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长情虽是不解,但还是如实摇了摇头:“不知道。圣上来去自如,就是邓公公,嘉妃娘娘这些身边人都未必能次次了然,其余人又怎么能知道?”
不过也真是巧了。她这话刚刚说完没多久,约莫着就练完一套剑法的功夫,皇宫里的内侍官就来传话了。
“阁主,圣上已出宫,还请您稍事等候。”
“有劳公公了。”出宫便出宫,怎么还专程派个人来传话?贺长情心中纳罕,但看这小太监跑得实在辛苦,上气不接下气的,便赏了他一盏茶喝。
圣上既想找她,大可像以前那样,随便下一道旨,或是让邓瑛来传话,她还能有不从的道理不成?
贺长情并未放在心上,依旧干着自己的事情。岂料她这边刚把闲置多日的兵器一一擦拭完成,便又有个陌生脸孔的小太监来至了鸣筝阁里:“小阁主,圣驾已行至长平大街上,还请您提前准备。”
“知道了,麻烦公公走这一趟。”一回生,二回熟。贺长情命手下将小太监带了下去,请人吃了茶用了点心。
此时的她远远未能想到,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自打圣驾离了皇宫,行至长平大街后,这内侍官们便一个接一个的,如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来到鸣筝阁里传信。
常常是刚打发走一个,连身下的椅子都没坐热,便又来了另外一个。偶有几个脚程慢的,还会与后来者打上照面,就好比眼下,这边刚刚同她告辞的小太监走起路来也不操心,竟与刚刚进门的撞了个满怀。
贺长情实在有点看不下去:“二位在宫里也是这么办差的吗?在我这里倒都还是小事,可若是在圣上面前失仪了,二位也能这么全身而退?”
两个太监听了面色都为之一变,局促地弓着身子,做势就要下跪。也得亏贺长情给左右递去一个眼神,让人拦着点儿,这才没有让宫里伺候的人给她跪下。
“圣上此次驾临鸣筝阁,不知二位公公可有什么消息?怎的如此大的动静?”梁淮易素来就不是一个委屈自己的,他若是想与人密谈,大多是一道圣旨下来,让人直接进宫里去。
又何曾会大费周章地专程出宫?况且这几乎每隔一两里地,就派身边的太监来传一次话,如此不寻常,倒是让她有点受宠若惊了。
二人闻言摇了摇头,只说圣心难测,还求她莫要再为难他们两个小太监了。
贺长情原本也就没有逼迫人的意思,不过是看不透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若是能提前打听一二自是最好。如若不能,倒也没有什么。
“罢了,你们走吧。”这话传到后面,贺长情也就懒得为这些内侍官备茶水了。他们鸣筝阁又不是开门做生意的酒肆茶楼,还得沏上一壶又一壶的热茶?一天什么都不用干了,专门给人做茶好了。
好在,这烦人的通传总归是有个尽头的。
贺长情尚在屋里安排着差事,便听得圣驾亲临,于是这下子她也只好给沈从白使了个眼色:“为避免冲撞圣驾,你从后门走吧。务必要把何云琅带去,别让他再找什么稀奇古怪的借口。”
昨日送顾清川回家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穆国公的走路姿势不大对劲,并不同于单纯的人老因而腿脚不灵活,倒像是什么难以根治的陈年旧疾。
“是。”沈从白拱了拱手,临走时还不忘将左清清单独叫到一旁,一定要千叮咛万嘱咐了让他多多留意圣上此行,这才肯放心离去。
贺长情整了整一身衣衫,今日第一次正眼看向了祝允:“我看起来怎么样?不会在圣上面前丢人吧?”
别看她昨夜辩白的时候游刃有余,其实这心底里早就没了章法。偏偏圣上根本不给她适应的时间,一大早地就带人来了。
贺长情纵是再不愿,也得体体面面地去接驾,大不了就是被架在火上烤一烤而已。她都想好了。
“主人,很好看。”祝允能看得出来,她今日有特意描眉画眼过。就连发间都带上了别样的香气,不同于以往那种离得近了才能闻到的清香,是一种只从身前一晃而过都会勾走人神魂的香。
祝允心底是有些吃味的。他不知道,主人这样反常只是为了接驾吗?
不过吃味归吃味,只要是主人的需求,他向来有问必答,说的都是不掺杂私心的实话。
若是能让圣上眼前一亮,想必他心情就会好些,心情一好了,就不太会计较她昨日顶撞的事情了吧?祝允这话相当于一颗定心丸。
贺长情抬脚走了出去:“准备接驾吧。”
鸣筝阁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仪仗队,圣上的銮驾之后还有一乘特制的巨型步辇,一路上珠帘轻晃,香风阵阵。能用得上如此规制的,放眼皇宫,除了太后,应该也只剩一个嘉妃娘娘了。
贺长情心里直犯嘀咕。梁淮易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当她鸣筝阁是什么踏青散心的好去处了吗?
