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似乎是默认了一个曾居高位的侯府嫡子不会一辈子只甘于那世袭的爵位。
蒋氏自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想做的绝不止于此,所以,说裴成远是推行新制第一步的关键也不为过。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儿子一早就选的路,而她与侯爷,往后能陪他走的旅程只会越来越少。
“夫人如何了?!”
外头,是裴群的声音,紧接着人已经进来,瞧见正端着枣茶的蒋氏直冲过去,左右四下地瞧:“你哪里不舒服?头疾又犯了?”
“咳。”蒋氏示意欣兰出去,而后才道,“没有的事,你先别急,坐下。”
裴群哪里放心,他谨慎道:“我还是去请一趟凤太医吧!”
“凤太医如今跟着皇甫神医编纂药典,你莫要去扰人了,我当真没事,不过是要同你说正经的。”
见她脸色确实无碍,裴群才终于坐下去:“什么事情也不当拿自己身子开玩笑的!”
“是,下回自然不会了,”蒋氏笑出声,才道,“你可记得此前皇甫神医传信来说成远这次虽是凶险但有她在绝不会留下隐患,而且,她说还有一个人意外出现在了荣县,也去看了成远。”
裴群凝神:“你是说之瑶?”
“嗯!”
“之瑶这孩子这几年也不好过,小小孤女还想着不拖累我们――也算是苍天有眼,叫镇西王回来,他们兄妹得以团聚。”说到这里,承安侯不禁感慨,“我听说她回岑州后又独自出去游历,没想到竟是也去了荣县。”
“是呀,这怎么不是缘分呢。”
裴群点头:“成远这臭小子,也没曾敬过人半分,如今受了伤,人能去看望,到底还是记着一份情谊的。哎,可惜了之瑶这么好的孩子……”
说到这他却瞥见自家夫人无奈摇头,不禁止住感叹问:“怎么?”
“你啊,你就是粗线条,”蒋氏将自己的枣茶塞给他,“还是喝你的茶吧,啥也不晓得。”
这枣茶向来是女子们的饮物,裴群自是喝不惯的,顿时明白这是被夫人嫌弃了,赶紧追问:“夫人可是有什么话要说?莫叫我猜啦!”
“成远好歹是你自己的孩子,我问你,你可见他与其他女孩子主动讲过话?”
“这个,我倒是没有注意……”
“那你再仔细想想,你当年与我示好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问到这里,裴群噎住了。
蒋氏干脆就自己说:“雨天路滑,明明是不想我去河边,偏要往那路上放斗大的虫子,愣是吓得我转身就跑,摔得更狠了!人家给心仪的姑娘摇花树,落英缤纷美不胜收,到你了,干脆是这么大的李子直接往我头上砸啊!还有……”
“夫人!”裴群唤住她,“好好的,怎么还开始揭短!”
“你儿子啊,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蒋氏竟是说着说着没好气道,“喜欢人家姑娘,就是不会好好说,一天天净整些幺蛾子,一会子打人戒尺一会逼人跳塘子的,明明想娶人家,非要往死里作,不就是不想之瑶做咱们义女么,搞得京中人尽皆知他与之瑶不合,你说说,图什么!蠢!”
裴群瞪大眼:“你是说,成远喜欢之瑶?!”
“不然呢!非卿不娶啊!你当你儿子什么话都随便放的?!”
两个人霎时沉默,半晌裴群才搓了搓手问:“那……那之瑶的意思?”
“我这不就是想问问之瑶的意思么?”蒋氏恨铁不成钢似的,“早间传来的消息,说是从荣县出发的时候,成远是拉着一个姑娘一起进的马车,那只能是之瑶啊!之瑶脸皮子薄,必不会直接跟成远一同回侯府的,所以我才想着放出我病了的消息,这孩子念旧情,必是要来看我的。”
“妙啊!”
“等之瑶回来了,我再多留她住些日子,总归是能瞧出些什么,倘若之瑶是没这意思,我们也得劝着点成远,这臭小子啊,糊涂!人家就是不喜欢,那也是他自己作的,咱们不能叫他随着性子乱来。”
“是是是,夫人说得是,之瑶的婚事已经很坎坷了。好在现在有镇西王在,也不会叫人欺负了她,”裴群越想越觉得神奇,“成远竟然……这混小子!这小混蛋!”
“我便就是要同你说这个,到时候别漏了馅。”
严之瑶这一路可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矫情,车快了点就颠的疼,走一截得歇一歇不然头晕,自己看书不行,眼睛又出毛病了,得要人来读着听。
直到她直接按下书,某个少爷才终于老实,不仅老实,甚至还开始卖乖:“那我给你读吧?”
