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妕有些存疑,但没再说些什么,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令耿游叹为观止。
颜景幽幽看了耿游一眼,轻飘飘落下八个字:“回去加练心理素质。”
压垮了耿游最后的心理防线,顿时哀嚎出声:“大人饶命啊!”
颜景笑了笑,没说饶过他,另起一句:“怎么样?多少胜算?”
耿游听得这个,脸色有些不太好,话语在唇边绕了几圈之后,才硬着头皮勉强开口:“她没有露出太多本事,就只看她来去无影的功夫的话,三七开。”
少年的估算让颜景轻轻闭了闭眼。
耿游是洛州第一剑客,刚出名便被他收入麾下,经过几年磨砺,武艺只高不低。
有时候他甚至自诩“天下无敌”,颜景也从不反驳,因为他之前认为这是迟早会达成的事。
但现在黎明出现了,竟能让耿游在最是轻狂的年纪甘拜下风。
这样锋利的利刃……
绝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大人,要按照刚刚的计划行事的话,我们是不是也要给自己取个响当当的名号啊?”耿游很快就振作起来,跃跃欲试,“像是朱雀啊,玄武啊之类的,我们叫啥?”
颜景敛目,沉吟须臾。
既要与【黎明】同往,那——
“便叫【初阳】吧。”
·
温妕回府的时候,就看到了春桃极其难看的脸色。
“怎么了?”温妕见此有些不解。
颜景与自己是一同出府一同回来的,期间应该没有人会来找“柳青”才是,春桃为什么是这个表情?
春桃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琉璃瓶交给温妕。
瓶中装着半瓶金黄色的液体晃晃悠悠。
“这是?”温妕心中有所猜测,但是还是问了一句。
“这是小姐昨日带来的蓝色还愿剂稀释出来的,我想这应当就是小姐前几日说的黄色还愿剂。”
蓝色还愿剂是黄色还愿剂的浓缩版。
温妕对此早有预料,所以并未有过多的反应,继续问道:“然后呢?问题是什么?”
“问题是,我在蓝色还愿剂中闻到了一味极其独特的香味,在黄色还愿剂中是没有的。应当是因为未曾稀释的原因,所以极为浓郁,让人一下便能嗅出来。”
春桃的话有些冗杂重复,是她情绪有些激动的标志。
温妕蹙眉,直接道:“说重点,你闻到了什么?”
她昨日回得匆忙,只是将药剂递给春桃藏起,便再没找到过机会仔细研究它。
只见春桃深呼了一口气,沉声道:“是血棘。”
温妕的面色瞬间煞白,整个人僵在原地。
血棘是一种至阴至邪的植物,传闻能够白骨生肉、起死回生。
但需要靠人血滋养,并且越是年轻的血液,滋养的效果便越好。
然而,这些都并非重点,重点是血棘只生长在至北极寒之地,大华境内根本不会生长。
也就是说,朱雀神教这些年能够散发出去那么多“还愿剂”,必定与极北的敌国——跶婆脱不开干系。
也就是那个,温妕父亲战死的跶婆。
第14章 信仰(修) 为身处绝境之人,给予活下……
朱雀神教以孩童血液灌溉血棘,又以其为药引,制作出所谓‘还愿剂’赐予贫民。
贫民至死都不会知道,真正让人“还愿”的,让卜兴德“得偿所愿”的,正是他们自己的孩子。
何等歹毒之心……
如若说从前想要剿灭这一邪教,是出于忧国忧民之心。
那么从知道他们通敌的这一刻开始,温妕与他们就彻底结下了血海深仇。
恨不得立刻将他们屠杀殆尽。
温妕深吸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心神,冷静下来。
单凭一个方士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杀死一个卜兴德还会有千万个卜兴德出现。
要彻底杜绝这样的事情发生,还需要跟随颜景的计划行事。
要在最盛大的舞台上,给予他一场最为惨烈的失败。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等,只能等。
等一个时机,等一盘棋局。
没关系,已经等了三年,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红锁,红锁大人!给一瓶吧,就一……啊啊啊啊啊啊!”
洪六苦苦哀求,伸手就要抓上红锁的衣角,下一瞬就被一脚踩住手背。
红锁面无表情地用力碾了碾脚后跟,连带着脚腕上的金铃一同作响,一时间尖锐的惨叫声铺天盖地,才抬起了脚。
低头一看,洪六的手已经被碾得骨肉分离,红紫一片。
“不懂规矩的东西。”红锁嫌恶地扫了面容皱成一团的男人,“没有诚心还想要‘还愿’?”
洪六咬住了下嘴唇,硬生生将其咬出了血,也无知无觉。
该死的臭婆娘,要不是她将孩子送走了,自己还死在了蜂拥的人群脚下,他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只要再许愿一块黄金,他肯定能够赌回本的。
疯婆娘……都怪她!
