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烨垂眸对上她的眼,问:“疼么?”
沈曦云怔然,轻声答:“疼。”
就在刚刚她摔倒在地疼痛捂住脚踝时,谢成烨眼前再次出现幻觉,恍惚间也有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对着他喊疼。
“谢成烨。”
那人叫着他名字。
“疼。”
声音轻得如同一片羽毛飘落。
羽毛化作巨石,砸进他心房。
“没事的,很快就不疼了。”
他喉间微微发抖,吐字艰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试图安慰。
不知是在对眼前的沈曦云说,还是对着恍惚幻境中,血色遍地、气若游丝的人。
“不疼了,不疼了。”
他触碰着沈曦云衣衫的指尖微微颤抖,抱住她,力道克制,过于用力怕怀中人吃痛,但轻了又无法填满自己内心的惶恐。
谢成烨犹如怀抱珍宝般,加快步伐,向寺内偏殿走去。
耳边是喉咙摩擦发出的气声。
“好疼。”
第31章 谁许诺她始终没再看他一眼……
沈曦云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扭伤了脚踝,谢成烨为何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从祈福林将她抱到隐山寺偏殿直至坐上沈府马车回去,他始终不曾离开她周身。
马车里都要挨坐在她身边,轻扣住她的手腕,用手臂护着她身子防止颠簸,任凭她怎么暗自挣脱都不放开。
陈希起先见谢成烨横插一手把沈曦云抱走还试图追在后头让他放人,但怎么喊,这人都跟听不见似的,执拗守在沈曦云身边,她也只得作罢,眯瞪着眼看了一路。
直至谢成烨将她抱回栖梧院正屋,放在美人榻上,依旧握住她的手没松。
“郎君,郎君。”沈曦云试探着唤了几声,谢成烨依旧没动作。
她微垂眼帘,瞧见谢成烨白皙修长的手指环住她手腕一圈,看似轻柔,但当她想挪开时,总被追上。
沈曦云意识到此刻的谢成烨状态古怪,不好过于用力,怕生出什么波折,脚上的伤没好,别处倒添出新伤。
只得看眼候在一边的春和,吩咐春和帮她烧壶枣茶,待屋内就剩她和谢成烨两人时,沈曦云改口换了称呼。
“公子。”这次她声音抬高些许,郑重喊道。
终于生效。
耳边喊疼的气声被驱散。
谢成烨眼眸骤然恢复光彩,视线从虚无落回到唤着他的姑娘脸上,入梦初醒。
“怎么了?”
喉间似有微涩,嗓音暗哑,不复平日的温润。
眼前的姑娘动了动被他握住没放的手,表明自己唤他的意图。
谢成烨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在做什么,猛地收回,从榻边起身,胸膛起伏,“抱歉,我一时情急。”
沈曦云弯了弯眉眼,唇角溢出点轻浅的笑,“不妨事,只是不知公子为何如此着急。”
她侧目看了眼脚踝处有些疑惑,“不过是脚腕处有些肿胀,竟惹得公子如此。”
却没能得到谢成烨的回复,他深吸口气道:“无事,我去为你寻大夫。”
说完,就转身匆匆出了屋子,徒留沈曦云话说一半“景明已去请大夫了”,也不知听没听见。
以至于当背着药箱的方茂和揣着针囊的章典相遇在栖梧院正屋时,沈曦云无奈扶额,“不过一点小伤,何必劳烦二位都来一趟?”
章典以为有理,特别是在检查完脚踝发觉只是轻微肿胀后,更是不知作何表情,他瞪了眼在一边默不作声的谢成烨。
这厮火燎火急过来找他,他还以为是什么生死攸关的重伤。
方茂则摆摆手,皱眉不赞成道:“伤虽是小伤,若是不好好将养,那也会酿成大事。”
说着,从药箱中取出常备的活血化瘀药膏,递给春和并嘱咐,“每日早晚两回,涂抹在患处,还有,至少最近三日都勿要走动用力,免得落下病根。”
章典瞪完后也回过神来,来都来了,若没有点建树不是辱没了自个的名声。
紧接着补充道:“我再开一道内服的方子,用当归、放风、甘草等调养气血。内外齐用,定能三日好全!”