严之瑶不说话,他便就真的读了起来。
案上正经书那么多,少爷偏偏钟情那本什么劳什子的将军下马拂我衣。
情意绵绵的文字它一目十行还能行,被他正儿八经地读出来,平白就染上了不正经,左右叫人坐不住。
更遑论话本常常得加一点引用来的酸文。
少爷慵懒着嗓子读:“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严之瑶眼角直跳,直接掀了车帘往外看去。
马夫回头:“小姐莫急,今日之内定能进京的!”
这么已经走了三日,怎么不急?
严之瑶这才放了帘子坐回车内。
里头,裴成远已经两指夹着书,笑吟吟看她:“我读得不好听么?”
“今日进京,我便先回县主府,你回去以后,好好养伤。”
裴成远笑意更盛,模模糊糊嗯了一声,却答非所问:“我方才想起一句话,当能形容我俩如今模样。”
严之瑶不想听。
但少爷的嘴巴管不住。
“叫――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阿瑶,跟我回家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引用自南朝《世说新语》
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引用自战国《高唐赋》
第118章 厉害
再遇裴成远, 他的变化太大了,大到严之瑶都快要忘记了,原本她最担心的就是每次瞧见他的笑, 总觉得那笑后憋着点什么。
现下看来,少爷还是那个少爷,语不惊人死不休。
若说那日他试探吻下后肯定的一句“你答应了”已经替他们开始, 那么此时, 他甚至还想直接往后再跨千百步。
他莫不是从来都不明白什么叫来日方长?
裴成远几乎是触上她目光的下一瞬就知晓了她的答案, 虽说原本也没想过她能答应, 但到底是失落。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释然许多。
也是,她如今是安平县主, 镇西王的妹妹, 就这般平白无故坐着他的马车与他一道进了侯府大门,那些嚼舌根的怕不是又得叨叨赖赖。
流言这种东西本就是捕风捉影肆意妄为,上次胡殊B便是如此手段,叫她担了名声。
如今严之瑶回京, 已是对他莫大的恩赐,他怎能这般草率领人进门。
岂非是叫旁人又说她闲话?
嗯, 他是得从长计议起来。
想着, 他便复道:“罢了, 不着急。”
严之瑶天人相斗了一阵, 还未思索出个说辞来, 就见少爷重新拎起书, 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生气了?
其实, 自从孝期结束已经有些日子, 若非是有那场宫变, 她是早就该去拜访侯爷和夫人的,此前得侯府照顾,终归要好好言谢。
虽说严b已经备了好礼早早登门拜谢过,但她自己这一份,当由她自己来。
只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准备,怕是莽撞。
还是得跟裴成远说清楚,怎料她还未开口,那捏着书的人已经将书册从眼前挪开,他直直看过来,叫她忘了要说什么。
“我知道了,今日你我先分两路,你回县主府,我回侯府。”
怎么突然变卦?
严之瑶又听他道:“你呢,往后若是见着我,爱答不理便是。”
“什么?”这次,她终于觉出些不对,不像是赌气。
果然,下一步,少爷已经开始了规划:“他们不是乱嚼舌根么,那就叫他们继续嚼着。不过得我叫他们嚼啥就嚼啥!真当爷是谁勾勾手指摸摸脸都能吸引得了的?爷不喜欢,谁能奈我何?”
“……”
“所以阿瑶,你得拒绝我,拒绝得越厉害越好,最好是一点希望都不给的那种!”
“?????”
“然后我就死皮赖脸,不死不休,如此,最后叫他们哭着喊着求我们在一起!”
严之瑶终于是没能听下去,她伸手去收了他攥着的话本,面无表情道:“男孩子还是多看点兵书和四书五经,免得被这些没谱的搞坏了脑子。”
还哭着喊着,人是有多闲。
见他要反驳,她干脆就对外喊了一声:“停一下!”
她今日学聪明了,一直坐在靠外的位置,所以不等少爷拦就已经跳下了车。
城门已经隐约可见,琴戟立刻就牵着马过来。
严之瑶翻身上马。
裴成远打车窗里探头出来,得了她垂眼一觑。
“裴成远,拒绝你最厉害的法子你可知道是什么?”
“什么?”
“自然是安平县主要趁着你重伤卧床时候比武招亲。”严之瑶微笑,马鞭扬起,“驾!”
官道上扬起轻尘,不多时,严之瑶已经带着四个护卫瞧不见踪影。
马夫后知后觉,忽然回头看向马车里还探身坐着的人,发现后者脸色已经沉下。
“那我们……”
“不走?你怕是不想爷追上媳妇儿?!”裴成远凉凉道。
“是是是!”马夫赶紧扬鞭。
奈何马车里那个病秧子竟然破天荒来了句:“这么慢爷是没钱给你喂马?!”
