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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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马车上,温妕双手交叉环胸,面上依旧气愤,但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自己今天的表现与平日的温婉小姐相差甚远,但她实在有些忍不住。
将门虎女眼里如何容得下泥沙?
就是不知道颜景今日的想法。
这样想着,温妕悄悄分出去了一缕余光偷看颜景的表情。
却见颜景依旧是神色平静地看着手中的卷轴书籍,乌黑的眸子看不出喜怒。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温妕决定主动出击,她轻咳了一声拉回了颜景的注意力。
“颜大人,今日……”温妕心思在腹中辗转来回,就要接着开口解释,就被颜景补上了下半句。
“今日是我的问题。”
一句话将温妕的腹稿撕碎,少女的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
不是她有些莽撞地去扇了那人一巴掌吗?怎么会是颜景的问题?
颜景伸手合上了书,忽而意识到这次似乎是他们第一次在马车上对话,嘴角扬起了几分笑意,目光柔和道:
“我应当提前提醒你这次出行的目的,让姑娘在大众面前失态,是我的问题。”
出现了,文人的弯弯绕绕,奇怪的逻辑连接。
但是这次温妕欣然接受,她顺着颜景的话应答道:“这不怪您,也是我性子有些鲁莽的缘故。”
两人都未曾发现,这是他们第一次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无往日的试探与伪装。
颜景的指尖在书脊上摩挲了几个来回,最终放置在舒适的位置,轻声开口:
“今日你见到的是京城周边最具影响力的【朱雀神教】,他们在别的县城发展壮大,来到京城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个恐怖的体量。”
温妕瞬息间明白了颜景的言下之意。
因为体量庞大,所以难以根除。又因信仰虔诚,故而难以转移。
即便颜景想要管,也是一个极难下手的烫手山芋。
颜景既然出于利国利民之心与温妕交谈,少女自然不会将其推开。
温妕思考片刻,低声道:“如若要将大树彻底拔除,就要从根源下手。”
温妕点到为止,颜景心领神会。
【朱雀神教】的根源,就是稳固无比的信仰。
那么信仰从何而来?
“卜兴德号称‘朱雀天神’,号称自己不死不灭。”
颜景蓦然抬头,所有思绪刹那间连通。
不死不灭的朱雀天神,如若以莫名死在信徒眼前。
是否就是一场极端信仰的动摇?
第11章 黎明 黎明已到京城
等到回府,天际已经燃起橙红的火色,仰首间可见日月同辉之景。
温妕寻了个由头便回到了清竹馆,一进屋就感觉哪里有些变了。
监视自己的暗卫似乎变少了。
从前恨不得将她堵得水泄不通,现在的人数与力度都有些减弱,压迫感陡然一轻。
温妕不知道颜景已经明白防不住她,便不再浪费功夫,只留下些暗卫监视武学造诣不深的春桃。
只是觉得松了口气,接下来暗中活动会轻松许多。
春桃迎上去为外出归来的温妕更衣,手指下滑触及衣襟,低声道:“小姐,‘家里’来了很多封信。”
话语间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塞入温妕前襟夹层。
温妕轻声“嗯”了一声,将衣襟拢起:“我正准备去见。”
“我今日出城的时候收了个婴孩,如若之后有人将她交予你,便替我寻个奶娘养养吧。”
春桃听得这话瞳孔微张。
未出阁的女子带了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如若传出去还不知道要被说多少流言蜚语。
小姐的身份复杂,明明不宜引人瞩目的。
但春桃没有说什么,只是颔首欠身应道:“是。”
小姐菩萨心肠,她无法置喙,但是这个孩子要是挡了小姐的路。
那她可不如小姐那么心软。
温妕吩咐了几句,换上玄衣劲装避开暗卫的眼线,踏着天火的尾巴出府。
她今日需在城门落锁前去城郊看一眼究竟。
在此之前,得先去确认昨日那个钻狗洞的小男孩的情况。
温妕时间有限,紧赶慢赶来到柳府,却在距离数十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气息……不对。
颜景在她家也安插了监视?
所以说她才讨厌事无巨细的多疑文人啊!
温妕心中腹诽不已,绕了一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摩挲,片刻后触到一点凸起,按下。
一个暗门赫然出现。
刀尖舔血的天涯孤客,密道与暗门是他们的必备技艺。
温妕弯腰穿过狭窄低矮的密道,行了十余步,豁然开朗。
刘叔站立在密道尽头的暗室之中,见到来人的模样,恭敬作揖道:“小姐。”
温妕点头算是回应,目光瞥向坐在床铺上的小男孩。后者似乎洗了个澡,虽然同样瘦弱不堪,长久未曾修剪的头发遮住了面容,但总算能看了些。
男孩接触到她的眼神,身子一颤,下意识抬头看向刘叔。
看上去爷孙二人相处不错。
小没良心的,难道不记得是谁带他回来的了?
