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嘴上这样说着,可谢引丞的一颗心却不禁悬得越来越高,“那个……或许我们能换个地方吗?这里好像并不适合说话。”
“你说得对。”被半路冒出来的谢引丞打断,贺长情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另一件要事,“你就在前面那家酒楼等我。我要带祝允先去看伤。”
“小阁主你其实有所不知,谢家家大业大,在京中置了好多产业,不若让他去谢家医馆里看看?”谢引丞有自己的心思。他没有把握能让贺长情应下他的委托,而他也注定无法拥有圣上那样呼风唤雨的能耐。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通过这些小事频频示好,加大自己成功的筹码。
“我知道京中有家医馆,郎中医术高超又好说话。更重要的是,如果是我去的话,不收钱,而且也不会欠下人情债。”言罢,贺长情还扭头向谢引丞很是俏皮地眨了眨眼。小样儿,以为施以小恩小惠,她在做决定时便会碍着这份人情而点头答应了吗?
贺长情在看到谢引丞脸上的那一瞬错愕时才心满意足地将头扭了回去,继续在前头带路。只是她转身太快,并未发现一道若即若离,紧紧追随着她的视线。
祝允自然看到了贺长情说刚刚那番话时的样子,那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女才有的神采,夺目绚烂,又天真纯粹。只是主人背负太多,他跟在身边都这么些年了,还很少见过她有那样跳脱的瞬间。
果然谢公子和旁人不一样。
祝允再开口时,嘴巴里不知从哪儿蔓延上来一阵干涩:“主上是要带我去源合堂吗?”
“让何云琅给你看看,上点药。”对于何云琅的医术,贺长情是很放心的。毕竟比起用药,此人更擅长用毒。
毒与药虽不分家,但毒远远比药要难以掌握分寸与火候,何云琅就是一个既用毒杀人,也可以用毒救人的高手。这样的人,她自然是想方设法要招进鸣筝阁里的。
来至源合堂的铺面,贺长情却是轻轻撇了撇嘴。青天白日的,不说开门做生意,紧闭店门是又闹什么幺蛾子?
“何云琅?”几声叫门都不见应答,贺长情几乎是在砸门了。
就这样敲了片刻,打着哈欠的何云琅才姗姗来迟,嘴里嘟囔不停:“谁啊,大白天的扰人清梦。”
“我都不知道是该说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贺长情没有什么好气地调侃了几句,便带着祝允一前一后挤进了医馆里,“说正事,阿允被人打了,伤在后背。”
鸣筝阁里专治跌打损伤的药物绝不比源合堂的少,是以,何云琅很是惊奇:“快给我看看。”
说着,何云琅便一把拉过祝允,当着贺长情的面开始扯人衣裳。最近这段时日鸣筝阁没有什么任务是专门派给他的,但能让贺长情专门跑一趟,那祝允这伤势一定是很重了。
只是当扒掉那碍事的衣裳,肤色白皙的后背上除了一些往日旧疤,便只有一道新鲜的红印子。何云琅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来:“嗷,所以……所以你不会要跟我说,他的伤是这红印吧?”
贺长情翻看着何云琅新研制出的那些瓶瓶罐罐,寻思着这次可以搜刮些什么回去,随口回道:“不然呢,你还想让他伤多重。”
“哼。我算是发现了,你是来顺东西的。”何云琅敢怒不敢言,轻轻嘀咕了一句。外人不知,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的鸣筝阁部下,从本质上讲,他和那些在外抛头颅玩命的家伙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也有一桩事,若是沈怜来找你,你留心试她一试。她从琼华郡主的生辰宴上回来后便一病不起,我想应该是发现了什么。”贺长情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向青竹力荐源合堂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里有她的人。
“主上要对付郡主?”那女人的确蛮不讲理,但是毕竟深居闺房,是怎么和贺长情结上梁子的?对于这一点,何云琅很是好奇。
“谈不上对付。只是手上若有她的把柄,想想也不错。”既然已经进了浑水里,那她就一定要有所得。
“好了。”几句话的功夫,何云琅便已经替祝允处理好了伤口,“把衣裳穿好。”
贺长情背对着二人,从药匣子里摸了个小罐塞进了自己的荷包里,才转过身来:“那我们……”
“何云琅!你不是说好了吗?”贺长情在看到衣裳半披半露的祝允时,呼吸不由地一窒,想也不想便紧闭上双眼,“快把衣裳穿好,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
何云琅和祝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丝不解。尤其何云琅,他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根本就是最冤的那个。
祝允此时也被贺长情的行为带得耳根泛红,他连忙将衣裳穿好,才又小心翼翼地看向了贺长情:“主上,是我失仪了。可,可是……”
“可是什么?”贺长情透过五指的缝隙,看到了外界已经没有什么会威胁到自己眼睛的存在,才恢复到了往日的从容与镇定。
“从前我与您共睡一屋,您也没有……”
要死了,祝允!这种事情是可以随便说的吗?他不要脸,她还要的!贺长情几乎是飞扑上前,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提它做甚。那个……何云琅,记得我说的话啊!”
