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烨皱眉,“你说什么?”
“属下说,您为何不直接说清楚?”
谢成烨眉头拧住未解开,“说清楚什么?”
他回神,脑子转过弯,失笑道:“你说孤喜欢她?”
荒谬!
他承认,自己确实对沈曦云有几分心动,甚至升起过带她入京封为侧妃的念头,但那都是在她拿出悉心准备的和离书之前。
从她迫不及待提和离开始,他能做的就仅限于护她一时周全,铲除梦中可能的危险。
然后,在二月二十三,和离,重归陌路。
让他在如今的境况里还凑上去表明心意,同自取其辱有什么两样。
他的脸面,不是地上的尘土,能容许人随意踩踏。
念在长安并不知其中弯弯绕绕的份上,谢成烨不欲追究他的失言,只警告道:“长安,莫有下次。”
听见这话,他代入谏议大夫更起劲入戏了,道:“主子,您该跳出来想想,您待沈小姐的不同,属下是看在眼里的呀。”
谢成烨辩驳道:“一派胡言。长安,我看,看走眼的人是你自己才是。”
见长安还要顶嘴说话。
谢成烨的声音不自觉抬高几分,抢声打断他的言语。
“不过商贾之女,她同寻常女子有何分别?值得我待她不同?”
说完,他发觉长安呆愣在原地,以为是被他话语说服,放弃了行此等不合时宜之举。
正要接着告诫,长安支吾着开口的话令他浑身僵住。
“沈小姐。”
谢成烨猛地转身,刚刚待在殿内的人此刻站在殿门处,强作镇定,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懊悔。
早知隔着一堵墙殿外头细细簌簌说话的人是谢成烨,她就算在里头待到地老天荒也不会好奇出来看。
“贸然打扰,不知竟是郎君,我这便进去了。”说着,脚步往殿内迈去。
她也不打算问明谢成烨今日为何出现在隐山寺,左不过是劳什子机密要事的缘由,她应付不了,躲还不成么。
“窈窈。”
谢成烨沉声叫住她,用的是往常最熟悉的亲密称呼。
他顿了顿道:“方才我的话……”
“我不曾听见,”沈曦云先一步抢答,又重复遍,“我不曾听见郎君刚才说什么。”
她眼眸清亮,没有半点伤感。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说的是假话,但这世间许多话,彼此心知肚明即可,捅破窗户纸反倒不美。
她的确听见了谢成烨的最后一句,说她跟寻常女子无甚分别,简直是说到她心坎里,她日夜所求的就是这个。
沈曦云重生后步步谋划,求的就是不做谢成烨的妻子,而是成为他生命中的寻常女子,不值一提,也就不值一杀。
但这些话说开未免难堪,驳了淮王殿下的面子更惹纠葛,当作不曾听闻是最好的。
事实上,要不是长安看见了她,她应当已经轻手轻脚退回到殿内,如此,就连这番面面相觑的时刻都能免过。
沈曦云坚称自己不曾听见,谢成烨也不好再解释。
他抿了抿唇,僵硬转换话题,“窈窈来此处是为何?”
恰逢陈希求完签文出来,听见这话,她揽过沈曦云手臂,“窈窈陪我来为兄长祈福。”
她又反将一军,“林公子来此处是为何?”
谢成烨沉默一瞬,“为身体康复还愿。”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到去岁,沈曦云在医馆里邀请他去沈府居住时曾说:“阿烨,我去隐山寺为你求了棵祈福林木,保养你身体康健无忧、早日恢复。”
于是自信补充道:“去窈窈为我栽种的祈福木处还愿。”
许是刚刚被她撞见那番话的尴尬,谢成烨莫名想在她手帕交面前,证明二人的羁绊缘分并不虚假,变相解释他刚刚的话其实是口不择言。
陈希不知还有这事。
她看了眼窈窈,展示手心求来的平安符,道:“那不若一起去瞧瞧?要是祈福木有用,我给兄长也栽种一颗。”
沈曦云对栽种祈福木保佑谢成烨身体康健的记忆有些模糊,见谢成烨言之凿凿,便当确有此事,不好推据,就跟着一同前往。
但当真找到那颗所谓的祈福木、看见树木挂着的祈福布条上字样时,她眼前一黑,恨不能退回两刻钟前,拦住自己多事向殿外走的腿。
她不记得祈福木的缘由无他,只因为这事是那时的她编造的。
栽种祈福木,压根不是希望谢成烨养好身体,而是——
“愿窈窈能同阿烨成婚,恩恩爱爱,白首同心。”
“愿阿烨喜欢上窈窈。”
“愿阿烨待我再亲近些。”
第30章 曾心动情热的火焰浓烈燃烧……
时近晌午,日头正好。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为隐山寺的祈福林地镀上一层金辉,林间枝叶交错,枝干上系满了红色的布帛,随风轻轻飘动,在苍翠的山林间格外醒目,其上若隐若现的字迹或工整或潦草,无不是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远处的钟声和近处林木的沙沙声碰撞在一起,击碎了站在原地不动弹三人之间的寂静。
陈希偏头,手指着那三条全是窈窈阿烨内容的布帛,问:“原来窈窈是想给我看这个?”
