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近了些裴成远的嘴,小心倾斜。
防止漏出,她伸手捏着少爷的下颌。
一口喂完,又怕是他现在自主咽不了,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往下压了压他的喉部,直到感受到喉头滚落才放心。
接着,是第二口、第三口……循环往复。
裴成远要疯了。
感受到她指腹贴在自己最为脆弱的地方,只觉这水,越喝越渴。
他觉得心口也疼得很,怕是心脏舞得厉害,要不了多久就能蹦裂了伤口。
肩膀以上怕都不是自己的身体,如果七窍冒烟是真的存在,那么现在的他实在不遑多让。
严之瑶放下碧筒杯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
分明方才还好好躺着的人此时眉心都抓了起来,像是很不好受。
竟是一会儿功夫,裴成远的耳朵、脸,甚至脖子都红了一片,大惊之下,她伸手往他额上摸去,比之刚才烫了许多。
最起码,已经不是此时她的温度可比。
糟了!这烧眼见着是真的要反复起来!
她瞧见边上的水盆,赶紧就拧了冷帕子过来。
小时候她起热不算厉害的时候,婶娘就用冷帕子替她降温,很是管用。
她先是给他敷了额头,复又拧了另一张帕子替他擦面与脖上。
再往下,她没敢动。
只是好一番折腾也不见他热度退下,她开始慌了。
不敢耽搁,严之瑶往外,皇甫曦说找到周县尉就能找到她,只是没想到她才刚离开没多久,裴成远就严重了。
待她一出去,裴成远几乎是霎时大口呼气,手指也才敢松开,都快要攥到抽筋。
他勉力往上翘了翘,脸上的帕子也不敢揭去。
猜到她应是去找周全了,他才重新躺好。
皇甫曦,害人不浅。
想到这一句的时候,少爷突然扪心自问,究竟为什么他要装昏?
对啊!究竟为什么啊?!
皇甫曦正在隔壁院子里同左修齐下棋,说是下棋,其实她最烦这黑白之物,学不会,根本学不会。
她现在跟左修齐下的是连子弈,谁先连成五子谁就赢了。
只是下得不算老实,赖皮是拿手好戏。
左修齐好歹也是师出名家,但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不是。
于是他也就压根没怎么看棋盘,单是当瞧不见已经快要成的棋子,闲闲问道:“你留了县主一人在屋里照顾病人,自己在这里悠哉快活,就不怕裴成远当真发起烧来她找周全寻你?”
“怎么可能?!我是神医!神医会判断失误吗?!”皇甫曦觑他,“他那高烧退下了,就不会再起,我药和针都压着呢!你质疑我?!”
“非也。”左修齐摇头,像是想说什么,却到底没继续。
皇甫曦不察,愉快极了地对他道:“我这点子才好呢,裴成远那家伙这回掏了我不少好东西,他算盘打得真好,哦,陛下派我来救他,我就得免费救?想得美!我必须得叫他付出点代价!”
“哦?愿闻其详。”
“这钱么,怕是不好讨,但是整人,我可会了!”皇甫曦嘿嘿一笑,“拿本姑娘的快乐作诊金,不亏~我啊,我让县主隔一会就给他喂水,按那吝啬鬼的性子,既然装死了,就定会装到底,我看看他喝那么多水,能憋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就有好戏瞧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左修齐哑然,虽然他对这个结果的可能性存疑,但此时被某人打的算盘崩了脸竟是无端生出些隔岸观火的兴致。
“那神医准备什么时候过去?”
“我想想啊……”皇甫曦又落下一颗白子,拍案道,“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够不够?”
左修齐:“嗯?”
“你们男人一般能憋多久?”
“噗!咳!咳咳咳!”素来端方的左大公子委实没憋住。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裴成远好容易冷静下来的情绪又因着吱呀开了的房门霎时又荡了起来,她回来了!
闭眼,静默。
没听见旁人的声音,他竖起耳朵。
先是脸上的帕子被人拿来,而后是拧水的声音。
接着,额上重新盖上了凉帕。
这是――没找到皇甫曦回来了?
果然,下一刻,他听见床畔声音唤他:“裴成远。”
险些就应了声,理智提醒他要忍住。
做戏这个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他干脆又拧了拧了眉心。
果然,床畔人急切起来,她又唤了一声:“裴成远你听得见是不是?”