二人逃也似的离开了源合堂,独留何云琅回不过神来。如果他没有听错,那是不是说明他们早已……
冷面主人与娇俏奴隶不可言说的二三事,旷世奇缘啊,话本子里都不敢这样写。
经这一出,何云琅哪还有半分困意,当即店门大开,做起他根本不在乎赚钱的生意来。
――
临街的一处酒楼里,先到一步的谢引丞找了处极其隐秘的厢房,怀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在房中来回踱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长情和她那个如影随形的金玉奴才来赴了约。
“喝茶吗?他家的天目青顶别有一番风味,就连泡茶的水都是去年谷雨时接的雨水 。”
谢引丞一开口,便知他是个品味非凡且喜好研精致思的人。这种人本应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到底有何难处,能想到找鸣筝阁帮忙?
贺长情难得多了几分兴致:“是什么委托?”
虽然早就听闻小阁主做事雷厉风行,但如此开门见山,还是让谢引丞没有一丝丝防备。他紧张地攥紧了衣袖,好半天才道:“是,青州灭门案。不知小阁主可有耳闻?”
何止有耳闻,那青州宋家,上至主子奴仆,下至后院所养的鸡鸭,但凡是个喘气儿的,均惨遭毒手。更过分的是,杀人者用他们的鲜血涂了一整面石壁,硬生生将其染成了殷红血色。
饶是贺长情,即便没有亲眼目睹,光是想想也不寒而栗:“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谢引丞盯着茶叶在水中舒卷浮沉,思绪渐渐飘远:“结案过于潦草,我有九成的把握,那当中一定另有内情。”
鸣筝阁似乎并没有必要牵扯进来,尤其是要推翻已经落定的案子,简直出力不讨好。
“小阁主,若你能替我查清原委,谢某愿意供您驱策。据我了解,鸣筝阁原先是安定侯赠予夫人的,小阁主若想彻底不受秦家的制约和侵扰,最好的办法就是另寻一处,让他们再无开口的机会。而谢某名下,刚好有这样的地方,只要您能答应走这一趟,我自愿献上,绝无二话。”
第17章 迷香
谢引丞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
到目前为止,贺长情并未从他的身上看出有除了那张脸以外,特别过人的长处。因而他那句信誓旦旦的供她驱策,贺长情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若真的解决了地皮问题,截断秦家父子不断找上门的源头,那可真是替她摆平了件大麻烦。
尽管贺长情也明白,其实那只不过是秦家妄图侵占鸣筝阁的借口。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只要出师无名,他们就没有立场发难。再对付起来的话,不知要省多少力气。
如此的话,那青州便还值当一去。
贺长情临行前安排好了阁中一应事务,再三交代沈从白和左清清二人,一定要盯牢了沈怜。
沈怜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倘若那日对方也有所察觉的话,那么沈怜必然性命堪忧。只要有一丝这样的可能,那就不得不防。
“另外,我让林治岁也留意着沈府的动向,你们二人可与他交替轮值,但关于沈怜的事不要过多透露。”
沈从白和左清清也不是榆木脑袋,这段时日以来,主上有意削弱林治岁在阁中的存在,安排给他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闲散差事。或许这就是个铺垫,因而此时听了这话,二人倒也不感意外。
只是沈从白依旧思虑甚多:“我听闻北边因去年的大雪受灾严重,至今还有许多难民无家可归,主上此行一定要多加小心。”
“这是自然。”流民如若不能得到妥善安置,时日一久,必成匪寇。这二者间并无什么明确界限,一旦这些人连基本的生存都是奢望,那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便不足为奇了。
贺长情明白沈从白未出口的深意,只是她也提前向梁淮易打听过,朝廷的赈灾款已经到位,相信安抚民心,开仓放粮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应该不会再出岔子。
――
一连快马加鞭行进五日,越往北走,便越感荒凉。那种满目疮痍的苍凉感和着陌上的长风,直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再往前走个二三十里,便是青州地界了。我劝你们啊,最好别去。”说话的老人身形佝偻,因为走了太长太久的路,现下只能席地而坐,一边啃着包袱里发霉生臭的窝头,一边捶打着早已变形肿胀的小腿。
这一路上,四野尽是枯黄衰败的野草,常常半个多时辰都见不到一个人影。看来这天灾远远比在京都中听来的要严重得多,若不是亲眼目睹,实在难以想象。
赈灾放粮,已经刻不容缓。
贺长情蹲在了几人面前:“你们都是从青州城逃难出来的吗?”