祈福木上祈求的竟然是这些,看那位林公子惊讶的神情当也是不知晓的,那就唯有写下这些内容的人清楚此事。
想到刚刚沈曦云答应得爽快,陈希以为她早知此事,故意答应,就是为了表明二人情意,让陈希以后莫要再贬低。
那方才上山时,她干嘛气恼自己提林公子?
陈希不解沈曦云的举动。
沈曦云一双杏眼微睁呆站在布帛前,听见陈希的问话,她迷迷糊糊应道:“不,我忘了。”
并非有意,而是确实忘了。
忘了她心心念念追在谢成烨后头时的许多细节,也忘了前世成婚后她曾自以为恩爱甜蜜的许多场景。
大抵是太久,她被关在西郊别院的时间太久了。
她在建元九年的冬日遇见谢成烨,正月成婚,三月下旬谢成烨被钦差认出身份,她随后入燕京,四月初七被谢成烨下令关进西郊别院,囚困三月,七月初八被他毒酒赐死。
算算日子,她被关在别院的时间比成婚后在江州的岁月更长,长到她不能亦不敢再记得,她曾那么浓烈赤诚喜欢过谢成烨。
她和那些记忆,好似隔着一层看似脆弱实则坚韧的营垒,她站在外面,看那些情深意重、琴瑟和鸣,宛如在看另一个人的故事。
情热的火焰浓烈燃烧,但她隔岸观火、心如止水。
恰如此刻。
沈曦云上前几步,纤细的手指抚上布帛翻阅起来,终于从记忆的故纸堆里翻出当初她确实做了这事,甚至在上辈子成婚后,谢成烨待她最亲近时,她主动带他来过这里。
那是二月,草长莺飞,她挑了个宜出行的好日子,扑进谢成烨怀里求他,“阿烨,陪我去隐山寺罢。”
他也不问要过去做什么,笑得应下,轻抚她的发,在额角留下一吻。
她欢欣雀跃,一路保持着高昂的情绪拉着他来祈福林,给他看自己写的三条布帛。
“愿阿烨待我再亲近些。”
——这是谢成烨被医治清醒后不久,她日日去医馆但总被他有心回避时写的。
“愿阿烨喜欢上窈窈。”
——这是去岁年底,她正犹豫如何邀请谢成烨来沈府养病时写的。
“愿窈窈能同阿烨成婚,恩恩爱爱,白首同心。”
——这是那天她鬼使神差说出“不如以身相许”被谢成烨答应后,她欢欢喜喜准备婚礼时写的。
字字句句皆是少□□拳心意。
但现在呢?痛苦的岁月长过欢乐的时光,她不过偷窃一点谢成烨对孟小姐的爱意在自欺欺人,这样想来,在谢成烨的视角里,倒真是另一个人的故事,属于他和心上人瑶瑶的故事。
她后悔了,也学乖了。
沈曦云放下布帛,任由红色划过掌心飘落,转过身,对谢成烨解释道:“当时不懂事,言行冒犯,才写下这些,让郎君见笑了。”
以后不会了。
她想起上辈子被关在别院里孤寂无助的三月,夜间惊梦,泪沾湿了枕巾,她怕被春和听到徒添烦恼,只能缩在被褥里,忍声啜泣。
那样的日子她不想经历第二回 。
谢成烨看着那姑娘的神态,平静中透着一股倦怠,仿佛这明明满是爱意的字迹却让她陷入更深切的困境。
听着她的解释,谢成烨确切感受到,自从昨日沈曦云和他说好和离一事后,不仅他在躲避不知如何面对,她也在躲。
躲避和他起冲突,躲避和他有牵扯。
哪怕他说出贬低的话语,她都选择没听见一般揭过。
就像,谢成烨的喉头上下滚动,她根本不在意他的态度,除了盼着他同意和离。
“原是这样,”他看着沈曦云低垂的睫翼,忍不住多问一句,“这些都是窈窈成婚前写的?”