洪六在心中咒骂了好几声,但债主已经追到了自己门前,要是再交不出点东西,他就要下地府去陪那婆娘了。
想至此,他只得堆上谄媚的笑容,与满头的虚汗相融,如同濒死的老鼠:
“红锁大人,我是个老信徒了,怎么会不懂规矩呢?我是想要用【老规则】,教主大人说了,老规则对我们这种老信徒依旧适用。”
红锁冷淡地打量了他一眼,不想多说一句话,扔下一句:“进。”
便不等洪六就进了庙宇。
洪六没资格计较她的态度,连忙讪笑着跟了上去。
深秋还穿个红纱的骚娘们拽什么?等他赢回本了,总有一天要尝尝这劳什子南护-法的滋味。
身边看到这一幕的孙四抖了抖。
他的孩子与妻子都离他而去了,眼下也没有紧迫到需要动用【老规则】的程度,所以瑟缩了一下就想要转身离开。
忽而孙四眼神一瞥,见到了一抹金色,瞬间精神一抖,眼疾手快抓住了那人的手:“你哪来的?!”
被抓住手的王五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中的琉璃瓶敲碎,急忙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才低声骂了一句:“叫什么?!”
孙四没有看错,王五手里真的有一瓶还愿剂,但他明明今天什么都没交!
“你疯了?你怎么偷来的?”孙四降低了几分声音,带上了急迫的情绪。
还愿剂都是四-大护-法守着的,平常人别说偷拿了,近身都会被打断腿。
如果王五能够偷来,那是不是说明……?
王五见实在瞒不过去,才不情不愿地警告道:“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和别人说。”
“那怎么可能和别人说!肯定要闷声自己发财啊!”孙四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道。
王五狐疑地扫了孙四一眼,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和他说:“跟我来吧。”
话语间,将还愿剂裹进自己破烂的衣服中,生怕有第二个人抓住他来询问。
王五带着孙四走了一条小路,因为少有人走的缘故,所以沿途的茂盛树枝不停阻拦他们的去路。
腿上被刮了许多道口子,但因寒风刺骨,他们皆无知无觉。
孙四本有些提防王五,一直在记着来时的路,然而当行至尽头,所见之景瞬间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再也记不得什么路了。
层层绿叶盛着满满的清辉,如天庭垂落的琼液。
白玉薄纱流溢出月光,伸臂一挥如瑶台雪因风而起。
一人手执金色面具遮挡面部,起舞弄影之中侧目,墨眸中似有星辰散落,旋身抬腿将淡雅雾霭划出一缕轻烟。
一举一动皆圣洁不可渎,谪仙降世不过如此。
少女立于不远处的树杈,慵懒倚靠在树干上,喝了一口壶中清酒,目光遥遥坠于台上之人。
要论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举世皆无人能出其右。
方士旁门左道学来的粗鄙祭祀之艺,如何比得上正统世家从小耳濡目染的礼乐之舞?
倏忽间,一道火焰腾空而起,驱散了晚秋的冰霜与月的清冷。
将看呆了的孙四拉回了实地,他仰首看着台上之人,阻塞的大脑无法想起来时要说的话。
王五已经熟门熟路地跪下,高声喊道:“初阳大神,请帮助我渡过难关!”
台上谪仙微微偏眸,抬起手略微向王五一指,月光镀着白净肌肤如道法运转。
刹那间,不知从何而来的鼓声响起,沉重而动人心魄。
“咚。”
“咚。”
每一声都敲打在孙四的心脏上,他环顾四周都未没有找到声音来源,便又将目光投向台上。
“咚!”
第三声鼓敲响的一瞬,眨眼间雪白羽毛在台上炸开,如白鹤高挑而立的谪仙在漫天飞羽中消失。
孙四惊愕不已,左顾右盼找寻不见,正要去问跪趴在地上的王五时,便见王五伏地低垂的头颅前出现了一个琉璃瓶。
金色的液体在火光中耀眼夺目。
“这怎么可能?”孙四不敢置信,推拉了一下王五的肩膀,“他是谁?”
王五趴在地上许久,才慢慢起身,将面前的琉璃瓶放入自己的怀中,不屑地瞥了一眼孙四:“大惊小怪。”
孙四被王五的态度气得面色涨红,一把拽住了王五的衣领喊道:“你信仰别的神使,不怕我告诉朱雀天神?”
王五被他拽着衣领也不生气,无所谓地笑了起来:“什么朱雀天神?不过是个江湖骗子。”
“你!”孙四怎么也想不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会从王五嘴里说出来。他与王五是同乡,一起拜入朱雀神教门下,虽比不得洪六资历老,但也已经数年。
现在他居然说朱雀天神是江湖骗子?
