阵,在李府挂满了白绫,甚至从寿材店拖来一口棺材,把酒楼喝完酒回家的李盛吓得够呛,以为酒醉出现幻觉。
直到李依依一身缟素,拿着剪子站在他跟前,指着脖子比划,以命相逼,要她爹收心。
李盛酒劲霎时便醒了,颤抖着声音劝,指天指地发誓,跪在李依依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最后以按手印许诺书结束。
“她几年前那次闹得满城风雨后还没对她爹死心?不能够吧。她都做到那份上,我们旁观都被吓得惊梦数日,他爹也就消停两个月,之后,该如何还如何。”
陈希说完,意识到话题有些偏移,她们在聊李依依独自去麦秸巷的事呢。
“怎么会是逮她爹呢?她几年前去逮过她爹的时候,那脸色、那表情,愤怒生气阴沉,但我前日见她时,她分明是满脸期待,笑得荡漾极了。”
“就像,就像,”陈希伸出手比划起来,思索该怎么形容合适,“就像成婚前,你跑去医馆找你那位林公子的脸色一般!”
“陈希!”
沈曦云连名带姓大喊,把跟在后头的三个丫头吓得一嗬。
她又羞又恼,大好的时光提到谢成烨做什么,她来隐山寺本就存着避开他的心思。
昨日约定好和离后,她骤然得知前世毒药的可怕,不仅是内里的疼痛,便连皮肤血肉都会被侵蚀破烂,知道谢成烨那时恨极了她,本安定一半的心又踹踹起来,七上八下。
如今被提醒自个从前是怎么打扰他的,更忧心了。
谢成烨不会暗地里其实记恨着,要等他在江州的事务处理完后,再收拾她?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怕极了。
陈希没料想自己得意的绝妙形容会得到窈窈这么剧烈的反应,见她情绪低落下来,连忙讨饶。
“是我不该提林公子,一个软脚虾提他做甚!”陈希立马转变口风。
这么一番纠葛,隐山禅径也快行至顶端。
虽然陈希用了个让沈曦云难受的比喻,但确实描述清楚了李依依不寻常的状态。
“反正,我觉着,她那模样,肯定有事!”
陈希做下结论。
走完最后一级台阶,陈希踏上平地站稳,微微伸展双臂,手指交叠,掌心朝上拉直,活动了下筋骨。
同时,环顾四望,拉伸着的筋骨陡然僵住。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背地里说人闲话要不得,小心下一秒事主出现在你面前。
前面隐山寺门口,穿戴富贵,正不顾身后小芸劝阻,怒气冲冲地跟个小和尚争执的,正是方才话语里议论的对象,李依依。
旁边还站着位穿银白锦袍的公子,笑容和善,抱胸站在一边,看着李依依和僧侣的争执,不插嘴,也不上前阻拦。
“那是,”沈曦云诧异道,刚才突现的灵光竟然真得到了印证,“清辉阁的月读?”
陈希这回不敢再说话,怕又招来点什么,佛门重地,当谨言慎行,便选择点点头,确认沈曦云应当没认错人。
沈曦云被陈希一脸严肃、紧密嘴唇的样子逗乐了,“扑哧”一声笑出来,引来月读的注视。
他看见了沈曦云。
然后脚尖偏移,迈开步子,向她走来。
月读的离去把李依依从争吵中唤醒,“月公子这是去哪?”
她顺着月读的方向看去,在银白的袍服边缘,是沈曦云和陈希笑闹的身影。
李依依的眉立马压下来。
跟小和尚丢下句“待会儿再和你理论。”就往月读身后追去。
沈曦云注意到这一前一后过来的人,暗道不好,今儿是不是出门没看日子,撞见什么忌出行的时候了,两个难缠的人物。
李依依追得快,抢先一步出声,“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声音尖锐,把“不欢迎”三个字写到了脸上。
陈希看她的态度也来气,转头就把刚刚决定谨言慎行的念头抛之脑后,张嘴呛声,“寺庙又不是你家开的,你还管得到我乐不乐意来了?”
李依依跺一下脚,本想继续说,但斜瞥一眼站在旁边微笑的月读,忍住了。
委委屈屈地问:“月公子,你突然来她们跟前是为何呀?”
她偷偷剜了个眼刀向二人飞过来,“难不成,你认识她们么?”