不是!这不是你强调的速度?不是伤口炸裂了么?不是命悬一线么?
马夫的命也是命啊!
而城门口,左修齐一大早就被新帝打发来接人,毕竟裴成远是剿匪受的伤,哪怕现在不是将军了,功绩还在,再者说毕竟是侯府少爷,于情于理,朝廷都得有表示的。
再有,那暗卫也就是如今的新编亲卫军统领带回来的话很有讲究。
什么叫陛下该准备的要准备了?
陛下那表情微妙,实在不像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政务。
那如果不是正事――
几道马蹄声逼近,他掀起眼,正见几个江湖女子迎面而来,为首之人面善。
“吁――”
严之瑶认出城门处立着的车驾和站在外头的左修齐,不仅有他,还有侯府的人,看来是等着裴成远的不假。
“安平县主,”左修齐作揖,睁眼说瞎话,“许久未见,县主别来无恙。”
严之瑶也下马:“左大人。”
却是边上的欣兰上前:“县主一路来,可有瞧见我们家少爷?”
她面上焦急非常,叫严之瑶有些意外,按理说,皇甫曦回京不会不跟侯府递话,惹得侯府平白担心。
左修齐站出来:“哦,县主有所不知,因为裴成远受伤的事情,蒋夫人一时受不了打击已经病下几日,这不,算着再怎么今日人也该回来了,侯府众人都等着让裴成远回去见夫人呢。”
“夫人病了?!”严之瑶心思一凛,再一想就明白过来,这多事之秋,想必是接连的殚精竭虑将人压垮。
“是,夫人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身子哪里受得住。”欣兰说着就低了头。
严之瑶眉心紧蹙:“大夫可有看过?”
欣兰一顿,她摇摇头:“夫人……夫人是心病,也不叫人瞧,连老爷的话都不管用,怕是只有见到少爷才好。”
“怎会如此?便是再如何,也该要大夫先行看看,哪里能这般拖着?”
听到这里,欣兰忽然顿悟,又想起夫人特意吩咐收拾的清溪园,脑里一根弦终于连上了,她抬起头:“小姐……不,县主,县主往日在侯府的时候,夫人最喜欢县主了,如今我们劝不住夫人,县主可能去试试?”
左修齐在旁捏了拳抵在唇畔,别过头望了望天。
欣兰到底是蒋氏培养出的大丫鬟,很是有眼力见:“我知道,县主有自己的难处,是奴婢着急了,县主既然说少爷应是在后边,那奴婢再等等。”
严之瑶没想许多,她还在担心蒋氏,只问边上看风景的人:“左大人,敢问现下皇甫神医在何处?”
“我如何知……”左修齐对上严之瑶急切的眼,又想起这人原也是通透的,没必要此地无银,便就接道,“这会儿恐怕还睡着,县主可去城南药庐找找。”
“多谢!”
眼瞧着严之瑶带人往药庐去,左修齐偏身,看向涵养颇好眼观鼻观心的欣兰。
欣兰也注意到了,礼貌颔首:“方才谢过左大人。”
“谢?本官只是阐述了一下自己晓得的――实情,”左修齐道,“这也是那日偶然听茶铺小二说的,难道不是?”
欣兰赔笑。
倒是左修齐,他负手站着,似是感慨:“你们家夫人,倒是跟你们家少爷颇像,这做事风格么,如出一辙。”
欣兰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出言外之意:“大人说笑了。”
“不过,要我说,你们侯府也不能紧着一个人做戏啊是不是?”
“……”究竟是谁说当朝左大人年轻有为,气质如竹,温润如玉?
欣兰觉得这人简直是把人瞧透了还故意晾出来抖一抖。
难怪能跟少爷玩得好。
想着,就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面前。
人,果然不能念叨。
欣兰抬头,正见自家少爷扬起帘子,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她唬了一跳,不是听说伤势无碍了么?这怎么……
“侯府外头还有百姓瞧着呢,”却是边上左大人上前提醒:“唇上,粉扑少了,再补补。”
欣兰:“……”
第119章 庚帖
裴成远回京了, 消息不胫而走。
胡殊B这日正进宫陪皇后娘娘说话,眼下胡家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又是皇后的母家, 是以免不得走动。
说起这位皇后她其实也是有些好奇的,坊间只知这是陛下还是储君时候就嫁进东宫的,二人相敬如宾感情甚笃, 以至于新帝登基后立其为后。
侧妃之所以是侧妃, 自然是因着身份不够, 平民出身的女子入了宫, 大抵是不好过的,前朝有文武百官明里暗里地提醒皇帝,后宫亦有其他妃嫔。算起来, 大桓的皇后除了开国那位, 其后哪一个不是出自世族大家,不说其他,那裴氏便就出过两任皇后。
这便是约定俗成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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