愕然之中,王五握住了他拽衣领的手腕,面上多了几分认真:
“孙四,我们被骗了。上大当了!”
“就因为那人会变些戏法你就要判教?他给的还愿剂还不知道是不是……”
话音未落,王五摇了摇头,打断了孙四的话,正色道:“不止如此。”
他将右手缓缓抬起,自然伸到孙四眼前。
随即,在孙四瞪着眼的凝视中打了一个响指。
火焰蓦地出现在王五交错的指尖,跳动的橙色照亮了孙四浑浊而麻木的双眸。
“孙四,卜兴德不是什么天神,他的戏法都是假的,说什么能够浴火重生,你有亲眼见过吗?”
王五的眸光亮起,嗓音因兴奋而颤抖:“但是初阳大神不一样,他叫我学会了控火之术!”
台上未曾熄灭的篝火跳出飞扬的火星子,逃离了燃烧的绝望。
少女看了一会儿台下的争执,偏头看向身边摘下金色面具的“初阳大神”,弯眸笑道:
“用更狂热的信仰替代原有的信仰,不怕引火上身吗?”
“信仰从不是苦难的源头。有人利用他人的信仰谋求私利,才是罪恶的根源。”
月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洒在清俊的面容上,颜景望向少女,轻声笑道:“为身处绝境之人,给予活下去的希望,才是信仰。”
“嗯哼。”温妕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应声,“我就看首辅大人要如何处理了。”
少女遮蔽了下半张脸,使得人的目光不由得聚焦在她那双眼睛上。
一束光透过她的眼,让原本就浅淡的眸色显出愈发勾人心魂的色泽。
自从上次柳青骗了之后,他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看别人的瞳色。
琥珀色的眸子不算少见,但他身边就有两人。
是巧合吗?
唯一无法靠易容伪造的,便是眼的颜色和藏在深处的情绪底色。
所以要看透一个人的心,就要注视她的眼睛。
温妕感受到颜景的视线,疑惑侧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怎么了,大人?”
少女利落扎起的马尾随动作落在肩头,颜景的目光触及她裸露的颈部肌肤,白皙、脆弱,触摸上去又会……
颜景敛下情绪,唇角勾勒淡淡的笑意,轻声道:“无事。”
他平日不会这样失礼地凝视姑娘。
这不像他。
·
洪六面色苍白地从庙宇中走出,他死死按住自己手腕上的纱布,另一只手垂落虚握几枚铜板。
【老规则】就是放血。
但成年男人的血就算濒临放干也得不到多少钱。
要不是那个疯婆娘死了,小崽种跑了,他怎么会落得半死不活还只换来那么点钱的地步?
都怪他们,如果让他找到了……
“爹!”
洪六听到这个称呼,微微睁大了眼睛,回头看了过去。
一个小男孩站立在他身后。
孩子面容干净衣着整洁,看不出从前骨瘦如柴的模样。
长生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连忙问道:“您怎么了,还好吗?娘还好吗?”
洪六愣了片刻,慢慢咧开嘴,笑得极其难看:“好,都好。”
“你回来了,就都好了。”
你回来了,我就好了。
第15章 立冬(修) 初冬冷风中浮动着几分炽热……
哈出一口气,空中飘渺起淡淡的白烟,升腾而上与灰白色的天空融为一体。
少女站立院门前仰首,清澈的杏眸倒映出苍穹的沉沉,毛茸茸的指衣阻挡了凛冽的寒风,却依旧令露出的十指冻得发红。
她将十指交叉握起,张口呼出一团暖气,驱散了指尖的僵硬。
“今日是立冬呢。”春桃在里屋整理着床铺,看了一眼朦胧的天色说道,“不知今年会不会落雪。”
“但愿不要。”温妕低下头揉了揉自己的手指。
单论白雪,温妕是喜欢的。
诗人笔下雪承载着无数情思,或是凄哀婉转,或是憧憬期盼,读文时也曾为其动容。
但这是属于世家公子的风雅,温妕的父亲是拿命换军功的武将,每一次下雪就意味着消融之后的极寒,在战事紧迫之时能要了上百人的性命。
更何况,城郊的百姓连像样的衣物都没有,要如何才能度过这个寒冬?
“柳小姐。”
温妕偏头望去,目之所及是身披狐裘的男子,似天未降雪雪已降。
她微微欠身行礼道:“颜大人。”
在素色天地间,那人如冰雕玉成,清冷儒雅,令少女不禁有些怀疑他是否连肌肤也是冷的。
直至相距一步之遥,颜景驻足停下,低头温声道:“这几日未见你外出,不知今日是否愿意赏脸,与我一同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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