“算不上认识,”月读顿了顿,“不过一面之缘。”
至于为何一面之缘能让他直接走过,半点不提。
他不提,李依依也不问。
她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进去罢。”
李依依小心揪住月读锦袍的一点袖角摇晃,希望他能一起离开。
月读颔首,“好。”
径直转身,和李依依并肩而行,这么一通来回,一句话也没和沈曦云说。
沈曦云也不在意,见两人走了,反倒松口气。
走到寺门口,望着两人入内远去的背景,陈希好奇问门边的小和尚。
“小师父,刚刚那女郎是在同你吵什么呢?”
小和尚双手合十,带着点歉意答道:“施主有所不知,昨日夜里不知怎的,守夜的师兄不留心叫香烛点燃了帷幔,致使大雄宝殿走水,我等救了许久才将火势止住,但宝殿内已破损严重。所以方丈今日已将大雄宝殿关闭,香火供奉暂时迁移到侧殿,特意遣我守在寺门处,告知过来的施主。”
他腼腆地笑了笑,“那位女施主大约是觉得有些扫兴,所以对我寺提出些意见看法,话说急了些,但心肠还是大善的。”
说罢,念了声佛号。
知晓事情经过,陈希懒得再深究其他。
譬如她看李依依当时说话的口型,不像是觉得“有些扫兴”的样子,没看错的话,李依依大抵说的是“简直晦气”。
心下赞叹佛门中人就是不一般,七分的恨都当作三分看待,她陈希是断断做不到的。
跨过飞檐翘角的寺门,站在菩提广场,迎面看见的便是气势辉煌、红墙黄瓦的大雄宝殿,确实如小和尚所言,殿门紧闭,门上似乎还有被烟燎过的黑色痕迹。
另一个小和尚迎上来,再次致歉一番,指向侧殿方向,告知若需要求签问卜可去此处,若是参拜,方丈安置了一个小些的佛像金身亦可作用。
沈曦云福身,道了句谢,一行五人就往侧殿走去。
路过侧殿前的放生池,景明抚手说:“小姐小姐,待会儿咱们一起在此处放生祈福罢。”
虎冉不大乐意,说道:“先说好,咱们可不包括我啊,我不杀生便不错了,还放生?”
“小虎子你怎么能这么说?”景明拉着春和的手要她帮忙,“佛门之内,当存敬畏之心。”
沈曦云和陈希见身后两人瞪眼相对,连劝和,“好啦,一会儿出来再说,我们先进殿。”
殿外的交谈声传进殿内人的耳中。
谢成烨古井无波的眸子在敏锐听到沈曦云声音的那刻,泛起点波澜。
老旧红木桌前坐着的和尚身着褐色僧袍,面容清瘦而安祥,他接过谢成烨递来的的签牌,眯起眼睛,仔细端详。
“施主是问什么?”
谢成烨听见殿外那姑娘正佯装气恼训景明,此刻她的脸定然是鼓起来像只炸毛的跳猫子。
他分心答:“问身体康健。”
和尚轻叹一声。
谢成烨右耳是沈曦云脆甜的嗓音,左耳是和尚沧桑低沉的叹气。
和尚说:“从签文上看,施主身体康健,并无大碍。”
“但,心上忧思不尽。”
“恐命运多舛,情深缘浅。”
第29章 折良缘“你说孤喜欢她?”……
沈曦云进殿时,一打眼便瞧见的,并不是莲花宝座上的佛像金身,而是红木桌边的老和尚。
毕竟任谁被位陌生僧侣笑意盈盈盯着,心里多少会泛起嘀咕。
陈希去蒲团拜佛求签,沈曦云则走到和尚跟前。
他念了句佛号,问:“女施主可要求签问什么?”
沈曦云拒绝了推到面前的签筒,“我不求签,只问,师父方才是在瞧什么?”
“瞧生前身后事。”和尚笑着答,语焉不详,且并无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说罢,他把签筒又往沈曦云面前推了一推。
“施主是想问姻缘还是问身体康健?”
这样的两个选择摆在沈曦云面前,她简直都不需要犹豫便可得到答案。
她索性顺着和尚的意思回答道:“问身体康健。”
手伸向签筒,沈曦云预备拿起它到蒲团前掷签,下一秒,签筒却被按住。
老和尚眯起眼,精瘦的手用力,把签筒挪回自己面前。
“施主若是问姻缘,需要掷签,但问身体康健,不需要。”
褐色僧袍融入进殿内烛火的光晕,和尚如同入定般,平静注视着沈曦云满是疑窦的眼睛。
最终还是沈曦云主动开口,“既如此,师父对于身体康健,有什么要嘱咐的么?”