沈曦云抬头望他一眼,诧异他竟会好奇这个,答:“是。”
“郎君要是觉着不合适,我把它们摘下来。”
说着,就伸手向系起的梗结处,准备解开,下一秒,炽热的手掌覆盖住她的手背,制止了她的动作。
“不必了,”谢成烨凝视着那片红道,“既然已经系上,何必再解开,不是平白烦扰佛祖。”
沈曦云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迅速收回手,挤出一抹笑回他,“好的,听郎君的。”
她不是怕谢成烨生气她当初肆意肖想他才准备解开,既然他不在意这个,她也无所谓把这布帛再挂在着。
祈福而已,某些不切实际的期望纵是佛祖也难实现。
她付出一条性命后终于明白这一点。
陈希在意识到他们间氛围不大对劲时,就往边上走了几步,靠在一棵树边,保持着既能察觉他们的动静随时上前帮窈窈,又不至于听清他们的对话过于冒犯的距离。
她看着其他在此处栽种祈福木的百姓留下的话语打法时间,直至感觉窈窈那边再没声音,想着应是聊完的,走过去道:“那我们是在这林子里再转转还是出去?”
沈曦云看了眼谢成烨,斟酌道:“不如我们出去罢,郎君以为如何?”
直至看见谢成烨颔首,她放心松了口气,对着陈希露出笑脸,“那我们走吧,阿希。”
谢成烨缓步跟在她身后一丈的位置,看那姑娘在同闺中密友欢快交谈些什么,时不时发出几声娇嗔和欢笑。
原来只要不同他说话,沈曦云照旧如成婚前般,是个活泼、热情的姑娘。
那为何对他的态度会走到这般田地?
心中的疑惑似野草疯长,不管他怎么用石板压、用冰雪埋都无法消灭殆尽。
他曾经只当沈曦云对他的爱慕是因爹娘亡故升起的移情,她只是太需要一个人的陪伴才把出现在眼前的他当作救命稻草。
可是今日他发现,似乎不止于此。
布帛的新旧不一,字迹的内容和颜色深浅也昭示着她念着此事很久,特意栽种祈福木,更显出她的用心。
她,是不是,真的曾十分心悦他。
真的曾捧着一棵赤诚的心想温暖他。
谢成烨抬手,按住胸膛心脏的位置,想起前日夜里,她将和离书递到他面前的释怀和决绝。
她喜欢过他,那又是何时开始,不再喜欢他了?
谢成烨陷入思绪中挣扎,未料想自己也有这般婉转惆怅少年心境的时候,要是叫燕京的旧交们知晓,定是一顿笑话。
他缓缓放下手,抿唇凝眉。
她不再喜欢他,也是一桩好事,免去燕京那些人事的侵扰,自在待在江州,做个富家小姐。
他们之间的话已经说到那份上,早没有挽回的余地。
就在谢成烨沉浸在思绪时,前面的沈曦云和陈希已快要走出祈福林,预备按先前春和想的,最后再去趟放生池就回去。
突然,从林边的小径上急匆匆跑来一人,身影在树影间一闪而过。
是个穿金丝锦袍的女子,双手掩面,有泪水从指缝间滑落,完全未注意到前方的二人,直直撞上沈曦云。
“哎呀!”
沈曦云一时站立不稳,摔倒在地,霎时只觉脚腕一阵剧痛,一只手支撑住身体,一只手捂住受伤的脚踝。
跑来的女子意识到撞了人,放下掩面的手抬起泪眼,连忙说:“抱歉,我……”
两人具愣住。
撞人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在门口见过的李依依。
李依依迅速抬起衣袖,急速抹干眼角的泪珠,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
“你,怎么也不知道避一避?”她先责怪沈曦云,发觉自己声线颤抖哽咽,气势弱了几分,才道:“我并非有意。”
陈希正蹲下身检查沈曦云的脚踝,听见李依依认错态度一点不端正,心里冒起火,“噌”一下站起来,作势上前要教训她。
李依依的抽泣尚未止息,怂肩后退,瘪起嘴喊了句“对不起”,就从林木另一边跑来了。
陈希见人跑开,收回拳头,对跪在地上扶着沈曦云的春和说:“窈窈该是扭伤了,我抱她去寺内找个偏殿休息,你跟小虎子去山下,让马车提前上山来寺门处。”
春和担忧着应是,准备把小姐交给陈希。
谁知从边上插来一只手,抢先抱起沈曦云。
沈曦云感受到一股轻柔的力量将她托起,微微一怔,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谢成烨沉静严肃的脸,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的手臂稳稳托住她的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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