方茂奉承着大赞。
沈曦云笑着一一应下,接受两位的一片好心。
送走医者后,春和、景明忙着从箱箧里翻找出薄毯、软靠,布置在榻上,生怕小姐倚着不舒服。
沈曦云看她们忙碌,抬头望见仍旧站在屏风边的谢成烨,问:“郎君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不然怎么还不走。
“这便走,”掀起眼皮看这姑娘眉眼间的笑意似乎真切几分,谢成烨顿了顿,“午膳后我再过来。”
沈曦云骇然,他过来做什么?
他敏锐察觉到眼前人情绪的迅速变化,手握拳抬至嘴边轻咳,掩盖住勾起的唇角,道:“我对江州城中诸事不甚了解,想着窈窈生于斯长于斯,当是对江州十分了解。”
见她欲出声辩驳,谢成烨又找了个她无法推据给他人的理由,“而且,沈府姑爷和小姐新婚没多久,就留小姐独自在家中,说出去少不得风言风语。”
话里话外的意思,约莫是觉着他既然用林烨的身份打掩护,对外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这理由听着具是公事公办的模样,让沈曦云忐忑的心安定几分。
“既如此,那郎君午后过来待几个时辰便是。”她指向寝房内室边的小门,栖梧院的书房和正屋是特意打通过的,这扇小门推开,便能去书房。
她的意图明确,若要来,待在书房即可,无事莫往内室走动。
谢成烨深深看她一眼,答:“好。”
便要抬脚离去,收拾午后要搬来栖梧院的文书典籍。
“郎君!”
沈曦云突然叫住他,她犹豫片刻,到底不放心,复问一句,“郎君想必还记着昨日的约定?”
谢成烨今日的一些表现过于奇怪,让她心里平白生出些不安。
他嘴角的弧度淡下来。
“自然,不敢忘却。”
随后转身大跨步出门而去。
午膳用了清淡小菜后,沈曦云困乏,让春和帮着从美人榻移到架子床上歇息,这一觉睡得极好,等她醒来时,已近申时。
她在被褥中伸个懒腰,贴合着脸颊的锦缎触感柔软细腻,沈曦云哼着鼻音喊:“春和,给我倒杯水来。”
一个欣长的身影随着话音出现在床帐外,掀开帷幔,递进来杯水。
指节分明的手掌握住玉瓷杯身,手指微微弯曲,露出修剪得恰到好处的指甲。
沈曦云的困意顷刻烟消云散,想起了此前答应了谢成烨什么。
但这人怎么不老老实实待在书房,来她床边做甚?
她心下诽谤,但又不敢明着同谢成烨作对抗议,如今他恢复记忆,虽明着不说,但她心里是晓得他是王爷的。
只得伸手接过瓷杯,灌下一口温水,问:“郎君怎在此处?春和呢?”
春和从床帐边挤进来应道,“小姐我在呢,适才听见您要水,我正要忙活,姑爷先我一步把水壶拿走了。”
“原是如此,”沈曦云低头,做出惭愧的样子,“这般劳烦郎君实在不该,后头几日有什么事让春和做便是。”
谢成烨垂眸看她头顶的发旋,“好。”
这般安排好,沈曦云总算不用担心后面几日再午睡醒来抬眼见到的就是谢成烨了,也就能容忍他连来三四日,占着书房,时不时拿着沈家往日的账册或是江州城的风物日志来问她。
就当作是闲在屋里不好动弹时刻的调味剂。
偏惊、偏烦的那种。
日子这般过着到了正月二十七,春和推门进屋,福身禀报:“小姐,那位温易之温公子前来拜访,我想着您从前的嘱咐,已将人请到前厅。”
沈曦云撑着榻边缘坐起,道:“扶我去前厅,我去见见他。”
却被听见动静,跨过小门过来的谢成烨拦住,“既然要静养休息,何必此刻见?让他改日再来便是。”
其实沈曦云脚腕受伤修养这几日,沈府前前后后来了几波探病的人,先是李依依的父亲李盛送来赔罪礼,后是清辉阁的月读摸到沈府后门求见。
都被沈曦云拒绝了,给的借口便是“受伤静养,无心见客。”
唯独这温易之,让她破了例。
“郎君清楚我用静养唯有拒绝是借口,实则是因为这些人我不想见,而温公子,我是愿意见他的。”沈曦云并不觉得道破此事有何难为情,在皇室贵族里长大的人精应该早该看出了。
“况且,如今距受伤已是第四日,有章神医和方叔两人开的药保驾护航,我的脚踝已觉大好,不必担忧。”
她拢了拢衣衫,去意坚决,吩咐春和过来给她换外裳。
谢成烨见状,只得避开,退回书房,推开小门时,他侧头望见那姑娘忙活着的一个剪影,日光透过雕花窗棂把榻上她的动作投射到地面,她始终没再看他一眼。
……
沈曦云缓缓被春和搀着到前厅时,温易之刚喝完仆役奉上的第二杯茶,抬头看沈曦云步履有些蹒跚,连忙起身,“在下不知沈姑娘有伤在身,挑了个错误的时机上门,还请姑娘见谅。”
他带着歉意笑笑,拱手行了个礼。
沈曦云蹦跳着坐上八仙椅,挥挥手让他莫要在意,“不过是不慎扭伤了脚,将养几日,已快好了。”
“不知温公子前来,所谓何事?”