老和尚望了眼红木桌靠着的墙壁,“施主。”
他双手合十。
“你命有死劫。”
一墙之隔,谢成烨的呼吸乱了一瞬,他倏然握紧手中的签牌,感到到方形木牌的边角膈在手心,生出些刺痛。
方才他在沈曦云进殿的当口匆匆自侧门出去,避开了与她见面,因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面对她淡然平静的眼眸,面对她不再对他扬起的笑脸。
可站在殿外,看着庄严宝象、僧侣檀香,他一时不知该去向何处,只得靠在殿外红墙边思量下一步的行动。
谁知这墙正好挨着老和尚的红木桌,他把沈曦云与和尚间的对话完完整整听了。
一直听到此刻,老和尚说她命有死劫。
谢成烨心底闪过一丝嗤笑,他不相信所谓求签问卜,老和尚对他所言的什么“命运多舛,情深缘浅”,他更没有放在心上。
如果求签问卜有用,大魏为何亡国?
要知道前朝魏帝寿惯来喜欢求神问佛之事,不仅年年庆典祭祀天地,更是在皇城内修建摘星台,为更好上通天意。
魏帝寿的行径还不够虔诚么?不是照样一把火自焚于摘星台。
他崇敬的天意可曾救下他的性命?
可是……
“扑通”、“扑通”。
快速而猛烈跳动的心脏昭示着他的身体已经违背了脑海中的思想,陷入慌乱之中。
他在慌乱什么呢?
那座高墙朱门的院子挤进他的脑海,提醒他,别自欺欺人了,你分明是害怕的,害怕梦境成真,害怕她真会出事。
谢成烨握住签牌的手力道愈发收紧,紧到木牌走入濒临断裂的边缘,发出嘎吱声,声响在静谧的殿外清晰可闻,他骤然清醒,松下力道。
长安咽下一口唾沫,略带担忧地看向主子,他已然发现,但凡是牵扯到沈小姐,主子就时常失控。
这些年伺候时,他和永宁早已习惯经历父母亡故后的主子把情绪收敛到极点,纵是泰山崩摧、狂澜既倒,也能面不改色。
唯有来了江州,唯有主子和沈小姐成婚后,他一次次看见主子没能抑制好情绪,向外流露。
有愤怒的、有欣喜的,这两日,却走向无措。
无所不能的主子也会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么?长安不明白。
谢成烨偏头避开长安的眼神,卸下力道,依靠在墙边,继续专心听殿内的动静。
不同于殿外人听见这话时多么惊骇,作为一个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沈曦云并不为此话语感到意外。
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和尚说这话的用意。
“师父这么说,想必不会只是为了吓我一吓,”她将手肘撑在红木桌上,“应当是要为指点一二,助我逃过死劫,对么?”
不然,就是刻意徒增她的烦恼。
老和尚含笑看她,“施主,贫僧唯有一句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死劫并非逃不过。”
依旧玄乎至极,没有一句正经话。
沈曦云瞪大双眼,这所谓的指点和不说有什么分别?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的死劫来自于谢成烨,只要谢成烨不再同她计较或是秋后算账,她的死劫就算是过了。
她又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费心找章典治好谢成烨,费脑子一遍遍揣摩提和离时说的话语,都是为了这个。
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她看不明白谢成烨在想什么,是真的愿意高抬贵手放过她,还是为了其他重要事务和她虚与委蛇,等腾出手来,再赐她一壶毒酒以绝后患。
她觉得自己被老和尚忽悠了,气恼地坐在桌边,说不出话。
殿内陷入寂静,殿外,发觉里面的声音止歇,长安忍不住出声。
他憋了良久,终于弄明白主子如此怪异的原因,思来想去,唯有话本子里的当局者迷的情节能解释,若真是如此,他便不该坐视不理,而是应学习御史台的谏议大夫,劝谏主子。
谢成烨浑然不知自个靠墙听声的时间里,长安脑袋中转过多少个念头,又把自己代入到什么角色,是以当他听见长安嘴里吐出的话时,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
“主子,您既然喜欢沈家小姐,为何不直接说清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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