老人身边的妇人爱抚地摸着自家孩子的发顶,满眼忧愁:“是啊,青州城受灾最重,我们乡亲几个实在是撑不住了,不然也不会举家往南边走。有谁愿意背井离乡啊,更别提这一路上,要是再遇到个……”
贺长情听了妇人的言语,从身上摸取银两的动作便是一顿:“去宛城吧,那里最近。而且我们一路走来,这附近也只有宛城设有几个施粥铺。”
她思索半晌,转而贴在祝允的耳边说了什么。
未有多时,便见那个冷峻的小公子从他们随行的包袱里摸出一些饼子,主动递了过来。
少女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但听来却仿佛隔了许多层的纱帐,带着些不真实的感觉:“我们身上还有一些多余的干粮,谈不上什么口感,但至少可以充饥饱腹。你们如果不嫌弃,就收下吧。”
哪敢嫌弃。在一个人饥肠辘辘,在世道都举步维艰的时候,若有人能情愿割舍自己所拥有的,不求回报地赠他人一口粮,一碗饭,都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的。
“收不得啊,收了你们怎么办?”老者脸色一变,心中虽然感动不已,但还是摆了摆手,说什么都不肯收下。
他的推拒并不是在做表面功夫,而是真的用了极大的力气,祝允强行往对方怀中塞了几次,竟然都被挡了回来。
贺长情看在眼里,更加坚定了帮这一忙的想法:“我们还有口粮,节省些总是不成问题的。天灾当前,你们就别再推辞了。”
天边霞光万丈,无限旖旎。但谁都不知道,霞光落下后,先到的是宁静祥和的暗色,还是长夜彻骨的寒凉。
也不知是在催促他们,还是在劝说自己,贺长情的话意有所指:“前路漫长,还是抓紧赶路吧。”
那一行人中皆是老弱妇孺,饿了多日,又饥又乏,最后还是禁不住她的劝说,将东西收了下来。可即便有了那些饼子,这一路跋涉,或许还会遭到其他流民的哄抢,也不知他们能不能顺利到达宛城。
看着那一群难民渐渐远去的背影,贺长情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一些:“阿允,我们带的吃食还够几日的?”
祝允不假思索地回道:“应该能有半个多月吧。”
“嗯?你可不要诓我,怎么会?”听到这个答案,贺长情是震惊的。
虽说他们此次青州之行所带的东西都是经由底下人打点,祝允再三确认过的,可到底带了些什么,又有多少,贺长情心中大致有数。
这一路的消耗,加上方才给出去的那些,半个月还有点可信度。可现在这是明摆着的不可能,祝允应该不至于犯这样的糊涂吧?
贺长情盯着祝允因为心虚而紧紧抿起的唇角,忽然懂得了什么:“祝允你就是饿死自己,给我省半个月的吃食,我也不会碰上一口。”
祝允的脑内好似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瞒不过主人,他的谎话在她眼里是不是真就那么拙劣?
“我没想饿死自己……”他继续强装着镇静,扯着自己都不信的慌。
回应他的只有贺长情的一声冷笑。
似是真的触怒了主人,只见她一言不发地跨马扬鞭,独自骑马奔出老远。
这荒郊野岭的,主人要丢下他了吗?祝允是真的慌了神,闷头策马紧紧地追了上去。
之后的一路上再没有停歇,等贺长情找到今夜的落脚处,居然比预计的快了半个多时辰。
贺长情听着身后缓缓向她靠近的马蹄声,便知祝允一直跟着,只是许是怕她生气不敢上前来。想到此,她的心气儿稍平了一些:“半个月不吃东西,是想让我给你收尸吗?”
祝允沉寂的双眸中迸发出一丝火星,再开口时的语气都不自觉染上了几分雀跃:“主上,我……真没想饿死自己。阿允会想到法子的,既不让主上挨饿,又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法子。”
“知道你是好心。蠢得要命。”那些口粮只是为了应付意外情况的,她原本也不打算拿来果腹。就像此刻,有了勉强可以一住的客栈,谁会去啃那干巴巴还没味道的干粮。
贺长情跃下马来,打量着他们面前的这家简陋颓败,看上去早已荒废的客栈:“我们今夜就先在他家歇脚,等明日将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再进城。”
“这里,真的能住人吗?”毕竟外面看上去,一副随时会塌的样子。
“能不能住,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了。难道又要我露宿荒野?”贺长情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发现自己身上也沾染上了那些锦衣玉食带出来的臭毛病。
只是意识到了,不代表着能够改掉。往好处想,拥有这种臭毛病,可以让她在任何时候都过上相当滋润的日子。何乐而不为呢。
“进去吧,里面点着灯呢。”
贺长情迈步走了进去,一面打量着客栈的周遭,一面道:“掌柜,来两间房。”
尽管她还暂时没看到什么人影,但客栈里亮着的油灯证明了这里的确有人:“掌柜!”
在贺长情不知喊了第几声时,二楼才晃出一个清瘦的身影:“二位客官,小店就一间房了。”
“你这客栈虽废弃大半,但远远不止一间房。还是你要同我说,其余房间都住满了?”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不得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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