銮驾停稳之后,邓瑛一步上前,替圣上挑起帘子,扶着人在地上站定。
之后便是鸣筝阁众人一一行礼,几百人的场面硬是没能听到一丁点儿窃窃私语的声响,这无疑让圣上很是满意,就连紧绷着的面部看起来都带上了点儿笑模样。
贺长情暗暗地松了口气。只要梁淮易今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就好:“不知圣上亲临,是有什么指教?”
“进去说话。这一路,朕都有些口渴了。”梁淮易揽过沈慈,眼角眉梢全都带上了说不出的柔情,“嘉妃也十分想你,因而此次出宫,朕便把她带上了。”
看着那二人如胶似漆的样子,在贺长情的脑袋里,忽地就冒出了一个很是不合时宜的想法。该不会,是昨夜撞见了她和祝允亲热的场面,梁淮易他眼热,今日是特意登门炫耀的吧?
不能吧?这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了,可别干那种只有五六岁的孩童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见她发愣,祝允捏了捏她掌心虎口处的软肉,温热的吐息就这样被送至她的耳畔:“主人,我们该走了。”
祝允眼见着那白玉般小巧可爱的耳朵因他这一句话而染上了动人的绯红色,心中那点子嫉妒也就荡然无存。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笑容太过显眼,贺长情故作凶狠地瞪了回来。
故意的,祝允这小子一定是故意的!
第103章 诛九族
“平定云崖的众人, 朕已论功行赏。至于长晟亲王和庶民肖静月二人,朕也下旨择日问斩。”还未等贺长情开口询问,圣上便已张口说了许多。
只是贺长情不明白, 这些事情只要一个张榜告示天下,便是路过的阿猫阿狗都会知道得清清楚楚,还犯得着专门来和她再说一遍吗?
“属下, 不明白圣上是什么意思。”贺长情也不想再绕弯子了, 干脆直接问了出来。反正有嘉妃娘娘在侧, 她就算是真的触怒了龙颜, 也有人劝诫着。路过这村,可不一定还能碰上这样的店了。
“你们几个,都下去。没朕的传唤, 不许进来。”圣上一个眼神示意, 邓瑛便带着一干宫人退了出去。
“那臣妾也……”入宫多时,沈慈别的没学会,避嫌这一招已经是得心应手了。
只是她有意避让,梁淮易却是不许的, 一双有力的手掌从后捞了一把,沈慈便觉得腰上一紧, 紧接着, 她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毫无防备地坐在了圣上的身上。
咦呀 , 光天化日, 这两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啊。
贺长情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跟着一酸, 她慌忙别开了头去, 觉得自己根本就是多余那么一问, 倒给了这俩人腻腻歪歪的机会。
“没有什么是你不能听的, 留下吧。”圣上对他的枕边人宽容有度, 但对其他人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贺长情只觉得那直勾勾的眼神打身侧注视过来,一点都没有她讨价还价的余地,“你这个祝什么,还不让他快点退下?”
“主人。”祝允对贺长情挨了某人一巴掌的事情耿耿于怀,此刻又怎么放心让他们几个独处?因而祝允一时只软着嗓子,蹭到贺长情的身边哀求起来。
“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可惜祝允错了,贺长情能听出他状似撒娇背后的担忧,不过她不是什么经不得诱惑撩拨的人,更不会在这个时候犯糊涂,“我说过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
这话可是个有分量的。祝允不得已收了拽着贺长情衣角的动作,低着头闷声应下,随后又巴不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直到房门被外间候着的小太监紧紧闭上,才算是彻底隔绝了他的视线。
“长晟亲王此次犯了大罪,伙同他那舅舅王书誉,全都难逃一死。朕已决定,就由穆国公监斩。他老年丧子,独子又是在云崖为平乱而没的,让他去,也算是出这口恶气了。”
穆国公是个和善之人,若是以往,这样血淋淋的场面,他一定是避之不及的。不过,如今是杀子之仇,或许只有这样,才能令他心里舒坦一些。
至于,长晟亲王……兜兜转转一圈,最终依旧是难逃一死,以前或许还可以说是无妄之灾,如今可就是恶有恶报了。
“恭喜圣上,除掉反贼。”这何止是除掉了一个反贼那么简单,应该说是除掉了心腹大患才对。
可这话不能说出口,更不必说出口,那层遮羞布就不是为了让人戳破的,他们心里清楚就够了。
以前是怕背上弑杀亲兄弟的骂名,才又是一边装出贤良的模样,一边又暗地找人扮成太子一党,埋伏刺杀,好做下一场瞒天过海的大戏。
可现下长晟亲王自己干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亲手将把柄拱手送了出来,分明是让圣上有了正当理由。如此一来,这皇位坐得便也高枕无忧了。
可,梁淮易高枕无忧了,并不代表她就可以轻松过活:“属下以前行事有误,这才酿下大祸,还请圣上责罚。”
“行了,这不怪你。好歹也是一个王爷,便是再不受宠,京中卖命的死士也多得是。当日谁能料想,他的手下专门等到人下葬以后,才偷偷运送出京。这才让他日后得以和王书誉勾搭成奸。不过你知道,那日王书誉来京城带上一车锦缎布匹是何缘故吗?”