“我是来道谢的,”他朗声开口,说至后半句声音又弱下来,“也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沈姑娘帮忙。”
“温公子不必介怀,但说无妨。”
沈曦云其实大概能猜到温易之的意图。
二十三那日她从方嘉元口中得知温易之家中出了状况,特意遣了春和上门,询问可需要帮助,才知原是温易之那位姑父同江州城一户商家起了冲突,他姑父本就患有腿疾,推搡之下在地上一摔更加严重。
邻居慌忙将人送去医馆,又派人去私塾通知温易之。
春和得知此事,按小姐的吩咐,结清了在医馆的花销。
他今日上门要道谢的,就是此事。
至于不情之请,大抵也与他姑父有关。
“我听闻姑娘日前寻来章典章神医为夫君医治,我此次前来,便是想问姑娘能否帮我给章神医递个信,能来医治我姑父的腿疾,易之定倾其所有,以报此恩。”
果然,上辈子温易之也曾为此事找过她,那时没有章典,是她特意请方叔带济善堂好几个大夫一同诊治,但可惜,记忆中直到最后她离开江州去燕京,他姑父的腿疾都未好。
不知这一世,会不会不一样。
沈曦云点点头,“温公子放心,我会同章神医说此事。”
温易之面色一喜,弯腰拱手,再行一礼。
“大善,沈姑娘对易之的恩典,无以言表。”
纵然她经历过上辈子与温易之的熟识,已经对这人无端的守礼讲道有了一定了解,也被这一个接一个的礼节弄得些许尴尬。
她笑笑,生出点退缩的念头,“温公子还有旁的事要说么?”
“并无,沈姑娘是不是累了欲回去歇息?我这便离开。”
说完,拱手又行一礼。
沈曦云侧身避了避,面上悻笑。
搭上春和的手腕,她小心挪动着步子,走回栖梧院。
回去的路上,碰见院里的丫鬟领着织锦堂的上门裁缝往栖梧院去,一行八九个人,后面是布童,捧着今年时新的绸缎,紧跟在裁缝师傅身后。
她这才想起,年节前,她似乎跟织锦堂定下了正月二十七上门做衣裳,新春夏历,沈府每年都是要做一批新衣裳的。
裁缝师傅瞧见她,问了声好。
见沈曦云行动缓慢,也跟着一起放慢步子,跟在她身侧,“听闻小姐脚伤了,待会儿也不必久站,我速速量完新尺寸,您坐着选料子就成。”
行至院门口,沈曦云好奇问起,“今年师傅备了什么料子?”
裁缝师傅指挥布童进屋,一字排开,献宝似的介绍,“都是今年江南顶顶好的料子。”
她指着打头的那匹,“尤其这匹,正正好的桃红色,又柔和又鲜艳,在光下一照,就跟春日里头盛开的桃花似的!”
“若是再绣上些金丝、嵌上珍珠,定然美极了,做条罗裙再好不过!”
沈曦云才在榻边坐下,听见这话,笑容僵硬在脸上。
她竟忘了,原是这一日。
上辈子她听过裁缝师傅一模一样的话语,后来按她的建议,做了条桃红绣金珍珠罗裙。
裙子果然好看,她得到时欢喜极了,所以连上燕京时也带着。
再后来,她穿着这条裙子,死在西郊别院。
恰好此时,谢成烨忙完不请自来进屋,笑着问是做衣裳么,同时眼睛漫不经心掠过一排布料,最后停在最前面的桃红色罗锦上。
第32章 有情人若是没有谢成烨在一……
谢成烨的目光落在桃红罗锦上,微微皱眉。
裁缝师傅察觉到他的神色,问:“不知这位公子是对这匹布料有什么不满意的么?”
24/66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