“……”
“你知不知道,那日离京后,我一直在想你的问题。”
裴成远想把耳朵再凑近些。
严之瑶的声音净是温柔:“如果撩拨是开始,那究竟算不算心动。”
“……”
“我原本是想问问严b的,可是他已经太苦了。这世界上这般苦的人不少,情爱之事本就是虚无缥缈,亦叫人唏嘘,他与郡主是,你阿姊与空行是,甚至于,澜王与戚清婷亦是。能当真走到一起又心甘情愿的又有几人。时间不对,人不对,该往前一步的时候搁浅,想执手的时候已成惘然。”
“……”
“所以我想,我该是要弄明白的,这样才不至于走错路,记错人。我走山访水,因为我想,如果动心实在浅淡,总归会被浩瀚冲散,终如人生一幻。如今――”
裴成远满心膨胀得几近酸楚,此时便是听不着那下一句,都已觉心疼。
原来在他不曾知晓的地方,她用心如斯。
“所以裴成远,这算什么?”严之瑶的声音切切,“是谁先不讲理的?嫌寒邃不行,嫌别人不行,那你呢?!”
这一声质问,叫所有心潮悉数卷涌而来。
裴成远睁眼,瞧见她低垂的脸。
严之瑶不察,便觉一只手压上了发。
是那人哑着嗓子,虚弱地逞能:“胡说,别人是真不行,爷不一样,爷厉害着呢……”
她定了片刻,才终是看去。
床上,躺着的人眼眸明亮。
有些恍惚,又有些不敢置信,她缓缓抬手。
直到拉住他覆在发上的手掌。
手掌上有细微的伤痕,却干燥温暖。
她这才掀起眼睫,用另一只手去揭他额上的帕子。
裴成远随着她的目光也瞧向刚刚落下的凉帕。
接着,她松开握住他掌心的手,重又抚上他的额,像是测试温度。
有那么一瞬,他突觉周身血液都凝住,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去抓她,可惜严之瑶已经退开。
“阿瑶!”
他想爬起来,却见她面上依旧温柔,她说:“什么时候醒的?”
“昨日,已经醒了很久了。”他对陛下都没这般知无不答过,甚至多补了几句,“我没事,皇甫曦骂骂咧咧给我用了好多压箱底的宝贝药,刚刚我只是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醒。”
严之瑶点点头,不置可否:“既然醒了,你先休息。”
“阿瑶!”他赶紧又翘了一点。
这回,立着的人终于凉了语气:“再动一次,我现在就走。”
“……”他躺回去,光是头扭着瞧她,“也就是现在不走了?”
第113章 少爷
皇甫曦已经看了灶间的人小半个时辰了。
间或那人抬眼问她一句与药性可冲突。
她只有点头摇头的份。
这人以往瞧着也算是有几分京中小姐的模样, 这回再见,却平添了几分江湖气。
这是很矛盾的事情。
不过寻常的大小姐,自然是拿捏不了躺着的那个的。
“县主, 你怎么知道他骗你呢?”
严之瑶将炖好的汤摆好,有些好笑,终究是看她一眼:“难道神医没骗我么?”
“那我……我也就是想教训他一下罢了。”皇甫曦没理, 却还是好奇, 究竟是哪个环节不对了?
“周县尉没瞧见你出去, 给我指了你的厢房。”
“你听见我与左修齐说话了?!”答案显而易见, 皇甫曦清了清嗓子,“这是什么?”
“银耳汤。”
哦,皇甫曦问:“给那姓裴的?”
“劳烦神医了。”严之瑶将托盘放进她手里。
手上一沉, 皇甫曦懵了:“哎!那你究竟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啊?”
这个问题, 连严之瑶自己都不清楚。
同一时间,裴成远如今脸色黢黑。
边上坐着的还是左修齐,与晨间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只不过, 这回左大公子手里端着茶很是悠哉:“皇甫曦拍着胸脯做的保证,你这也算是砸了她神医的招牌。”
裴成远正在穿衣, 穿得冷汗直冒, 也不见这人来帮扶一把。
“所以, 你这烧怎么来得快去得也快啊?”
裴成远往不远处自己的佩刀斜了一眼, 奈何现在不能一刀封喉了此人。
左修齐自然也发现了他的愿望, 不甚在意地放下茶杯, 而后正经道:“人没走, 还在县尉府呢, 你不必着急起来, 真死了,怕是这回人也不信了啊。”
话音方落,皇甫曦就端着汤盅进来了,一进来,就瞧见某个脸上阴得滴水的人正身残志坚地自己套好了外套,此时正在系腰带。
不容易,看姓裴的这般狼狈多叫人快活啊!
她是好人,就该火上浇油。
所以她放了汤盅就道:“躺回去吧,养好了伤才能追呢。”
腰带刚刚系好的人眼神能刀人。
她没敢过去,单是指了指桌子上的汤盅:“县主说了,叫你喝完。”
“……”
倒是左修齐接道:“神医你说,他这等重伤还能自己爬起来自理,算不算奇迹?”