刘叔见自家小姐咬牙切齿的模样就知道她误会了,及时出声介绍道:“长生,这是我家小姐,也是那日将你从城墙边带回来的人。”
长生听到刘叔这样说,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有些怯生生地解释道:“不好意思小姐,朱雀天神摇铃之后,我就会不记得一些事情。”
记忆断层?
温妕来得匆忙,没有看刘叔寄给自己的信,便直接了当地转头问刘叔:“我赶时间,长话短说,发生了什么?”
“是,小姐。”刘叔应道,“长生是从城郊贫民窟来的,父母都是朱雀神教的信徒。母亲突然生了重病,有些急迫,便派他进城寻药。”
朱雀神教的信徒,会在教主游行的时候将自己的孩子送进城?
温妕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对朱雀神教的了解太过于少,所以暂时无法评价。
她偏头问长生:“你母亲要你找什么药?”
长生见她似乎要帮忙,赶忙说道:“天灵草!天空的天,灵验的灵,青草的草。娘说不是这种草药,就救不了她的命。所以我必须找到!”
他的母亲嘱咐过他,他绝对不会忘了。
天灵草?
温健将她以大将军的标准培养,所以温妕小时候几乎读过所有的植物医书,但是她反复搜刮了记忆,也没有找到这样的草药。
看到长生认真与期盼的眼神,温妕想着也许是自己孤陋寡闻,便咽下了“我没听说过”五个字,只说:“我会替你留心的。”
“谢谢小姐。”长生感激万分。
他睁开眼就看见了刘叔在身边,本以为自己是被拐卖了,但是他却给自己吃好吃的,还给自己放了热水洗澡。
刘叔是好人。
那刘叔的小姐,也一定是好人。
“既然谢我,那就老实回答我。”温妕从一侧抽来一张椅子,反着跨坐上去,双手交叠置于椅背顶部,撑着下巴。
目光如鹰瞵鹗视。
长生吞了口唾沫。
应该是……好人吧。
刘叔暗自扶额苦笑。
小姐又来了,问问题就像是在审讯。也怪老爷,没教过小姐人情世故的事情。
或者说,没来得及教吗……
不管眼前人怎么想,温妕便开始沉声发问:“你们教昨日在做什么?平日的活动是什么?今日还会继续吗?”
长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这些对于朱雀神教中不算是秘密,舒了口气,磕磕绊绊地介绍。
朱雀神教的教主名为卜兴德,擅凭空悬浮、瞬间消失、御雷之术等,但最负盛名的还是“浴火重生”。
“我没有看见过朱雀天神的‘浴火重生’之术,据说他已经许久不曾演示了。但我爹娘年轻时见过。”长生说。
“据说是他投身于火海之中,衣袍与皮肤全部都燃烧起来了,爹爹甚至看见他挣扎伸出的手臂随着火焰变成焦骨。”
“然后火焰渐渐熄灭,高台上只剩下了一具漆黑的尸体,但是随着红锁护法洒下‘教主的魂魄载体’,他就在凤羽中死而复生了。”
“新生的模样与从前完全一致,连衣袍都是完整的。”
荒谬,如若人真能死而复生,那世人又有什么努力的必要?一天烧一把火,天天都是新生儿。
温妕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紧接着长生便继续说着他们的日常活动。
朱雀天神慈爱世人,只要他们摇响教主派发的金铃,他便能听到信徒的愿望。
每日都会为他们派发一定数量的“还愿剂”,为他们实现愿望。
但是喝下“还愿剂”后,愿望能否达成,还要看心是否诚。
诚心要付出自己最为宝贵的东西,有人是金银权势,但是像他们这样的贫民无权无势,要想还愿只能献祭家人。
“真要付出自己宝贵的东西,那应该献祭自己才是。献祭自己的孩子算什么?怯懦而贪婪之人的冠冕堂皇罢了。”温妕越听越嗤之以鼻,实在忍不住骂出声。
长生不知道该不该反驳,偷瞄了温妕一眼,见她没有要求回应,便低下头继续讲道:
“信徒们每日晚上都会游行,摇响金铃,如若教主感受到了信徒的诚心,便有极小的可能性出现,并赐下额外的‘还愿剂’。”
所以那晚的铃声那么吵,但是大铃一出现,便形成了整齐划一的节奏。
“喝下还愿剂就能实现愿望,概率不大吧,没有人怀疑吗?”温妕揉了揉太阳穴,听了这些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便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长生摇摇头:“实现的概率极大,有人求财,便得到一块黄金;有人求权,便有贵人找上门。更别提几乎百分百实现的‘百病不生’与‘死而复生’。”