贺长情算是听出来了,圣上此次前来,说清对于一干人等的论处是小,其实是专程在这儿等着她呢。难道说,这背后为王书誉提供便利之人,和她还有什么关联?
贺长情的喉咙有些发紧:“属下不知,若是能够早些识破,是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顾清川送死的。”
“你说得在理。可怜顾清川一个正值盛年的大好儿郎,可惜了。”圣上说着,似是口渴,用茶盖撇去浮沫,浅啜了一口,“那些锦缎布匹有些出自云裳坊,其背后的东家你认识,便是安定侯秦先望。他们在那布匹和板车里藏了硝石和弩箭箭头,借着运送货物的名义,偷偷带回了云崖。”
“通敌卖国,朕便是诛他九族,也合情合理。”日光透过窗棂照下,洒在圣上半敛着的眼皮上,透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凉薄来。
直到此刻,贺长情才算是明白圣上真正的来意。那秦先望就是一个心术不正,祸延家族的坏种。光是自己身体里流有一半他的血脉,便能让她恶心得直吐个三天三夜。
贺长情微微仰起头来,身子止不住地发着抖:“回圣上,京都人人知晓,我早已与秦先望断绝了父女关系。”
她看不明白,圣上究竟是有意放过自己,还是想借此敲山震虎?
贺长情自问,她虽然身上泛着冷意,可表现出来的样子应该还算镇定。
越到这个时候,她就越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来:“其实属下也有一桩关于安定侯的要事要禀,只是之前挂心顾清川,这才没有顾上。安定侯常年在服用一种由鬼嵬花制成的丹药,据我所知,鬼嵬花一向是北梧的违禁之物。”
阴差阳错,谁能想到当日自己顾及太多,就暂且没有把这个早已证据确凿的事实禀报给圣上。而今放到这样的情景之下来说,真是最好不过。
如此一来,落井下石的她便可以摆脱些圣上的猜忌了吧?
果然,圣上听了这话淡笑出声:“哦?数罪并罚,现下光是诛九族都不足以平息朕的怒气了,好个欺上瞒下的安定侯。”
茶盏被放回到桌面上,茶水在其中来回碰着壁,正如此刻这屋子里高悬的人心:“你起来吧。朕知晓此事与你无关,和你当面提起他,也不过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免得来日秦家血流成河,你跟着伤心一场。”
“圣上说笑了。我和秦家人再无情分,又怎么会替他们伤心难过。”话说得好听,不就是怀疑她还带了几分恻隐之心,怕一旦触及到生死大事,她就偏向于秦家了吗?
可梁淮易还是太不了解她了。
早在一次次的过往里,秦先望就把那点骨肉血脉给泯灭得一干二净了。
想到之前,秦先望派人杀她的事情,贺长情不由地冷笑起来:“秦先望屡次坏我好事不说,还要害我性命,我与他们的恩恩怨怨,圣上你是最清楚不过的。”
“既如此,小阁主你也可以放宽心了。闹到今日这地步,也是他自作自受,怨不得旁人。”在一旁安静了许久的沈慈,忽而踱步走到贺长情的跟前牵起她的手来打着圆场。
她作为圣上的枕边人,自是看得出来这话里话外的试探之意。只是这一回,她也不能站在圣上这边了,就是再忠心耿耿的臣子,也禁不住他这么三番两次的猜忌啊。
时日一久,难免不会寒心。
“敢问圣上,要如何处置袁成志将军?”其实要说起来,这袁成志贪图富贵,进而误了顾清川的性命虽是大大的不该。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又是个拎得清的,即便面对威胁也坚守着他为人的底线。
若不是最后关头,袁成志带军趁着王书誉等人不备攻破云崖城,想来就是到现在,他们都还陷在城里,更别提把顾清川的尸首带回京都了。
这样的人,不予以惩戒,实在难平怨气。可若是将他同逆党一样斩首了,似乎也是矫枉过正。
“你无需为他求情了。袁成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已下令,将其家产尽数抄没,罢了他镇国大将军的名号和兵权,就从一个普通士兵开始做起。若他真不是池中之物,迟早有出头之日。”
“圣上英明。”犯了错的,就应该一一得到他们应有的惩治,想来顾清川的在天之灵也终于可以安歇了,“圣上,顾清川下葬那日,不知您可否……”
“朕自然是要去的。为北梧百姓而死之人,朕不能寒……”
一句话还未说完,忽听得外面油锅沸腾一样,吵作一团:“邓瑛!外头怎么了?”
邓瑛应声而入,弓着身子回话:“回圣上,是沈怜姑娘在鸣筝阁前闹着要见圣上和娘娘,老奴已经派人去打发了。”
又是沈怜?一听到这个名字,梁淮易的头就疼得厉害。也是奇了,都是沈家姐妹,名字又是一字之差,怎么这人就能差得如此之多?一个是深明大义的大家闺秀,一个却是挟恩图报的真真小人。
梁淮易揉捏着额头,语气实在烦躁:“让宫人都机灵点,别让她进来。当然,也别搞得太难看。她不要脸,朕还要脸!”
房门开着,贺长情只随便打眼一瞧,便觉出了哪里不大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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