奇迹本人忽得一哂,而后――
“滚出去。”
严之瑶没有走,她回客栈同画剑四人交待了一下,便将自己摔进床上闭眼。
皇甫曦问她生气没有。
自然是气的,这气,是皇甫曦的院门口返回裴成远屋子的一路。
可是开门重新看见躺着的人,她便又觉得这气,诚然不过是自己先失了分寸罢了。
所以重新看他的脸,她却觉得,他这般装着也好。
他们的关系,总不能于平和安定之时坦诚相对,更无法在那样一个吻之后,能全然当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有什么在心底里悄悄松懈,又有什么在那里默默生长。
说不清道不明。
也许只有对着一个装死的人,才能说几句掏心的真话。
更遑论,哪怕是骗人,伤口与疼痛不是假的。
大桓的常胜将军怕疼,这是她不知从何时起就知晓了的秘密。
思及此,她忍俊不禁,终是浅浅睡去。
荣县虽是个小地方,但因着此前剿匪一事,近来热闹不少。
尤其是这几日县尉府里已经传出消息,百姓知道将军已经好转,更是奔走相告。
严之瑶叫饭上来都被店小二多加了一道红烧蹄o,说是将军醒了老板开心,店里但凡开席都免费送一盘菜。
画剑几人面面相觑,出门这么久打尖住店的,还没得过这般好处。
严之瑶笑了:“那我们可是占了将军便宜了。”
“哎~~客官幽默,客官慢用。”店小二吆喝着又去端其他桌面的客人。
这菜一送,便就送了整整三日,每日换着菜品地送,顿顿不同。
道第三日晚饭时候,琴戟进来:“小姐,除了咱们这一屋,没见其他桌子上送菜的。只有粥食会送点小菜。”
她比划了一个圆补充:“这么大点的碟子盛的。”
她本是以为主子会意外,没想到坐着的人竟似是都了然。
她沉默了一下才又继续:“哦,理由变了。第一日说是庆祝将军醒了,第二日说是庆祝将军好转,今日是说庆祝将军能起身了。”
棋刀听着,忽问:“店老板在县尉府里安插了眼线?!小姐,可要我们查一下?”
“咳!不必了。”严之瑶怕是她继续,只道,“大约是……是将军不想要百姓担心,所以日日放出了消息吧。”
啊?
第四日的时候,琴戟在门口端了饭菜进来时候满脸都是困惑。
她觉得这事情吧,就诡异。
严之瑶见她神色,问道:“怎么?”
“小二没等我问就说,今日是为了庆祝两个混蛋回京。”她低头看着手里的两大托盘,“所以加了四道菜。”
说到这里,她更迷惑了:“所以小姐,咱们是不是,根本不用点菜?”
谁说不是呢。
严之瑶失笑,她想了想,终于起身出去。
门外,原是扶着栏杆的人听得开门声赶紧回过身来。
动作有些大带得身形一滞,严之瑶不觉皱眉,伸出去的手半道被他瞧住,犹自收回。
见他站稳,她沉声:“你又发什么疯?”
“阿瑶赠我以汤,自该还之以馐。”
他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阿瑶阿瑶地叫下去,严之瑶也没反驳,她只是瞧向他心口的位置:“我送你回县尉府。”
“县尉府公务繁忙,我怎好一直叨扰,”裴成远道,“岂非是给人找不方便。”
严之瑶终于是听出些意思来,她周了一眼客栈。
不等问,就听得楼梯口上哼哧哈赤来了两个衙役打扮的,手里还提了包裹:“将军,东西都拿来了!可要放进去?”
“放。”
于是,严之瑶就亲眼见着几人将她隔壁的厢房打开,东西也摆了进去。
临走,还对着她作揖:“县主。”
而后才对裴成远道:“那将军保重!”
后者嗯了一声,目光却没分毫从她身上移开。
严之瑶沉默。
这客栈并不是好客栈,只不过是歇脚的地方,她本是没什么讲究的,可他一个侯府少爷,又是病人――
似是猜出她心思,裴成远道:“比睡雪甸子好。”
也是,他是与父兄一般沙场上滚打来的,行军之时天地为盖又哪里会怪得了环境。
“……”她终于还是走过去。
琴戟出来的时候只见得主子扶着另一个人往隔壁去。
“小姐?!”
严之瑶停下,她扭头问:“你饿吗?”
“饿。”
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倘若是不出来,他打算就这么站着?
“琴戟,去端两道清淡些的菜送过来,一会你们先吃吧。”
琴戟她们是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练的功夫,每天一睁眼就只有生死,若非是镇西王将她们带出来,又跟着主子游历,怕是不知这外头日月。因而更是没见过传说中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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