概率极大,那即便存在少部分未还愿的人,也会觉得是自己不够诚心。
进而投入更多的东西。
接收的东西有些太多了,温妕的头有些痛,犹记得自己需要去城郊亲眼看一眼游行,故而先辞别了长生与刘叔。
“小姐,别忘了我的天灵草。”长生在少女临走之际抓住了她的衣摆,正色道。
“我会的。”温妕带有安抚意味地拍了拍他的手,躬身原路返回。
她这次要完整、亲眼地看看这个朱雀神教是什么妖魔鬼怪。
天空的火苗被夜幕吞噬殆尽,皓月自云层后显露,温和而冷冽地散发光辉。
明亮的油灯旁,颜景执朱砂笔批改公文,暖色的光线将驱赶了些许月色的冷意。
枯燥的文书,首辅大人已然熟能生巧,手上改着,心里思忖方才马车中的对话。
要杀卜兴德并不容易。
即便卜兴德的脉搏消失,以信徒的疯狂程度,说不定会有无数人从各地而来,只为守着卜兴德的尸体等‘浴火重生’,到时场面更加无法控制。
他必须先让信徒们对卜兴德的信仰崩塌,才可行下一步。
卜兴德的死法必须好好规划,要死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之上。
这是其一。
其二是卜兴德此人极为贪生怕死。
无论去往何处必将是前呼后拥,即便是睡觉时也有无数信徒自发守夜。
一旦暴力镇压,那些贫民不惜以死相逼。
因此只能行暗杀之路,且刺杀者宜精不宜多。
最后……
卜兴德身边有四大护法,是他从各地精挑细选而来的武林高手。
据耿游观测,他们每人都能一骑当千,几乎与卜兴德形影不离。
单论这三点,让卜兴德死得其所就难如登天。
是否有一个人,精通暗杀之道、武力超群,又足够聪慧能够配合他的计划?
“首辅大人。”
颜景应声抬头,看向神色淡漠的黄奔,眼神示意他开口。
“已经查出来了,杜散满门除却妇孺存活,其余皆是一剑毙命,凶手手法利落无比,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黄奔说。
“是职业的刺客,且有可能是出自一人手笔。”
“杜散对自己的这条命可宝贝得要紧,身边不乏武力高深的侍卫,一个人能杀他满门?”耿游靠在柱上抱着剑嘲笑,高马尾垂落的头发落在白衣上,如山水墨画。
“除非是‘黎明’。”
黄奔瞥了一眼耿游,顺上了他的话头:“正是黎明。”
颜景的笔触一顿。
“杜散是被一剑封喉的,应当是直接刺杀,剑伤大约一寸二分,是黎明常用的佩剑尺寸,再加上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战斗风格和一人屠门的实力。”
黄奔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缓了一下接道:
“我有九成把握,黎明如今已经到了京城。”
第12章 纸鸢 等夜晚的劲风吹散厚厚的云层……
颜景听闻过黎明的名声。
江湖第一刺客,武艺超凡几乎可谓是横扫千军,无论如何不可能完成的委托,她都能独自完成。
但是脾气古怪,千金不取善人命,只收情报只杀恶人。
故而即便她是杀业无数的刺客,在民间的风评也极好。
“黎明在京城?”耿游听得这话,不由得开始摩拳擦掌起来,“我早就想会会他了,不知道传闻中的天下无敌是不是真的。”
“友情提示一下,”黄奔看着耿游的样子不由得叹息,“如果你和她要对上,那说明有人要取首辅大人的命了,并且黎明判断首辅大人是恶人一列,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我只是说说罢了,干嘛那么认真?”耿游收着劲踢了黄奔的小腿一脚,“就是好久打过人,手有点痒罢了。今天也就挑了个瓶子。”
黄奔就要嘲讽他像是土狗一般需要每日消耗精力,就被一声书卷拍桌声打断。
颜景将刚批好的公文放置在一旁,抬眸望向耿游:“看起来你很闲。”
耿游前几天刚被罚,现在听到这声立马站直身子,高声回答:“不!完全没有!我每天都很充实。”
颜景并未将他的表忠心放在心上,淡然道:“这是好事情,既然闲得无聊,精力无处散发,就去爬一趟揽月楼吧。”
耿游两眼一黑,这是要晚上加练的意思。
但是他不敢反驳,只是垂头丧气地应了声:“好。”
颜景垂眸,指尖来回轻抚手上的扳指,随即取下递向耿游:“带着它和红色纸鸢一起去。”
玻璃种翡翠绿意盎然,一看便知价格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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